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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涩 ...

  •   “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上周末出差的事。”

      这话的内容虽是疑问,但语气口吻却与之相反,听上去格外平和,就仿佛只是日常里谈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随口闲聊一般,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然而,背靠着座椅,又因为腰腹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恢复,在腰间的位置垫了块软枕的灵幻新隆,却是只觉得一阵寒颤,就连原本应当令他感到舒适安逸的软枕,此刻也好似一块烧得通红的钢炭,愈发迫使他坐立难安。

      更倒霉的是,他今天只是想要来所里稍微整理一下之后的日程安排,不算是正经开门营业,于是给芹泽克也放了短假,以至于他这会儿连个可以帮忙分散注意力的帮手都没有。

      “茂、茂夫啊……”

      向来口齿伶俐的灵幻新隆,这会儿却是犯起了难得的结巴,甚至连平日里惯常喊出的绰号都给忘了,久违地直呼起了影山茂夫的名字。

      他看着明明没什么严肃表情,周身气势却不知为何尤其‘逼人’的自家弟子,心虚、紧张、慌乱,几乎一齐涌上心头,搅得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半晌过去才勉强拾起笑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升入国三之后就不用每天都来了吗,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

      从灵幻新隆口中乍一听闻自己的名字,影山茂夫先是一顿,眉眼神色间不由得闪过一丝松缓,不过,这点儿放松在他的目光触及到男人的腰腹,以及对方下意识想要用手遮挡的动作时,再度消失殆尽。

      他抿了抿唇,直视着灵幻新隆的双眼,沉声询问道,“我不能来吗,师父?”

      “如果我不来,您打算把受伤的事瞒我多久。”不待灵幻新隆回答,影山茂夫径直上前了一步,直勾勾地望着男人的双眼,没有移改分毫,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询问道,“一直到伤口愈合为止吗?”

      面对影山茂夫的质询,灵幻新隆眼神一阵乱瞟,下意识就要辩解道,“不,怎么说呢,这只……只是,一点儿小小的……呃,意外,绝对的意外!”

      无论是身为成年人的那点儿自尊心,还是不愿打扰到如今正值重要时期的自家弟子,甚至是……因为替影山律隐藏着不能说的秘密,加之影山茂夫来得突然,都导致了灵幻新隆现下在面对影山茂夫时,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早早自乱了阵脚。

      “意外?”

      好在,影山茂夫对灵幻新隆尚抱有信任,再加上确实想要更进一步了解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眨了眨眼,顿住了动作,站定在原地问道,“那请您告诉我,是怎样的意外呢?”

      灵幻新隆当即抓住机会,将整起旱魃事件掐头去尾简要地同影山茂夫说明了一番,并着重淡化自己的伤势,反复点明强调芹泽克也与影山律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总而言之,这次事件能够顺利解决,真是多亏了律。”看着影山茂夫愈发欣慰明朗的脸色,灵幻新隆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不动声色地重新掌控了话题,“比起大老远地跑来探望我,mob作为哥哥,应该再多关心一下律才对。”

      “他的超能力比起以往,似乎又强势了不少。”回想起芹泽克也事后向他描述找到他与影山律时的场景——以他和影山律所在的位置为原点,方圆十数米内都被硬生生掀起了一层地皮,灵幻新隆忍不住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找专业人士帮忙检测一下?”

      “小酒窝和师父说过同样的话,都说律他的超能力最近这段时间激增得有些异常,不过律他自己却说没什么感觉,让我不要担心。”闻言,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影山茂夫,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忧,“果然还是应该检查一下才好吗……”

      “啊……既然他不愿意,那最好不要勉强,不如等到你考试结束以后再和他聊聊。”大约能猜到影山律为何要回避影山茂夫的关心,灵幻新隆沉默了一瞬,还是替人打了圆场,匆匆结束了这一话题,转而询问道,“说起来,怎么只见你一个人过来,律他人呢?”

      “律的话,现在应该还在家里收拾行李。”影山茂夫想了想,回答道,“毕竟要搬到师父家借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需要带的东西应该还挺多的。”说完,还不忘自我认同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不见他人……等等,你说什么?!”

