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消失后》欲紫

15、回忆：失而复得

　　等到童徇齐再睁眼时，已是一周后，童宴临正守在床前，满脸关切。布满红血丝的阴郁冷戾眼睛终于在看见童徇齐醒来的瞬间，出现温柔的笑意。

　　可童徇齐却翻着虚弱的身子，背对着她。

　　此后，童徇齐整日以泪洗面，不寝不食，不见人，也不言语。

　　“齐儿，齐儿，还难受吗？想吃东西吗？”童宴临轻轻地询问，这是对旁人不曾有过的温情,“这是滋补的汤药，还有你爱吃的水晶糕。多少吃一些，这样才能养好身体。”

　　童徇齐依旧置若罔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齐儿，齐儿……你看一看姐姐吧，也和姐姐说说话，好吗？自从母亲去世后，宫里变得冷清了，也没人陪我说话了。”

　　童宴临说的那叫一个可怜，装的也十分落寞，但这一次童徇齐不相信她了。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那是茶杯摔碎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刀出鞘的声音。

　　“你今日不吃饭，我便杀一人，明日不吃，我再杀一人，直到你愿意吃饭为止。”

　　寒光闪过，“圣上。”

　　童徇齐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童宴临归还了侍从的佩剑，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侍女颤颤巍巍地将餐食端到童徇齐床上的小桌，童徇齐试着拿起勺子，却接连脱落，侍女见状连忙要上前服侍，被皇帝拦住。

　　“我来吧。”

　　童宴临小心翼翼地喂她吃饭，童徇齐似乎并无抗拒之意，却不看她。

　　童宴临放下了勺子，童徇齐发红的眼睛望向童宴临，童宴临轻轻勾起笑容，静静等待着她说话。

　　“我讨厌你，姐姐。”

　　她的话如同她的脸一般虚弱，可这般有气无力的声音却能瞬间将童宴临击溃。

　　“我不想见你，姐姐。”

　　每一句剜心刻骨的话后面，都带着一份难以割舍的称呼，可似乎只有童宴临这么觉得。

　　“杀了我吧，姐姐。”

　　刚才的缓和与温情时刻似乎都是假的，童宴临心如刀绞，她的妹妹是那么地平静，那么地狠心。

　　“她已身死，我无心留恋人世，无心寻求真相与对错，只求一死。”

　　童徇齐的话语相当决绝，她已心如死灰，她自知许多真相大多虚假，也不愿再解惑求真。许多事情注定不会有答案，也无法有回答，她要将这些带到棺材里，或许只有死后才能说清。

　　“胡闹，一个影卫罢了，死了就死了。”童宴临心中的暴戾翻滚，罕见地难以压制，眉眼顿时晦暗深沉，双手轻轻握住童徇齐的双臂，放缓语气，“你若喜欢，我再为你寻些。”

　　“不一样的，姐姐。这不一样。”童徇齐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固执，“你不是知道吗？你不是了解吗？”

　　童宴临轻轻为她拭泪，像是毫不在意她刚才的话语。

　　“我爱她，所以，也杀了我吧。”

　　童徇齐知道自己挣不开她的手，也不打算挣开，她不愿在被禁锢于此，她要解脱，她要离开。

　　她知道童宴临不会放她离开，也不会杀她，但她还是要求死。

　　“别这么说，齐儿，别这样，齐儿。好吗，齐儿，好吗……”童宴临的语气从卑微乞求到坚定执拗。

　　“永昌公主大病初愈，心绪不宁，言语混乱，故需要在宫中安心静养，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童宴临留下旨意，便离开了，可宣猷宫里的人似乎更多了。宫女每时每刻都服侍在永昌公主身边，似乎是防止其自寻短见。

　　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童徇齐本就身虚体弱，重病缠身，再加上如今一心求死，自是雪上加霜，日益消瘦，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香消玉殒。

　　每日吃下的东西，无论是饭菜还是药物都会在三个时辰左右吐出，随之而来的便是鲜血。

　　她保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还能梦到单还明，她很高兴。但醒来时，又会伤心与后悔，她伤心无法见她，她后悔送她离开。

　　“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我身边，我只是没有想到姐姐……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狠心。姐姐，她变了好多……”

　　童徇齐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也在估算自己什么时候该上黄泉路。

　　起初，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留封信给姐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现在的她连起身都算是一场难事，等到最后……和姐姐说几句话吧，虽然姐姐变了好多，但那毕竟是她的姐姐。

　　她想姐姐应该不会孤单的，姐姐身边有楚姐姐和李姐姐陪，所以自己死掉的话，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只是，她有些犹豫……她犹豫要不要问姐姐是谁杀了单还明，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问了，又能如何呢？说了真话，或是假话，她也不知道，她或许应该去问二姐，可她现在被禁止见人。

　　如果真的是姐姐杀了单还明，她该怎么办呢？她能怎么办？

　　她躺在厚实的床上，却只感受到了一种偌大的空虚。

　　要她偿命吗？大毓怎么办呢？

　　姐姐是皇帝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皇帝处置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她不敢问。

