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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忆:探花 ...

  •   单还明埋在黑暗而又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天籁般的轻抚声。

      她脑海中古怪的声音,眼前血红的光影一一褪去,她忽然忆起当年宫宴上的事情。

      “有本公主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也没人敢欺负你。”

      这是童徇齐在宫宴上维护她的话。

      那是储君童宴临的二十岁生辰宴,适逢殿试放榜,琼林宴之后,生辰宴会异常盛大隆重。

      红墙黛瓦之下倾落着残阳余晖,宫墙之中,挂起的灯火已经璀璨。宴上花团锦簇,紫檀木案几上,珍馐美馔、玉液琼浆如流水般绵绵不尽。钟鼓齐鸣,韶乐大作,典雅平和,美轮美奂。

      群臣百官早已入席,绯衣玉带的公卿重臣聚在一处,低声交谈,气度雍容。相比之下,青绿官袍的官员则显得有些拘谨,她们按部就班,既兴奋又敬畏。

      而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新科进士们,作为今日的另一主角,她们身着崭新的进士官服,气宇轩昂,虽面上镇定,但眉间仍难掩喜悦。

      黑衣人于长廊中穿梭疾行,步履匆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料,于转角处,与一位锦袍男子迎面撞上。

      “对不起。”单还明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脱口而出。她闻到了一股酒味,她要快些脱身。

      原本半醉的锦袍男经此一撞,猛然清醒,瞪大眼睛,连退数步,细细打量着黑衣人,厉声叫喊:“你是何人,如此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眼见那黑衣人要跑,锦袍男壮着胆子,拽住她的胳膊,打着官腔,呵斥:“站住!你那袍服之下藏着什么?我可是当今探花,你这小贼还不如实招来。”

      黑衣人抬起手臂,轻轻一挣,却将锦袍男甩到地上。锦袍男的手掌擦破出血,吃力地要爬起身,一边抬头望着黑衣人那张阴森森的脸,一边大喊来人。

      人还没来,黑衣人先蹲下身,靠近锦袍男。

      锦袍男被吓得似乎又要趴倒在地,他双腿乱蹬,不顾手上伤口,慌乱后退。长长的红袍压在屁股下,踩在脚下,连同他刚才的威风凛凛一起沾上了灰。

      可即便他无路可退,缩在角落,还是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单还明,宛若是他最后的尊严。

      看到有人从宴会上赶来,红袍男的眼中顿时闪过一缕明光,似乎是得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男人立即叫嚣:“不许走,你这小贼是不是趁着人多,偷拿东西,把衣服底下的东西交出来。今天要不是我,可让你这狗奴才得逞了。”

      他这并不是无稽之谈,他是有依据的,刚才撞击时,他明显感觉到那女子的腹腰处有硬物。

      “这不是陆探花吗?怎么搞得如此狼狈?”有几位进士迎面走来,讥笑着,有几位进士则扶起地上的红袍男,“是喝酒喝糊涂了吗?”

      进士们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叽叽喳喳的。有的默声旁观,有的事不关己,有的出言讥讽,有的笑里藏刀……

      “我看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怎么你的雄韬大略无人倾听,跑来骚扰小侍女?我看是自命不凡,自知清高。”

      “他还真以为自己学识渊博,要不是那皮囊生得好,怎么能被圣上看上,选作探花?”

      “我看这探花之位,应该属于李谌,还差不多。”

      直起身子的陆探花出言驳斥,气焰嚣张:“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去和圣上据理力争?私下如此抱怨,可是对圣上不满。”

      “东西拿出来。”他又看向单还明,呵斥着。

      单还明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她明明已经道过歉了。刚才也确实有她的不对,她在想事情,没有专心看路,她低头再次道歉,“对不起,不小心冲撞到了您。”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将这人撞翻,她没觉得自己用了力气,她刚才下蹲,也是想搀扶他起身,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可那红袍男却突然后退,致使她的手落空。

      男子还是不依不饶,伸出渗着血丝的手,在向讨要单还明身上的东西。

      那是她的佩刀。

      花景说过佩刀不能离身。

      “失了武器,怎么保护公主!”

      不能把佩刀给这人。

      可这人将自己当做了偷东西的贼,不说清楚无法脱身。只是把刀拿出来,给他看看,证明不是赃物,应该就可以了……

      犹豫片刻,单还明还是拿出别在腰间、盖在袍子下面的那柄长刀。

      那深沉如墨的刀鞘,乌木表面泛着淡淡的的光泽,鞘身刻有精致繁复的云纹,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古朴典雅。垂下的剑穗,融于黑暗之中,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即便是在昏暗的长廊下,仍能让人觉察出它的不凡。

      此刀尚未出鞘便有如此风采,很难不让人渴望见其出鞘时的锋芒。

      人群中既有人露出惊羡之色,可有人却大惊失色。

      “我不是小偷,可以离开了吗?”

      单还明打算离开,可那探花似乎并没有罢休的打算。

      “你一个奴婢哪来这种刀剑,这个怕不就是赃物……”男人伸手要夺长刀,却不料刀突然被收回,他也差一点摔了个跟头。

      “陆化丰,怎么考完试,连你的脑子一起考没了吗?”

      刚才还出言嘲讽他的边歌厉,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陆化丰也在这时陡然醒悟过来,是啊,如此名贵的剑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奴婢的手上呢。

      来参加这次庆宴的大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她的主子又是哪位呢?