      灵幻新隆猛地瞪大了双眼,若不是尚有理智顾忌着腰腹上的伤口,他这会儿只怕会直接站起身,与影山茂夫来一次面对面对峙。

      饶只是这样,也足以显示他在听完自家弟子的话后,那近乎要溢出眼角眉梢的十足震惊,“搬到我家借住,为什么?!”

      “为了照顾因为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师父……嗯,律是这么说的。”影山茂夫说道,“律还说,师父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所以他想要回报师父,亲手照顾您,直到师父的伤口完全恢复为止。”

      原本想要询问影山茂夫是如何得知自己受了伤,但又担心对方再次较真而不敢开口问询的灵幻新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你们爸妈同意了?就没有阻拦一下律吗?”灵幻新隆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让一个国中生在别人家里长住什么的……”

      “律很懂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爸妈通常不会过多干涉他想要做的事,况且……”影山茂夫眨了眨眼,神情认真,微微蹙着眉头,似有些不解道,“师父也不算别人啊。”

      灵幻新隆无话可说。

      “更何况,我也很担心师父的伤势。”这边灵幻新隆无言以对,另一边的影山茂夫却是还有许多话想要说,如今的他愈发能够正确地表述自己内心中的想法,只见他一本正经道,“虽然很抱歉,但总觉得师父是那种私下里没办法好好照顾自己的大人,有律帮忙照顾师父,我也能放心不少。”

      “……啧,你小子上了国中三年级以后,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灵幻新隆沉默与影山茂夫对视了须臾,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偏过头,略有些没底气地小声吐槽了一句,“哪有像你这样当面叨叨自己师父的弟子。”

      眼见事已成定局,灵幻新隆不再挣扎抵抗,叹息着认命道,“那至少让我准备一下,把公寓收拾好了再叫律搬过来,这样总行吧?”说着,灵幻新隆顿了顿,带着几许试探意味,向影山茂夫征询道,“呃,律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着急’?”

      却见影山茂夫眨了眨眼,抬起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比影山茂夫的动作更快一步的,是来自另一位少年青涩却又略显冷冽的清亮嗓音。

      “还真是抱歉了,灵幻先生。”

      不知是何时站在相谈所大门前,又在门外听了多久的影山律,几乎是在灵幻新隆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推门而入,手上还拎着大约快到大腿根来高的灰色行李箱,整个人犹如一株挺拔俊秀的青翠松树,不卑不亢地站定在灵幻新隆面前。

      “和哥哥一样,出于对您个人生活习惯的不信任,我就是这么‘着急’。”和神色淡淡的眼角眉梢不太一样的是,在面对灵幻新隆时,影山律的言语可谓是有些‘咄咄逼人’。

      但即便如此,在说完这些后,他还是躬下了腰身,十分认真地对男人说道,“接下来一个月都要麻烦您了,灵幻先生,还请多多指教。”

      “太好了,有律在的话,我在学校也就能更安心一些了。”对眼前的一切乐见其成,影山茂夫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完了还不忘对灵幻新隆郑重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师父。”

      “如果下次再有紧急事件发生,希望您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影山茂夫说道,“国三的学习很重要,但师父的安危更重要。”

      说完,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灵幻新隆,大有男人不点头他今天就不回家的顽固架势。

      “好好,我知道了。”面对影山兄弟避无可避的围追堵截,灵幻新隆只得无奈应下,“那mob就先回家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和你父母多聊聊,免得他们挂心,至于律……”

      灵幻新隆顿了顿,看了眼神色不改的少年,不着痕迹地轻叹道,“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工作了,就先……呃,和我回公寓好了。”

