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率先钻进我的大脑,随后我慢慢张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也争先恐后地挤进我干涩的眼皮。
“醒了醒了!”
妈妈坐在病床边,一脸激动地看着我:“感觉怎么样啊?”她脸上的妆容都有些花。
我没有回答,费力地将头转向她,她看到我的动作马上摁住我的肩,冰凉直达胸口:“别动作太大。”感受到她的目光看向床的另一头,我也看了过去。
看到了我被石膏包裹住的左腿像一根已经脱离本体枯萎的树干正吊在上方。
妈妈有些担忧地看向我:“你的小腿断了……可能要3个月恢复。”
“知……道了。”不知道躺了多久没有喝水,我说话十分吃力,连这三个字都在打颤。
平时咄咄逼人的女人,听到我的说话声后,起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进来拿了一个苹果和一把塑料刀:“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我有些吃惊,平时在家,她根本不会干一点活。
妈妈手中的苹果皮越削越厚,果肉坑洼如被虫蛀。塑料刀钝,她的手更钝,几次险些削到指腹。汗珠凝在她鼻尖,将落未落,映着窗外铁灰色的天光。
“张叔下午送转学资料来。”她突然开口,刀尖“咔”地戳进果核,“新学校有游泳池,对你的…腿好。”
我默默转回头,盯着石膏缝隙里渗出的碘酒黄渍,没应声。
游泳池?她明明知道我畏水。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父亲站在逆光里,西装革履像尊石膏像,袖口那枚脱线的纽扣不见了,只剩一根孤零零的线头。
“机票订好了。”他把一袋印着外文商标的糖果放在床头,手指离开包装袋时轻微停顿,像是在确认放置的位置合不合适:“明天回你外婆的老屋。”
妈妈猛地起身,苹果滚落床底:“王怀远!我说了转学!她期末考……”
“考什么?”父亲截断她,声音平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考怎么单腿跳上领奖台?”
他俯身捡起沾灰的苹果,在水龙头下冲洗。水流声里,我听见妈妈指甲抠进掌心皮革提手的细响。
原来愤怒也能这么安静。
没过个三,四天我就到了北方那个经常谈起的地方。
这个偏僻的地方正在下雨,空气中湿热又闷人。
乡下的老屋匍匐在雨里,像一具被苔藓吞吃的兽尸。
木门“吱呀”呻吟的瞬间,霉味混着陈年艾草的苦香劈面撞来。妈妈的高跟陷进青砖缝,“咔吧”一声脆响。她骂了句什么,把断跟的鞋踢进阴影里。
“陈兰芝…”她冷笑盯着堂屋供桌上蒙尘的牌位,“死了还要人给她扫棺材板!”
外婆的名字第一次被砸进空气,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我拄着拐杖挪向后院。雨水泡胀的泥地吸着橡胶拐头,每一步都像拔着濒死的根。井沿湿滑,俯身时看向底下。
水面晃出一张浮肿苍白的脸——是王江安,是我。
屋子边粗壮的野梨花树被雨捶打着,花瓣粘在井壁青黑的苔衣上,像给腐尸点缀的廉价纸花。
“那井淹死过野猫!”妈妈在屋里尖声警告,“晦气东西专拖瘸腿的!”
我无奈又移开了目光,拄着拐杖,踩着湿滑的土地又走回满是霉味的老屋。
“你那拐杖底上粘的都是土。”听着她的抱怨,我抿起嘴:“我手机呢?”
妈妈明显没有意识到我要问这个,愣了一下,从皮革包中拿出手机。我接过后就一个人一下一下地走进最黑的屋子,再借手机微弱的灯光下看到破旧又带灰的小床板。
我缓缓坐下去,“咔擦”响起的声音带起一阵灰尘。
我打了个喷嚏,手哆哆嗦嗦地点开社会新闻。 果然不出所料,我看到了自己学校的名字和“车祸”四个字。
手指停留在上方,还是没有点进去。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黑暗像湿透的棉被裹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霉味混着陈年艾草的苦涩,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勾得喉咙发痒。我攥紧手机,冰凉的金属壳硌着掌心,却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焦躁。
等初二再回去,还……回得去吗?可我好像本来就没有融进自己的班级。
一片黑暗里,视觉的失去使听觉变得犀利起来,思考之下,窗外的雨声突然就不刺耳了,风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不像城市,本就杂乱的汽车鸣笛加上雨声很吵,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吧,此时的处境让我感觉浪漫又轻柔。
当天上的雨滴碰撞最原始的土地,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细腻的告白吧。
“哐当!”我把拐杖随手一扔,金属的反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房间外很快传来骂声:“摔什么呢?!发什么毛病?”妈妈拉开了房间的灯,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拐杖:“拐杖放这干什么?”她捡起沾灰的拐杖又扔给我:“叫你擦干净底下又不动,滚出去,我要铺床。”
看着她不耐烦的神情,我慢悠悠撑起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门。
老屋大门开着,我左右看看,搬了张小凳子,艰难地移动到正在滴水的屋檐边,苔藓已经慢慢蔓延上了积着水的坑洼台阶,打着石膏的脚搭在门槛上,走出陈年堆积的艾草味,空气都清新起来。
这种氛围下,我不自觉闭上眼,困意直逼大脑,就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时。
“咳咳!”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咳……”一个灰影在泥泞小道的另一头移动着,在大雨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模糊。
我眯起眼想看清那个人,又往那处倾身。“吱嘎”破木板凳尖叫一声,雨中的那个人猛地看向我这边:是个女孩。
她与我对视时,我从她脸上看到了不正常的红,正要打个招呼让她来躲躲雨,不管是看着还是听着都像是感冒了。但是她脚步竟然加快离开了,就这么朦胧地消失在雨里。
这是尴尬了?不好意思?我不确定。
“看什么啊?你的伤腿都沾上水了!”妈妈的声音穿透雨声:“床铺好了,回去。”
我撑起拐杖进了屋。
“你刚刚看什么呢,沾水了都不知道。”妈妈关上大门埋怨。
我头也不回,一瘸一拐:“没什么,赏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