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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灯火照不到的角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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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提着小红桶,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外婆家的路上。桶里的小鱼小虾还在不安分地蹦跶,溅起细小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
渔村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勾勒出低矮房屋的轮廓。海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来,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却吹不散她脸上残留的兴奋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推开外婆家的院门,饭菜的香气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
“回来啦?哎哟,这身上”外婆正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摆碗筷,看到温禾,立刻迎了上来,目光落在她沾着鱼鳞和海水痕迹的裤脚,还有那顶被风吹得有点歪的草帽上,“快洗洗!饿坏了吧?咦,这桶里是啥?”外婆好奇地探头看向温禾手里的小红桶。
“是许成舟给我的!”温禾献宝似的把桶提高一点,里面的小鱼小虾顿时蹦跶得更欢了,“他说喂猫也行,放生也行。”
外婆看着桶里那些不值钱的小杂鱼小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又了然的神情。“哦,他给的啊。”她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这孩子,心倒是不坏,就是命太苦了。你玩得还行?没晕船?没给人添乱吧?”外婆一边拉着温禾进屋洗手,一边絮絮叨叨地问。
温禾一边用肥皂搓洗着手臂上沾的盐粒和鱼腥味,一边用力点头:“嗯,一开始是有点晕,后来他教我看地平线,就好多了。外婆,你不知道,他开船、下网、收网,动作好快好利索。像电影里演的一样。”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大海好大,风吹着感觉所有的烦恼都被吹跑了。”她顿了顿,想起许成舟那句沉重的回答,眼神又黯淡了一瞬,“就是他好像真的很辛苦。”
外婆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讲述,看着她洗去风尘后依旧泛着红晕、带着兴奋光彩的小脸,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孩子,看起来是真的开心了,也累坏了。
“没添乱就好。”外婆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累了一天,快吃饭吧。外婆炖了你爱喝的鱼汤,还有炒蛤蜊。”
饭菜很香,温禾也确实饿了,吃得比平时都多。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跟外婆讲海上的见闻,讲巨大的浪头,讲银光闪闪的鱼获,讲夕阳下的归航,当然,省略了她晕船干呕的狼狈和许成舟那句关于大海的回答。
外婆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给她夹菜。等温禾讲得差不多了,外婆放下筷子,看着温禾,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禾禾啊,”外婆开口,“小许今天收你钱了吗”
温禾正夹起一块鱼肉,闻言摇摇头:“没,他说不要报酬。”
外婆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孩子,犟得很,从不白受人恩惠,更不会要人钱。你麻烦他带你出海一天,他没收钱,还给了你这桶鱼虾。”
外婆指了指角落里那个还在扑腾的小红桶,“虽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也是份心意。咱们也不能光承人家的情。”
温禾停下筷子,看着外婆:“那外婆的意思是?”
“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外婆指了指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他一个人,刚出海回来,又累又饿,回家还得自己开火煮饭,多费事?外婆今晚菜做得多,鱼汤也还剩不少。你给他送点热乎的饭菜过去吧,也算咱们的一点心意。”
温禾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两颗小星星。
给许成舟送饭?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莫名地雀跃起来,比刚才吃到外婆做的美味还要开心。
她几乎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外婆,他家在哪儿,我这就去。”
外婆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劲儿,眼神更深了些,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详细地给温禾指了路:“喏,从咱家出去,沿着石板路一直往西走,走到头,看见一棵大榕树,往左边那条小路拐进去,走个几十步,最靠海的那间房子,就是他家了。院墙塌了一个小角,很好认的。去吧,路上小心点,天黑,看着点路。”
“知道啦外婆。”温禾立刻放下碗筷,跳了起来。
外婆把饭菜装进一个干净的保温桶里,又用另一个饭盒装了满满一盒米饭,还特意把炖得奶白的鱼汤也盛了一大碗,盖得严严实实。
温禾小心翼翼地提着沉甸甸的饭菜,感觉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谢谢外婆。”她甜甜地说了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转身就融入了渔村的夜色里。
外婆站在门口,看着孙女雀跃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小巷尽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小许,禾禾唉,都是苦命的孩子,可千万别..”