      影山兄弟自然点头应下,并在相谈所楼下与彼此作了告别。

      望着影山茂夫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垂眸看了看身侧,一时间,灵幻新隆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有影山茂夫愈发独立强大,不再依赖他这个师父的淡淡失落,也有为影山律出乎预料的决定而惊讶非常,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然,他的确是希望影山律能够更加信任自己一些,以便于他往后在给对方做心理疏导时,不会受到太多阻碍,但面对少年直接一步到位,打着照顾他的名义,搬到他所在的公寓与他同吃同住的操作,灵幻新隆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不成,影山律如今对他的信赖,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多一些?灵幻新隆有些不确定地想到,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灵幻先生,您不抓紧时间回家休息养伤,盯着我做什么。”察觉到灵幻新隆不加掩饰地目光注视,影山律抓着行李箱握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硬着嗓音看也不看男人道,“还是说,您的伤已经严重到麻木得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

      “抱歉抱歉,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而已。”回过神的灵幻新隆连忙歉意道,“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去我家之前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

      “我已经吃过了……”听出灵幻新隆话里的关切意味,影山律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软了语气,轻声道,“比起那个,我现在更想要先去您家放一下行李,再稍微整理一下。”

      “那……也好吧。”灵幻新隆摩挲了一下指腹,颔首提醒道,“先说好,我租的公寓不大,距离你们学校也比较远,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打算接下来一个月都住我那儿,之后可能会不太方便。”

      “我明白。”影山律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自若地应答道,“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呃,我不是这个意……唉,算了。”灵幻新隆无奈叹了口气,静静盯着影山律的侧脸看了半晌,随后,不容置喙地从对方手中接过行李箱,偏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方向,对少年说道,“走吧,跟回我家。”

      微微仰头望着男人的脸庞,影山律那只因没了行李箱握杆而空出来的手,不觉僵硬了一瞬,随即一点一点缓缓收紧,就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死死抓牢一般,再不肯放手。

      “嗯。”影山律听见自己如是道,“灵幻先生。”

      抬腿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灵幻新隆所租住的公寓,是再典型不过的单身公寓房。

      不大的空间,客卧一体的简单布局,除了类似桌椅板凳这些生活必需品外,整个公寓内,几乎再没有额外的家具或是饰品摆设,这些看似寻常的细微处,无一不透露着眼前的公寓于灵幻新隆而言,确实只是个休憩睡觉的地方。

      念及此,影山律侧头瞥了眼紧靠着玄关处的狭小厨房。

      或许是出于对租赁单身公寓的主要群体考虑,厨房的设计同样相当简洁:橱柜靠墙,洗碗池并着灶台一齐排在最里侧,中间留下的空间,只能勉强装下两人并肩而行,一旦忙碌起来,想要在里面转身,就得双方配合默契才行。

      然而,真正令影山律在意的,却并非是厨房那过于狭小的空间,而是里面干净到连调料都少得可怜、将近一尘不染的灶台,以及囤放在壁橱角落里、各式口味的日清杯面。

      纵使尚未与灵幻新隆正式开始同居生活,但只这一眼,影山律心中对灵幻新隆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就已经大致有了数。

      “这几天忙着处理调整之后的工作安排,屋里都没来得及怎么收拾,稍微有些乱,你别介意。”

      帮着影山律将行李箱移放至沙发旁的窗沿下,灵幻新隆抬眸扫了眼公寓周遭,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床的位置,安静半晌后,他神色不变地移开双眼,说道,“你先自己收拾一下,我稍微出一趟门。”

      “……您才出院没几天,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应该多在家里休息才对。”将目光从厨房中收回的影山律,一听闻男人这话,下意识就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唇角,语气不觉有些强硬道,“您打算去哪儿?我可以替您过去。”

      “那个……律啊,虽然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我的伤应该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完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吧?”

