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盲眼老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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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净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单还明的脸、的眼，温柔地扫去她的忧伤与不安。单还明紧紧抱着童徇齐的手臂渐渐停止颤动，相顾良久，童徇齐开口，打破平静的僵局。
“左边柜子下面第二层，木板底下盖着的那个木盒，你去拿来。”
灰绿色的眼眸忽然亮起，她飞快地将东西拿来。
打开盖子，朴素的杨木盒里装着不到一半的红色颜料，童徇齐用勺子挖了些，倒在了石碟上，加入适量研磨好的黑墨后，用毛笔沾取些，轻轻在画卷上划过，留下一道与那幅画一样的红迹，几乎一模一样。
童徇齐将两幅画放在一起，比对，解释：“这是我之前新琢磨出来的颜色，只是艳得有些老了，找不到其他颜色与其相配，故暂时搁置了，没有告诉你。”
单还明红了两颊，垂下脑袋，万分惭愧的样子，“对不起，是我一时间昏了头，我以为你又要瞒我……”
“看着我。”童徇齐抬起她的脑袋，“我也有问题，我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日的场景始终在伤害你。我很抱歉，阿单，我很抱歉……”
“没有！”看见童徇齐眼中的落寞，单还明本能地想弥补，想反驳，却被童徇齐用食指抵住了嘴唇，不许她出声。
“我应该早发现的，我应该和你一起面对的。”
“对不起。”
“不要觉得抱歉，也不要对不起，好吗？”
“对不起。”
“我们比翼连枝，结发不疑，我们应该彼此坦诚。”
“我不坦诚。”
童徇齐嘴上说一句，心里默念一句。她的面容平静如水，心坚硬如冰，她不会真的坦白，她不会告诉单还明自己现在的情况。
即便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单还明跪在自己床前，呕心沥血的誓言。
“公主，我知道你的爱是远离，让想我远离危险纷扰，但我不一样，对我来说，爱是靠近。能站在你身边，保护你，和你一起面对困难险阻，那才是爱。”
她还记得那双倔强的灰绿色眼睛，与泪。
她宁愿在她死后，单还明怨恨自己。
她向来如此，即便现在已不是公主，也仍是公主的脾气。
或许，自己还能再多活一阵子，自从那头白鹿出现，她的睡眠都变好了，咳血的次数也减少了。
或许吧。
童徇齐的眉眼忽然闪过释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有，如果心疼我的话，应该主动抱住我。你总是不，主动……”
单还明瞬间环住了童徇齐，许久，童徇齐在半睡半醒之际，听见她的耳语。
“我们比翼连枝，我们结发不疑，我们不离不弃……”
童徇齐伴着呢语，做了个香甜的美梦，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那只白鹿竟又出现在了她的床前，洁白无瑕的身体隐隐约约散发着神秘的光芒。灵气的白鹿似有感应般发现了童徇齐的苏醒，轻轻起身，缓缓向前，方便童徇齐拥抱、搀扶着前进。
白毛从纤细的指尖冒出，童徇齐发觉白鹿的温度似乎比之前要高些，许是她手太凉的缘故。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童徇齐抬起手挡住丝毫，倚靠着白鹿得以喘口气。她忽然慢悠悠地坐下，头埋进双膝之间，似乎在躲避阳光，可除了那张苍白的脸，身体的每一处都沐浴在阳光下。
不知什么时候，她听见了轻轻的触地声，紧接着是湿热的触感。
她慢慢抬起头，没有看到刺眼的阳光，白鹿的身体在为其提供阴翳。灵动的眼睛富含光泽，它伸出舌头，又舔了舔她的脸。
她原本以为会有黏液流下，却只摸到了如甘露般的水珠。
地上是一匾药材，是今日需要服用的药材。
她煎完药，就着蜜饯，捏着鼻子，将温热的药一饮而尽。许是受太阳照射，许是一番劳累，许是药气汹涌，她的身体难得出了些热汗。
“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多了，是你带来的希望与转机吗？”
她轻轻抚摸白鹿的脑袋，似乎在表达感谢。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总会让人心头一颤，好事与坏事常常皆由这敲门人口中传出。
“笃笃笃。”
也许是因为童徇齐步伐缓慢，也许是因为敲门人误认为自己动静太轻，敲门声再次传来。
“你好。”
当童徇齐打开门时，眼前赫然出现那位金发少女。深绿色的眼睛随意地瞥过那苍白的脸庞，“我来接‘空青’。”
她语调随性，闯进门来，像牛一样，童徇齐根本无法拦住，虽然她也没打算拦。
“空青祖。”
童徇齐转身之后，却见金发少女屈膝蹲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十分恭敬的模样，金色的长发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白鹿朝少女走来，灵动的眼睛似乎在说些什么，童徇齐看不懂，只见少女倏地起身，洁白的角忽然生出多多浅绿色的花，其中一朵径直飞到童徇齐的面前，落到她的手上。
绿色的花瓣薄如蝉翼，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剔透。
再抬眼，白鹿与少女已然消失，只有那朵新鲜的绿花在证明刚才的真实。
下一秒，她咳嗽了起来。
一下、二下、三下，她咳出了鲜血，将那单薄的花染红。