      想到这里,一股刺痛的寒意油然而生,浇灌到他的脑壳之中,陆化丰不由得浑身战栗,他有想要逃走的冲动,却无法迈开一步。

      与此同时,人群忽然传来悉数的声响,随后又瞬间安静。

      “太子殿下,永昌公主,到!”

      领班侍女的声音宛若雨夜里的惊天炸雷,陆化丰抬头望去,只见储君童宴临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侍女手中提着的几个灯笼,算得上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光明。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储君身旁坐在轮椅上的人,即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他也能知道此人正是永昌公主。

      他早就听闻过永昌公主的威名,娇纵蛮横,飞扬跋扈,喜怒无常,知道是万万不能触到她的霉头的。

      他刚要行礼,可左手掌却被突如其来的利箭,一箭贯穿,鲜血淋漓。一声惨叫后,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却无一人敢发声。

      车轮辗压木板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是童徇齐的笑声。

      “刀箭无眼,真是抱歉。”

      可这美妙的声音在陆化丰看来,堪称地府恶鬼前来索命。

      他看到黑洞洞的袖箭口指着他的额头,散发着寒光,他看到太子的手挡住了洞口前,也能看到太子的眼神,那是比刀兵更冷冽的眼神。

      他只看到了那眼神的一瞬,就本能地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他也只有机会看到片刻,因为童宴临的眼睛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转到了童徇齐的身上。

      “齐儿,在这个宴会上是不宜见血的。母皇知道会不高兴的,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做这样不利己的事。”

      如果抛开她们话的内容,这还真是一幕姐姐贴心教导妹妹的好场面。

      可对于其余人而言,可谓是不寒而栗。

      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上银色的袖箭,上下舞动,起伏的模样,像海的波浪。

      “可这里不是宴会上。母皇真的会生气吗?”童徇齐的眼睛微眯,像是在沉思犯难,她抬头看向姐姐,似乎是想得到答案,“可是之前发生了比这还不好的事情,母皇也没有生气啊。”

      “比这还不好的事情?”

      “嗯……就像我回答不出母皇高深莫测的提问,然后被母皇黑着脸罚,不准接触木头。”这算是皇帝对童徇齐为数不多的惩罚。

      童宴临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哈哈,那母皇大概率不会生气,毕竟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童宴临口中的大概率其实是一定的意思。

      他跪在地上的双腿毫无知觉,他的所有痛楚都集中到了插着箭的手上,以至于许久,才能颤颤巍巍地发出声音。

      “参见太子殿下,永昌公主。只是小伤而已,正好助臣醒了酒。”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表露出来丝毫痛苦与不满,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过,臣确实是醉了,为了避免破坏宴会兴致,恐怕要提前离席回府了,还望太子公主海涵。”

      “你就是新任‘男’探花……”

      惶恐之际,他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话。

      男子科举中第本就是鲜事,他洋洋得意过,被人围观过,像笼中用来供人观赏玩乐的鸟,被母亲炫耀过,却依旧不被重视,但他不后悔,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出人头地,想要真正的尊重。

      也在心里暗自期待着,有人可以抛开他的躯壳,看到他的灵魂。

      只是,只是……

      童徇齐在“男”这个字上故意停顿了几秒,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不耐烦与轻蔑。

      “男子能入朝为官者鲜少,皆德才兼备、高风亮节,如今看来,此事为虚。”

      陆化丰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刚才的吵闹是为何事?”

      童宴临询问情况,从旁观的进士那里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探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吗?”

      童宴临将手搭在童宴临的肩上,等待着陆化丰的回答。

      “回太子的话,臣出来醒酒时,正好与这位黑衣人相撞。臣见其行踪鬼祟,误认为她是窃贼,故将其拦下,一问究竟。”陆化丰强装镇定,巧舌如簧,“不过,现在看来是个弄错了。”

      “弄错了?看你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还以为是证据确凿,就等押入大牢呢。”童徇齐歪头轻笑,眼眸中闪过狐狸般的狡黠。

      “过来。”

      陆化丰以为永昌公主是在叫自己,刚要站起身来,却见那位黑衣女子已经先一步迈开脚步,走到她们面前。

      他听不见她们之间细微的声音,却在太子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周谌。

      眼神交汇的瞬间,他低下了头,他的思绪很乱,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只有按到他的伤口上,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痛,才能勉强维持正常。

      他捂着嘴巴,张开嘴巴,喘着气,似乎这样才能呼吸,可他也不敢大声喘气,他早已汗流浃背。

      他看到那黑衣女子猛地跪下,双手捧着刀,低头,献到永昌公主面前。永昌公主的眼睛扫过雅致的长刀,落到了黑衣女子的脸上,脱口而出的话更让他心惊胆战。

      “母皇担忧我的安危,特许影卫随身携带刀剑,保护我,却没想到竟成了污人清白的工具。说到底,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昭告天下,以至于无人知晓她是我的人。”

      “公主!”单还明以头抢地道。

      “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冲过来,指着鼻子说教。我的人可轮不到旁人来评判。”童徇齐脸上的笑容尽褪,独余冰冷的威严。

      “陆探花,如果是本宫撞到了你,你也会如今日这般不遗余力地严苛吗?如果那天位极人臣,也会如此对待其他同僚吗?”

      童徇齐似乎在等陆化丰的回答,又像是毫不在意。她刚才的话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与陆化丰的未来,他绝无高升可能。

      生杀予夺,全凭帝王家的寥寥几语。

      陆化丰记不清还太子公主说了什么,他的眼睛如枯木,只知道机械地叩谢,似乎能留有一条命,就已是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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