      悉知影山律别扭的个性,也清楚对方这番话的本质是在关心自己,灵幻新隆纵使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尝试说服道,“况且我以为,适度的运动也更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闻言,影山律不语,只一味沉默地看着灵幻新隆,直把人盯得心底一阵发虚。

      “好吧,我只是打算去就近的家具商场买张折叠床而已,毕竟,你也看到了——”说着,灵幻新隆抬手指了下靠着墙角的床铺,“我睡的是单人床,公寓里这点儿地方也不适合打地铺,沙发又太窄太短,思来想去,还是弄张折叠床最方便。”

      “商场的距离不算远,我也不会傻到顶着伤,硬靠自己把折叠床给搬回来,所以,律……”灵幻新隆轻叹道,“你真的不用太担心。”

      一阵静默。

      “我知道了。”影山律垂着眼眸点了点头,“劳您费心了,之后我会负责收拾公寓的。”

      “这算哪门子的费心,倒是你,专门跑来照顾我这个‘老男人’,我才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灵幻新隆摆摆手,半自嘲地打趣了一句,接着指向行李箱询问道,“我看你行李箱挺沉,收拾的东西不少,应该有带自己的床单被套?”

      “嗯,带了一套新的。”没提自己一开始的确计划着打地铺了事,影山律颔首应道,“等折叠床到了我就换上。”

      “不用,你直接把我床上那套换下来,完了丢进洗衣机里就行。”却不想,灵幻新隆先是眨了眨眼,随即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折叠床是我要睡的。”

      闻言,影山律径直怔住,双眼微微睁大,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可以!”

      说完,回过神来的少年立时蹙起眉头,落在身侧的手不觉握紧,克制着情绪沉声道,“我说了,我是为了照顾您的伤才想要搬过来的,我不希望您反过来将就我,反而让自己的伤——”

      “我知道,我让你睡我的床,就是出于这方面的打算。”不待影山律把话说完,灵幻新隆浅笑着打断道,“你也知道,我伤在腰腹上,如果床太软,腰的位置就容易下沉,反倒不利于伤口的愈合,所以我才想着说,干脆从今天起睡稍微硬一点儿的床。”

      “所以,即便没有今天你这一出,我也会考虑把折叠床的事提上日程。”

      灵幻新隆的口才依旧了得,三下五除二就替影山律本人把心底的顾虑摘了个干干净净,活脱脱一副早有如此计划的自得模样。

      影山律并非听不出来,这些不过是男人的借口,却也不得不承认,心中那点儿对自己的隐隐烦躁,因为男人的一席话语,在静谧无声中,得以和缓平息。

      于是,影山律低下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了。”

      不再争辩。

      ————

      灵幻新隆是被一股淡淡的咸香味给勾醒的。

      他勉力睁开困顿干涩的双眼,望着熟稔的天花板呆愣了好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这股照常理说本不该出现在他如今所租住的公寓中的香味,究竟出自谁手。

      “早上好,灵幻先生,醒了就请赶紧起床洗漱,我刚煎了荷包蛋,这会儿马上就要下面条了。”

      明明就身处在与客卧隔开的厨房中,影山律却仿佛开了透视眼一般,在灵幻新隆的意识刚清醒没多久的短短几分钟之内,精准开口,口吻平淡地替人安排好了一切,“您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吃拉面吗?”

      “啊……”灵幻新隆眨了眨眼,他这会儿人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思绪反应仍有迟钝,过了数秒之后,才勉强理解少年这番话语的意思,挠头打了个哈欠,低哑着嗓子慢吞吞地应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言语举止间,对影山律的所作所为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反倒是看上去相当习以为常,乃至还不忘补上一句,“还是这么早啊,律。”

      “嗯。”影山律简短地应了一声,透过厨房隔墙,听上去有些发闷,似乎正专注于煮面条当中。

      距离灵幻新隆术后出院,已经过去了一周以上的时间。

      在这近两周的时间里,因为影山律的强行参与,灵幻新隆的生活轨迹较之以往,虽远谈不上翻天覆地那样夸张,但也的的确确是有了不小的改变。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一日三餐。

      过往独自一人时,出于对个人居所环境抱有一定高要求的关系——尤其是不能容忍有某种恶心虫子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灵幻新隆,尽管确不会如一般单身男性那样,将独居公寓弄得臭气熏天、一团糟糕,反倒收拾的井井有条。