“空青祖，您不应该再去那里，也不能与这些未经教化的人相处。您善良，她们可不善良。”眨眼睛，一人一鹿来到一处清泉边。
白鹿正在饮水，金发少女站在一旁，认真地劝告。
“还有，那位峁者命不久矣，不需要为她耗费精力。空青祖，不是所有人都能救，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金发少女的脸上浮现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我们应该回去了，阿剌嬷嬷说她快到了。”
单还明正在不断敲击着烧得通红的铁，原本是是能让人平心静气的法子，她却愈发心神不宁。
她蓦然想起家中的童徇齐，她果断将铁浸入冷水中，闭店回家。
途中，却遇到了一位步伐稳健的老婆婆，虽头发花白，皱纹满面，但身子骨貌似硬朗，拄着个再寻常不过的木棍，走得虎虎生威。只是单还明在回头时，才发现那老婆婆居然是个盲人。
漆黑的镜片挡住了视线，可单还明莫名有种对上眼睛的感觉。
那老婆婆似也短暂顿足，二人相望，单还明自知失礼，正要作揖示意时，老婆婆忽然走开，宛若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刚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单还明暗道奇怪，但没有深究，她还要回家。
可她越靠近家门，心越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她的心头蔓延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情绪。
“阿齐……”
见门反常地未关，单还明不敢耽搁，猛地冲进去，没有见到人，单还明不安地大喊。
没有人回应，她奔向屋内，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童徇齐，摸着她有温度的手，单还明才长舒一口气。
她不由得坐到地上，用手捂着嘴，似乎是在降低自己不可控的喘气声。
她的嘴角终于上扬，她的心终于可以安稳下来。
“我杀了只鸡，本想熬汤，这样正好你回来，就能喝到。但是我太累了，还没弄好，就想睡了……”
似是感应到了单还明的归来，童徇齐缓缓睁开双眼，发出细小的声音。
“没有关系，交给我来做，我今日回来的早了些，你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单还明起身回应，她从来不让童徇齐做这些事情，但如果童徇齐执意要做的话，单还明通常不会阻止。
“咚咚咚。”
夜幕降临，单还明正在清洗碗碟，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放下碗，水盆中激起涟漪。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单还明打开房门，见到傍晚时分遇到的那位盲眼婆婆，耐心询问。
“乌希鲁。”
简短的、模糊的语调，像是念着某种咒语，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神秘莫测，又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她。
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阵亲切的低语：
“孩子，你的名字叫乌希鲁，苍霭华的乌希鲁。”
“孩子，不要出声，孩子，保持安静，孩子……”
“孩子，对不起，孩子，不要哭……”
“要回……苍霭华……”
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像是手指粗大小的钢针刺入了头颅之中，随后，在她脑袋里爆开，她的眼前闪过阵阵血红。
她本能地大叫了一声，又归于死寂，她似乎在刻意保持安静，违背常理地保持安静，像是不得不如此。原本搭在门框上的手，顿时收紧。
这声锐利的嘶喊，惊动了书房的童徇齐。她从屋中跑出，远远瞧见单还明扶着门的背影，那身影还在颤抖。
她焦急地来到单还明身边，抱起单还明的一只手臂，似乎在提供依靠。
她偏头却只见一拄着拐杖的盲人，黑色的镜片未能完全遮住她的眼睛，童徇齐看见了灰蒙蒙的眼睛，似是灯笼烛影使其发白。
“老人家，你……”
童徇齐刚要问询发生了什么，却被单还明拦住，护在身后。
“不要……靠近。”单还明吃力地直起身子，露在外面的半只眼睛阴沉地望着老妪，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故作镇定说道，“还请你……离开。”
话音未落，单还明便急匆匆地关门，挣扎着坐到地上。
“怎么了？阿单？发生什么了？那老妪伤到你了？给我看看。”
童徇齐伸手，便要挪开单还明遮住半张脸的手，却被单还明抓住。
单还明将头埋进童徇齐的怀里，“很疼，很疼。”
轻飘飘的声音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苦楚，童徇齐轻轻摸着她的头，她的耳朵，她的后颈，她的脊背，安抚着她抖动的身体与不安的心灵。
童徇齐看不见她神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模糊又真切地安慰道：“没事了，阿单，没事了，坏人已经跑了，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乖，不疼了，不疼了……”
童徇齐能感受到一股热流流经她的胸腔，那是单还明的眼泪。
她的心也在流泪。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盲眼老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