夜色中的渔村安静了许多,只有海浪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堤。
石板路在月光和稀疏的灯火下泛着幽幽的光。温禾按着外婆的指示,很快找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
拐进左边的小路,空气中咸腥的海风味更浓了。
小路尽头,果然是一间孤零零的房子,背对着漆黑的大海。正如外婆所说,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里面黑洞洞的院落。
房子本身也很老旧,石头墙缝里长着杂草,木门紧闭着,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温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斑驳的木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拖沓,像是带着疲惫。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昏黄的灯光从门内倾泻出来,勾勒出许成舟高大的身影。
他显然刚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旧汗衫和长裤,头发还是湿的,几缕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温禾,手里还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饭盒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有点错愕。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似乎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禾?”他的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沙哑和一丝疑惑。
“是我!”温禾赶紧举起手里的保温桶和饭盒,脸上扬起一个自认为最友好的笑容,“外婆让我给你送点晚饭来,她说你刚回来,自己煮饭麻烦,家里正好做多了。”
许成舟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两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饭盒上,眉头拧得更紧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刚毅的脸上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不用。”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身体微微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我自己有吃的。”
“哎呀,都送来了。”温禾见他拒绝,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一边说着,一边竟然侧着身子,像条灵活的小鱼,硬是从许成舟手臂和门框之间的空隙里挤了进去。
“外婆特意给你炖的鱼汤,可鲜了,还有炒蛤蜊,外婆炒的蛤蜊最好吃了,一点沙都没有,你快趁热尝尝。”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像推销员似的热情介绍着,仿佛没看到许成舟瞬间僵硬的脸色。
踏进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海腥、陈旧木头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温禾站定,借着屋里昏黄的灯泡,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正对门是一张方木桌,桌面布满划痕和,四条腿长短似乎都不太一样,用破布垫着勉强维持平衡。
桌旁放着两条同样破旧的长凳。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渔网、绳索和修补工具,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味。
左边靠墙是一个用石头和木板简单搭起来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积着厚厚油垢的旧铁锅和两个豁口的搪瓷碗。灶台旁边是一个半人高的水缸,盖子斜斜地搭着。
整个厨房区域都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感觉。
右边则是一张用木板和砖头垫高的简陋床铺。床板很硬,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褥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放在床头。床边放着一个用旧木箱充当的“床头柜”,上面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相框。
温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相框吸引。她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相框里是一张有些褪色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许成舟穿着校服,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和明朗的笑容,站在一对中年夫妇中间。
男人穿着干净的海魂衫,笑容憨厚朴实,女人依偎在丈夫身边,眉眼温柔。
一家三口,笑容灿烂,背景是阳光下的金色沙滩和蔚蓝大海。那是被大海吞噬之前,完整的家。
相框的边缘被摩挲得很光滑,显然是经常被拿起。
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温禾的鼻尖。她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屋子里几乎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冰冷、简陋、空旷,处处透着一种被生活重压榨干了所有温情后的贫瘠和孤寂。
只有那张小小的全家福,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残留的温度,却也像一把钝刀,时时刻刻提醒着主人失去的一切。
“放桌上吧。”许成舟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和海风。他走到桌边,拉过一条长凳坐下,没有再看温禾,目光落在桌面的某个凹痕上。
温禾压下心头的酸涩,连忙把保温桶和饭盒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她打开盖子,浓郁的饭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淡了屋子里原本的陈腐气息。
奶白的鱼汤、油亮的炒蛤蜊、翠绿的青菜,还有雪白喷香的米饭,在这简陋破败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丰盛和温暖。
“快吃吧!趁热!”温禾把筷子递给他,自己则搬过另一条长凳,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许成舟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看对面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这香气太陌生了。
自从三年前那个夏天之后,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飘散过这样温暖、带着“家”的味道的饭香。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冰冷的灶台前随便煮点东西果腹,或者在码头啃个冷馒头对付。食物的意义对他而言,仅仅是维持生存的热量。
而此刻,这扑鼻的香气,对面女孩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还有这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不那么空旷冰冷的屋子,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感觉,像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酸胀和动荡。
他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蛤蜊肉,送进嘴里。鲜香滑嫩,带着蒜蓉的香气,火候恰到好处。
他又舀了一勺鱼汤,乳白色的汤汁入口温润,鲜味十足,带着淡淡的姜味,驱散了身体里残留的寒意。米饭也煮得软硬适中。
很好吃。
是那种记忆里妈妈还在时,家里饭桌上的味道。
许成舟默默地吃着,动作依旧很快,但似乎比平时在码头上扒饭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他吃得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温禾就坐在对面,双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低头而垂下的浓密睫毛,看到他咀嚼时微微鼓动的腮帮,看到他喉结随着吞咽而上下滚动。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脸上过于冷硬的线条,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角,让他看起来比白天在海上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年轻和真实。
许成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咀嚼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这种安静和被人注视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空气都变得有些粘稠。
他很不习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沉默,习惯了被忽视也忽视别人。
为了打破这让他心烦意乱的沉默,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成舟咽下嘴里的饭菜,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开口,问了一个他其实并不太关心、却在此刻显得顺理成章的问题:
“你以前不是生活在这里的吧?”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看你不像是在渔村长大的。”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白皙细腻、与这粗糙环境格格不入的手腕皮肤。