      但在餐饮吃食上,他却是同大部分单身在外的社会人士一样,格外敷衍了事,但凡能在外面解决的,绝不会回家动锅碗瓢盆一根手指,即便是休息日待在家中,也大多是以外卖便当或一份杯面解决,以至于当初搬进公寓时简单置办的餐厨用具,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倒是微波炉和热水壶的使用频率相当频繁。

      但这一切,在影山律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姿态搬入公寓,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之后,发生了变化:

      从早餐不再是只有吐司面包,再到晚餐点燃许久不曾使用过的公寓灶台,厨房有了浓重而喧嚷的烟火气息,灵幻新隆的三餐食谱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外卖便当,多了更多诸如玉子烧、烤鲑鱼和小葱拌豆腐等五花八门的丰富选择,而且无一例外,都会配上一碗热乎暖胃得恰到好处的豆腐味增汤。

      灵幻新隆从一开始的无比惊讶,再到现下的习以为常,也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而已。

      人的习惯有时候还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啊……灵幻新隆刷着牙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想到。

      而所有的开始,据影山律本人所述,仅仅只是为了遵照医生的嘱咐,科学、合理地控制灵幻新隆的术后饮食。

      “我想,您应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出院以后不过两三天,就能随随便便大吃大喝了吧。”

      彼时,在向灵幻新隆提出‘借用’厨房的请求之后,看着沉默不语却又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的灵幻新隆,影山律率先开口,堵住了对方的所有退路,“为了您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请您务必配合我。”

      嘴上说着‘请’,态度语气却根本没有给我半点儿拒绝的意思嘛,灵幻新隆心中默默想到。

      然而,他看向面前少年的双眼,望着对方眸底那几分隐隐的紧张焦灼,到底还是软了心思,点点头,同意了影山律制霸厨房、管控他一日三餐的所有诉求。

      “距离您动手术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周以上的时间,但医生说了,至少要等到两周之后,您才能恢复正常饮食。”眼见灵幻新隆洗漱完毕,盘腿在茶几前坐下,影山律一面说着,一面将煮面的面条端上茶几,“所以我把面条煮得稍微软烂了一些,方便消化,荷包蛋也是半流心的,没有煎炸太久。”

      “请慢用。”

      “不会,这已经相当不错了。”灵幻新隆轻嗅了两下,感受着充斥满腔的扑鼻咸香,发自内心地慨叹道,“清汤寡水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能吃一点有质感有味道的东西了。”说到最后,几乎快要掉眼泪。

      “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闻言,同样给自己煮了一碗拉面,拿过垫子正要盘腿坐下去的影山律神色一顿,瞥了灵幻新隆一眼,撇了撇嘴,有些无语地嘀咕道,“搞得好像被我虐待了一样。”

      “没办法,我是真的馋这个太久了,从出院那天起就一直在想,好不容易等到你松口。”

      连日来的同处一室,在无形之中将两人的关系不断拉近,比起一开始的虽有亲近,但终究是以客气疏离居多,如今的灵幻新隆在对待影山律时,可谓是随意亲昵了不少,玩笑道,“真是多谢掌厨大人了。”

      说完,灵幻新隆当即挑起筷子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完了犹嫌不够,又将浸泡了鲜甜面汤的荷包蛋挑破,任由橙黄诱人的蛋液一丝丝浸润面身,就着热气,悉数送入五脏庙内。

      “唔……真好吃,感觉活过来了。”

      大约是真的是‘久别重逢’,在裹着鲜咸蛋液的面条触碰唇齿的那一瞬间,灵幻新隆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即便面条确如影山律所说,被煮得过分软烂而失去了劲道,但面食的好滋味还是令他不觉沉醉其中,流连忘返,“总觉得距离上一次吃拉面已经过去了好久。”

      坐在茶几对面的影山律,不着痕迹地留意着灵幻新隆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眉眼神情,在确定对方是真的喜欢,并非客套恭维之后,心里那根略略绷紧的丝弦,这才勉强松缓下来,暗自舒了口气。

      只是,他面上却对此分毫不显,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那份,仿佛对灵幻新隆的反应毫不在意般,语气淡淡道,“您喜欢就好。”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的手艺居然会这么好,明明还只是个国中生,却比我这个社会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没有发觉影山律刻意隐瞒的小心思,心满意足的灵幻新隆,不吝夸奖道,“是在学校的家政课上学到的吗?”