　　或者说她没有能力承受这个答案。

　　母皇是对的，没有权势，如何保护自己与在意的人。

　　“所以，你要当皇帝。”正在批奏折的皇帝头也没抬的表示。

　　“我不要当皇帝，为什么又转回这件事上来了？”原本趴在桌边昏昏欲睡的童徇齐瞬间清醒，直起腰，坐在轮椅上叫嚷着，“母皇，我就当个闲散小王不好吗？我可不想天天面对那群老太太和堆成山的奏折，让姐姐当不好吗？正好她还可以护我，嘿嘿。”

　　皇帝腾出一只手，抚摸童徇齐的脑袋，苦口婆心道：“她护和你自己有能力是不一样的。”

　　“我不要，皇帝不应该姐姐当吗？”

　　“你也是姐姐啊。”此时，第四位公主童月圆已经诞生。

　　“我不管，我不要。”眼见说不过母皇，童徇齐开始撒娇，“母皇，我自由散漫惯了，你也不想我被天天唠叨吧，一个邵太傅就已经够让儿臣头疼的了。母皇，你的儿臣的脑袋，母皇，你看。”

　　皇帝抬起头，看着天真烂漫的童徇齐指着自己的脑袋，“母皇，你看我的脑袋是不是变大了，肯定是她天天唠叨的。”

　　叽叽喳喳的，像只炫耀羽毛的小鸟，皇帝并不会闲其吵闹，只会觉得悦耳，还会顺手摸摸鸟儿的羽毛，虽然有时候鸟儿会啄人。

　　“没有变大。”皇帝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慈爱，“不过，邵太傅说的话大多有理有据，你不可淘气。”

　　“我可没有淘气，她布置的作业我都完成了。”童徇齐昂着脑袋，振振有词，她怀疑那老太婆会告状。

　　“嗯，她夸你聪明了，只是时常懈怠。”

　　“没有，她乱说。”童徇齐骄傲的笑容忽然收起，刚想反驳，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虚地低声嘀咕，“我只偷懒了一两次，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齐儿最近很用功，明天可以休息一日。”

　　“好耶，不用上课了。”童徇齐开心地大叫。

　　望着童徇齐明媚的笑容，皇帝知道储君一事还有从长计议。

　　“不想上课……”

　　当她醒来时，看到了坐在床边凝视她的童宴临。

　　“姐姐……”

　　童徇齐似乎还在睡梦之中，这鬼使神差的声音，竟让童宴临心头一颤。

　　“醒了吗？齐儿，还是在做梦？”童宴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眉，轻声细语。

　　许久，等到童徇齐双目清明，才缓缓出声：

　　“姐姐，我梦到了母亲……”

　　“梦到了什么？”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的第一次对话，谈及母亲时，她的声音现在居然都不冷了。

　　“我梦见自己表现好了，母皇放了我一天的假。”

　　“是吗，真好。”童宴临笑着应和。

　　所以，梦是假的，现实是即便童徇齐没有表现好，母亲也会让她休息的。

　　之后，她又闭上眼睛，似沉沉睡去。

　　童宴临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轻轻为其盖好被子，待了一阵后离开，沉重的脚步携带着无尽的无奈。

　　“齐儿，齐儿……”

　　“公主！公主！”

　　“永昌，永昌。”

　　呼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吵得童徇齐无法安稳入睡，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雪白。她很想质问是谁又这么大的胆子，敢吵本公主睡觉，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冷，难以言喻的寒冷深入她的血肉之中，她迫切地想寻求温暖，身体却动弹不得。

　　耳边似乎愈发吵闹了，这让原本烦躁的童徇齐更加郁闷，她的胸腔之中好似燃起了一团火，要烧干她的精血一般。

　　刹那间，眼前白色光墙消失不见，朦胧的景象重新出现，那是宣猷宫内的场景。

　　“公主，公主……”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偏头，顿时瞪大了双眼，跪在她床前、呼唤她的居然是单还明，她没有死！

　　“单……”童徇齐刚叫出她的名字，却又瞬间口吐鲜血。不知是欣喜若狂，还是病入膏肓。

　　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裳和金色的被褥，血腥的气味弥漫于宫殿内。单还明不顾规矩地揽住童徇齐，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公主羸弱的身体比纸还薄，正颤颤巍巍地发抖。

　　“公主！公主！”

　　单还明焦急的声音回荡在童徇齐脑海中，她无法抑制地咳嗽了几声，惹得单还明愈发担忧，望着公主憔悴不堪的面容，泪水彻底决堤。

　　“单还明，我没有，所以，不要哭。”童徇齐的手抬不起来，无法为她抚去泪水，只能轻轻搭在她的手上安抚。

　　童徇齐说的话很轻，是没有重量的雪，很慢，是经年不化的雪，转瞬即逝，落地即溶。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童宴临和童嘉行，露出脆弱又明媚的笑容，“姐姐，二姐……”

　　她很想问姐姐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很想知道单还明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是死了吗？她有好多好多问题，可她太困了，太困了，她只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