温禾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问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笑容,像终于等到鱼儿上钩的垂钓者。
她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坐直了身体。
“嗯!我之前是在市里。”温禾的声音轻快起来,带着点分享的雀跃,“上小学之前住在外婆这里,后来妈妈就把我接去城里读书了。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几天。”她顿了顿,眼神黯淡了一些,声音也低了下去,“这次回来是因为我高考没考好。”
许成舟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也不算特别差吧,”温禾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就是没达到自己和妈妈的期望。我妈她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对我期望很高。她和我爸,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我妈过。”
提起父母,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爸他在北方做生意,知道我考砸了,就说要送我去国外读书,镀金。”
“出国?”许成舟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
“嗯。”温禾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我妈不同意。她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她坚持要我复读,再拼一年。”
她抬起头,看向许成舟,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可是许成舟,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累啊。高三那一年,像坐牢一样,每天就是做题、考试、排名,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再来一年?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撑下去。可是出国我又害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一个人我也怕自己应付不来。”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把压在心底的烦恼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无助。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目光环视了一下这间破旧却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屋子,最后落回许成舟沉默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冲动和向往,“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我就想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小渔村里。吹吹海风,看看日出日落,帮外婆做点事就挺好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许成舟一直沉默地听着,手里的筷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他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疲惫、迷茫、对高压生活的恐惧,以及对未知环境的怯懦。
这些情绪,如此清晰地写在她年轻而未经风霜的脸上。
他垂下眼帘,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饭菜。饭香依旧温暖诱人,但温禾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复杂的涟漪。
她想留在这里?
许成舟觉得这想法简直天真得可笑。渔村的生活,在她眼里是吹吹海风、看看日落的诗情画意?
她只看到了海边的宁静,却看不到渔民在烈日下暴晒脱皮的艰辛,看不到在风浪里搏命讨生活的危险,看不到鱼获不好时蹲在码头抽闷烟的愁苦,更看不到像他这样,被巨债压得直不起腰、日复一日在绝望边缘挣扎的窒息。
她眼中的“挺好”,是建立在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回到城市舒适圈的前提下的。
她还有选择,还有退路。复读、出国,无论哪一条路,都通向一个光明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那都是他早已被命运无情斩断的、只能在褪色照片里缅怀的奢望。
羡慕吗?
许成舟在心里冷嗤一声。羡慕这种还能为选择而烦恼的奢侈。不,他只觉得讽刺。她所逃避和恐惧的累与怕,恰恰是他如今求而不得的机会。
她所向往的渔村宁静,却是他深陷其中、无法挣脱的沉重泥沼。她的迷茫和挣扎,在他背负的绝境面前,显得那么轻飘飘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涩、自嘲和一丝莫名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放下筷子,碗里的饭菜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你还有得选。”许成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温禾无法理解的沉重和疏离。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看她,而是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那里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低吼。“挺好的。”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平淡无波,却像裹着冰碴子,“吃完了,谢谢你的饭。替我谢谢外婆。”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动作依旧利落,却比刚才吃饭时多了几分刻意的疏远和冰冷。
他拿起温禾带来的保温桶和饭盒,走到灶台边,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
温禾看着他突然变得冷漠疏离的背影,刚才倾诉时的那点轻松和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愣愣地坐在凳子上,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和远处海浪的呜咽。
她看着许成舟冲洗碗筷时绷紧的肩线,看着他在这间冰冷破败的屋子里沉默劳作的侧影,想起外婆讲述的过去,想起他独自在海上搏击风浪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才那番的幼稚宣言。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猛地攫住了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些所谓的烦恼和向往,在他沉重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残忍。
“对不起。”温禾站起身,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窘迫,“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许成舟冲洗的动作没有停,水流冲刷着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没有。天黑了,你该回去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送客。
温禾咬住下唇,心里又酸又涩,还有说不出的委屈。
她默默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碗我明天来拿?”她鼓起勇气,小声问。
许成舟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水流声停了。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随便。”
温禾的心沉了一下。
随便又是随便。
她拉开门,夜晚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
“再见。”她低声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木门隔绝了屋内的灯光,也隔绝了那个沉默冰冷的身影。
温禾站在塌了一半的院墙外,看着紧闭的木门,又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只有海浪声永恒回荡的夜空,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来时雀跃的脚步,此刻变得无比沉重。
屋子里,许成舟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手里还拿着那个洗干净的保温桶。
水珠顺着桶壁滑落,滴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屋子里恢复了死寂,刚才短暂存在的饭香和人气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只有冰冷的空气,破旧的家具,和角落里那张无声微笑的全家福。
他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刚才温禾坐过的长凳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度。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将保温桶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他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照片上父母的笑容依旧温暖,少年时的自己眼神明亮。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浓重的孤独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短暂温暖刺痛后的茫然。
窗外的海,依旧在黑暗中,不知疲倦地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