      “嗯,学校每两周会有一次家政课,像是牛肉咖喱和蛋包饭之类的日常料理,差不多都会教给我们,偶尔也会学做一些西式点心。”

      有意压抑着心中的雀跃,影山律脸上仍旧神情自若,唯一能够稍稍透露他此刻心绪的,是在面对男人时,愈发滔滔不绝的轻快语调,“如果灵幻先生感兴趣的话,下次家政课,我可以把做好的东西带回来给您尝尝。”

      “不麻烦的话那就太好了。”灵幻新隆眨了眨眼,笑道,“我很期待律的作品。”

      说着,灵幻新隆顿了顿,望着面前低垂着眉眼,小口小口吃着拉面,莫名给人以一种过分乖巧的感觉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眉眼,悠悠说道,“从小就这么‘贤惠’,长大以后一定非常抢手。”

      言语间透着几许小小的调侃意味。

      在灵幻新隆的预想中,听完这番打趣后,以影山律的个性,要么翻个白眼置之不理,要么扯几下嘴角,反问他在说什么傻话……总归就跟过去听了他的一些玩笑话时的反应大差不差,估计也就再多一点儿随意和亲近。

      ——毕竟两人已经‘同居’了快小半月的时间。

      只可惜,有些故事的发展注定要事与愿违。

      没有当做胡话不予理会,也没有反讽予以回击,不是灵幻新隆设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有的只是少年一声很轻的‘哦’,以及隐匿在黑色发丝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泛红的耳廓。

      灵幻新隆怔住了,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飞快地一闪而过,犹如转瞬即逝的烟火。

      “我吃好了,您慢慢吃。”然而,还不待灵幻新隆说点儿什么,影山律却是捧起面碗倏然站起身,带着些不知究竟是掩耳盗铃还是落荒而逃的意味,转身快步走向厨房。

      “啊……那个!碗就放洗碗池里,我待会儿来洗。”

      被影山律这一出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的灵幻新隆,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又嗦了几筷子拉面,狼吞虎咽着冲厨房方向含糊喊道,“律?”

      “知道了。”影山律的声音穿过厨房,有些沉闷地传入至灵幻新隆的耳畔,语气自然,听不出什么异样,“那我洗一下需要换洗的衣服。”

      闻言,灵幻新隆收回了视线——尽管身为普通人的他,隔着厨房的墙壁,什么也看不见。

      奶白中透着酱色的面汤上,漂浮着些许细碎的葱花,借着窗外的晨曦照耀,依稀映照着灵幻新隆的脸庞轮廓,汤底还残余着不少面条,他却再没有动筷的意思。

      “啧……”沉默半晌后,灵幻新隆抚上双眼,有些难耐地低声喃喃道,“好像不太妙啊……”

      ————

      因为推了近一个月的工作用于修养,实在不能推的,也全权交给了芹泽克也处理,只需要偶尔进行电话远程指导的灵幻新隆,空闲时间较之以往多出了许多。

      尤其是晚饭过后,再到关灯睡觉的这段时间里。

      若灵幻新隆只是一个人,这点儿无聊的闲暇时光对他而言倒是没什么所谓,无论是出门遛弯也好,还是找些没看过的电影消磨时间也罢,又或者干脆直接上床躺着,等待睡意自然入眠……总归,他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如今他身边多了个影山律,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灵幻新隆也仍无法完全理解,为什么影山律会如此执拗地想要借住到他的家中,少年的复杂心思他这个年近三十的大叔想不明白,也做不到强硬拒绝,只能顺其自然,一面争取在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与之友好相处,一面继续尝试不动声色的心理疏导。

      虽然单从表面上来看,影山律的一举一动几乎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但和他一起历经了整个旱魃事件的灵幻新隆心中却是十分清楚,这并非是少年心性坚韧,战胜了心中阴霾。

