《点绛唇》十万北亭

6、校练场上

　　与自家亲将军相比，沈段的处境就凄惨得多。就好比当下，她正傻站在皇宫一隅校练场的正中央，手里握着芸璟递给她的一柄红缨枪。
　　“公主，这是何意？”
　　“简单啊，”芸璟也从徐钺手中取过自己的枪，把繁冗的头饰取下，发髻高高绑起，“不是要指导本公主的骑射之术吗？那也得先从我这里赢一局再说，沈将军不必拘束，尽管拿出看家本事来！”
　　我吗？我打当朝公主？
　　沈段哆哆嗦嗦看了徐钺一眼，徐钺闭着眼睛垂着头，好似又老了两岁，只是对着沈段的方向点了点头。
　　沈段感到了一丝绝望。
　　这时，芸璟已经摆好了架势，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沈段，话音未落，就举枪朝沈段刺来。
　　沈段迅速格挡，但依旧满腹疑虑，连手里的枪都没摸出几斤几两。她偷眼看着公主，一边格挡，一边用眼神摸索这位活祖宗身上不易受伤的破绽之处，暗暗祈求十个回合能结束这场闹剧。
　　就这么打闹了两个回合，芸璟突然停住了脚步，把枪朝地下一扔，小脸气得通红，干脆地往地下一坐。
　　“不打了！”
　　“好你个沈段，本公主让你拿出真本事，自然就受得住枪打剑伤，你却处处遮掩、次次收力，如此糊弄我，简直令人恼恨！”
　　沈段脑子“嗡”的一下，身体先于脑子，把武器一扔，狠狠跪在了芸璟面前，“公主恕罪！末将武功浅薄，不知轻重，实在怕伤到公主金贵之躯，公主若有不忿，末将听凭公主处置！”
　　徐钺睁开眼，却没有动弹，他目光锁着芸璟，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出似的。
　　果然，那坐在地下毫无形象喘粗气的小公主，突然就把眉头舒展开了，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怒意全无，只带了一点调笑的精光。
　　沈段也只觉自己跪了一瞬，眼角就突然闪过一丝寒光。这种情形下她顾不得许多，沙场厮杀的本能已经将她架住。她往旁边一闪，躲开芸璟猛然发动的攻击，顺势抓起地上的长枪，又挡住一击。几乎同时，她卖了个破绽，在芸璟刺出第三枪时，迅速逼近了身位。
　　这时她什么都没想，眼里只有敌人娇嫩脆弱的脖颈。
　　芸璟的枪还没收回，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与此同时，她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往下看，沈段的枪就横在自己脖前，她看着自己的一滴冷汗落下去，在雪白的枪尖上打了个弯。
　　她抬起头，沈段正看着她，面容平静，气息均匀，只有那双眼睛，还留着一丝未尽的本能杀意。芸璟看到有两只鸟飞过琉璃瓦，空气寂静得能听见翅膀的声音。
　　是啊，芸璟想，沈段是杀过人的。
　　这位狡猾的小公主终于丢了枪，往后退了两步。
　　沈段如梦方醒，暗叫不好，也立刻丢下枪，又要跪下去。芸璟快走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沈段，她还喘着粗气，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慌，却依旧断断续续地宣布，
　　“沈将军，你不必拜我，该是我来拜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傅了。”
　　沈段对此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她只是愣神看着公主红润的指尖，冒犯天家这个事实，让她身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连心跳也像是蒙了一层鼓皮。
　　直到芸璟有些关切地碰上她的额头，沈段才如梦方醒，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直接冲至头顶，她忙退了两步，刚想推辞，徐钺隔着公主的肩头轻咳一声，冲沈段轻轻摇了摇头。
　　沈段几乎想翻白眼，这时候你反而活了？
　　就这样，沈副将就摇身一变，成了公主暂时的师傅。
　　她常在白日来到校练场等待芸璟到来，又在傍晚踏着东方第一丝夜色回到军营。廉怀弈曾担心沈段如此奔波多有劳累，对此，沈段只是摆摆手，“公主聪慧，一点就透，又肯用功，倒是比咱们的新兵好带一些。”
　　廉怀弈轻轻倒吸一口气，“谁让你把公主跟新兵相提并论的？”
　　沈段啊呀一声，蹦起来去检查帐外有没有可能听到的人。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夏至。那时酷暑威压初显，芸璟练了一个时辰就有些汗津津的，她叫停了沈段，二人一起跳上附近的屋檐歇息。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沈段看到，有一乘素色轿辇远远从后宫走过来，旁边只跟了一个跛脚太监和一位宫女，均是面色灰败，垂头丧气，隐隐还能听到轿中似有女子啼哭。
　　沈段看看芸璟，芸璟轻轻摇摇头。沈段会意，二人从屋檐上悄悄跳下，隔绝了来者的视线。直到轿辇消失在道路尽头，芸璟才开口，
　　“那是王美人，皇兄先前的宠妃，现今失了宠，要迁往冷宫去了。”
　　后宫轶事，沈段不敢追问，就回道，“公主若歇息好了，我们再练一场如何？”
　　芸璟扫了一眼局促不安的沈段，突然玩心大起，于是凑近沈段，低声道，“沈将军可有心仪之人？”
　　沈段老老实实回答，“并无。”
　　芸璟眼珠一转，又好奇道，“若是沈将军有心仪之人，但要长厢厮守，需先解甲归田，将军如何取舍？”
　　“自然是以国事为重，纵使儿女情长，也只能两相忘怀了。”
　　芸璟冷笑一声，“哼，想不到沈将军也是负心薄幸之人。”
　　她只随口一说，沈段却郑重其事地答道，“若我心上人深明大义，必定也不会把我看作负心薄幸之人，若觉得我负心薄幸，只怕并不通事理，与我并不契合，忘了也好。”
　　芸璟一咂摸，负心薄幸确是自己随口说的不假，但沈段就这么毫不犹豫地驳斥了回来，倒显得自己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念及此，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认了这位沈师傅，师恩如山，一时不敢冲撞。
　　简直是憋屈！
　　于是小公主一时脑热，蹦起来毫无形象地扭头就走，脚下生风，把沈段的询问远远抛在脑后。
　　“本公主乏了，沈将军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