      恰恰与之相反,对方只是将所有的苦痛与恐惧隐匿在了心底角落中,不易被人发觉而已。

      这不是真正将问题解决,只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

      负面情绪不会因为你的置之不理就消失殆尽,反而会因为日积月累侵蚀自身,长此以往下去,影山律的心理障碍只会成长为一座难以撬动的到大山,极有可能压垮自身,并最终促使他……走向自我毁灭的终点。

      因为与影山律的约定,不得不保守秘密的灵幻新隆,虽然只能勉强算作半吊子的心理咨询师,但他仍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疏解少年心中的乱麻,引导对方与自身和解:不需要刻意忽略,也不用强迫自己遗忘伤痛,真正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接纳现在的自己。

      因为你本就没有犯任何错。

      不过,灵幻新隆心里明白的很,这不是口头上说说、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做到的,不仅需要他全身心的努力,更得要影山律通力配合才行。

      目前看来,少年既然愿意搬到公寓中和他住在一块儿,想来对他已经抱有一定程度的信任,灵幻新隆心中想到,加之此前他俩因为某些状况,彼此不得不亲密接触时,对方眉眼间也不曾显露过任何类似反感的异样情绪,所以,这方面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灵幻新隆有些为难,具体应该以何种方式进行引导呢?

      照理说,最快见效的自然是直击主题的言语沟通,但这也无疑是在直戳影山律心底尚未愈合的伤口。

      就目前来说,因为影山律的状况尚且稳定,也因为心中存着一丝不忍,灵幻新隆并不希望做得如此直白,相比起来,他更想要尝试不动声色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譬如,看一些有助于情绪的治疗或发泄的电影,听一些足以舒缓愉悦身心的音乐,做一些需要与亲密朋友互动合作才能完成的活动游戏。

      灵幻新隆曾看过一句话:‘帮助受侵犯者不是修复破碎的物品,而是守护一颗正在重新学习信任的心’。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他会拼尽全力去尝试。

      因此,灵幻新隆决定趁着这一个月的修养期,将饭后难得的空暇时光充分利用起来。

      “所以,您白天才会问我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影山律看着面前仿佛扑克一样呈扇形摊开的CD盒子,眨了眨眼,恍然道,“就是担心晚上太无聊?”

      “没错,难得明天又是周末,你不用早起。”

      闻言,灵幻新隆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应下,他自然不会告知少年此举的真正用意,不如说,在这一点上,对方对他的误会越深越好,轻挑眉梢道,“怎么样,要不要挑一部来看看?就当是饭后晚间活动。”

      “就是不知道,我挑的会不会是你已经看过的。”

      闻言,影山律低头扫了眼所有的CD盒子,目光最终停留在印有一架三角钢琴、背景则是大片海蓝色的CD海报上。

      “唔……《海上钢琴师》吗?”顺着影山律的视线将CD盒子挑出,灵幻新隆先是确认了一眼封面,随即向少年晃了两下盒身,询问道,“你对这个感兴趣,是喜欢钢琴乐?”

      “稍微有些好奇,加上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听。”影山律点了点头,反问道,“是以钢琴为主题的故事吗?”

      “准确来说,是讲述一位一生从未踏上陆地、终生只在轮船上度过的天才钢琴家的故事。”灵幻新隆思索须臾,简要总结道,“嘛,是一部很不错的好电影。”说完就要将CD取出。

      “您已经看过了?”眼见灵幻新隆并非是照着CD盒子底端的剧情简要向他说明,影山律一愣,不由得有些意外道,“再看一遍不会觉得无聊吗?”

      “好的电影是值得反复回味的,不同阶段也会有不同的感受。”灵幻新隆轻笑道,“况且,距离我上次看这部电影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还在念大学。”

      “这样……”影山律点点头,不再阻拦,坐回沙发上,静静等待电影的开场。

      电影的基调十分舒缓,就着悠扬的曲声和轮船的轰鸣,以娓娓道来的方式,向两人讲述了一位被遗弃在轮船之上,取名为1900的天才钢琴家短暂而传奇的一生。

      整个观影过程中,灵幻新隆与影山律近乎全神贯注在电视荧屏上,除了一开始时,男人递给少年一小份早早准备好的电影标配——焦糖爆米花外,两人中间没有哪怕一次的眼神或言语交流,完全沉浸在了这个长达165分钟的故事里。

      直到电影结束,字幕滚动,灵幻新隆看了眼时间,刚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身旁一直安静的少年却先一步叫住了他。

      “灵幻先生。”影山律轻声询问道,“我想知道,在您看来,主人公1900……他是因为什么理由不肯下船,真的只是如他所说的……恐惧吗?”

      “恐惧面对在他眼中没有尽头的街道和城市?”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闻言,灵幻新隆看向影山律的双眼,一字一顿,徐徐而有力地认真说道,“我的想法只是我自己的,并不能代表你,即便我说了,那它也只能作为一盏‘仅供参考’的灯。”

      “律,你是怎么看的呢?”

      一阵静默。

      “我不知道。”影山律垂下眼眸,低声说道,“但如果……如果我是他的话,我想,我最后一定会选择下船。”

      灵幻新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半晌后,抬手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饭后观影活动到此为止。

      无论是需要养伤的灵幻新隆,还是日常就没有晚睡习惯的影山律,在电影结束后,很快便收拾洗漱躺上了床铺。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公寓空间布局的关系,折叠床就紧靠着原本的床铺,在铺上床套被褥后,与其说是两张床,乍一看倒更像是一张不伦不类的双人床铺。

      靠任由脑袋陷进软枕里,困意渐浓的影山律瞥了眼隔壁床的灵幻新隆,稍稍提了一下被子后,向对方轻声道,“晚安,灵幻先生。”

      “晚安。”将主灯摁灭,只留下一盏插在床头的暖橘色夜灯,灵幻新隆应道“我估计还要看会儿书,你先睡吧。”

      “好。”与灵幻新隆同住了小半月,影山律早已悉知这是对方一直以来的习惯,倒也没有多想,只眨了眨眼睛,低声嘱咐道,“您记得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对伤口不好。”

      说完,缓缓阖上了双眼。

      灵幻新隆偏头看着影山律半掩在被褥中的脸庞,安静不语,大约过去了快一分钟的时间,方才收回目光,转而投向手中摊开的书页。

      “呃……”

      一声细微的呢喃自昏暗中突兀响起,将灵幻新隆的思绪从书本中悄然拽出。

      然而,灵幻新隆非但动作熟稔地合上书本,且毫不犹疑地看向了躺在身侧一臂之遥的影山律,眼角眉梢间,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与惊讶。

      细碎的、难以分辨的含混低语,从少年有些干涩的唇角溢出,与之一起流下的,还眼角如珠砾般的眼泪,落在枕巾上,浸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目睹一切的灵幻新隆,无声长叹了口气,只见他将书本放回左手侧的电脑桌上,接着掀起被子一角,动作轻缓地躺下身,伸手越过两床被褥。只是,在接触到影山律身体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对方在看完电影后说过的那些话。

      他相信影山律不会平白无故地谈起这个。

      电影中,主人公是因为心爱的女孩儿鼓起了下船的勇气,而影山律说自己一定会下船,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灵幻新隆不愿再想。

      他克制而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揽入了自己怀中,掌心一寸一寸地轻抚着对方隐隐颤抖的背脊。

      事实上,这并非是影山律第一次在睡梦中失态。

      犹记得第一晚,灵幻新隆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目睹了熟睡中的影山律是如何在他面前‘失态’的,除去眼泪与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外,还有与之一起躁动不安的超能力。

      灵幻新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影山律竟然会在睡梦里连人带床的一起悬浮在半空中,本人却对此一无所觉。

      这也是灵幻新隆将少年揽进怀中悉心安抚的原因之一——情绪的舒缓有助于超能力的平静。

      “没事了,都没事了。”灵幻新隆阖着双眼,在影山律耳畔不厌其烦地轻声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向你保证。”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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