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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52 梅和卿 ...

  •   这是李慕川头一回见到云柯的眼睛——那双灰白的眸子如同蒙着雾霭的残月,在散落的布条间若隐若现。他怔了一瞬,随即摔门而去,再没抱着那孩子来她眼前晃悠。
      云柯反倒得了清净,每日在院中持棍比划往日的剑招。虽目不能视,一招一式却仍带着凌厉劲风。偶尔想到出去后要被师父逼着补画这几年的符篆,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即便脱困,与李慕川这段荒唐过往,又该如何向师门交代?
      "姨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稚嫩的童声让云柯浑身一僵。她冷下声音:"谁让你来的?"
      "爹爹说姨娘眼睛坏了,看不见卿儿。"小傀儡凑近她垂落的手,"姨娘摸摸我的嘴,都说最像你呢。"
      云柯指尖猛地蜷缩,却在下一刻被软软的小手握住。孩童带着哭腔的哀求让她心尖一颤,终是缓缓展开手指。
      当指腹触到那柔软的唇角时,记忆突然闪回马车里李慕川摩挲她唇瓣的触感。她如触电般抽手,将孩子推了个趔趄。
      "哇——"哭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云柯攥紧衣襟,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那孩子被推倒时,她分明摸到对方衣襟里藏着的——半截冰凉的折扇骨。
      那夜,李慕川带着一身凛冽寒意踏入云柯的院落。丫鬟们吓得噤若寒蝉,连灯笼都拿不稳,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眉目如刀。
      "取家法来。"
      短短四个字,让满院仆役齐齐打了个寒颤。谁能想到,当年将云柯护在怀里的李慕川,如今竟要亲手将她推入刑杖之下。
      厚重的刑杖砸在皮肉上的闷响惊飞了夜鸦。云柯咬碎了唇间的布条,却始终没发出一声求饶。直到第五杖落下,她终于陷入黑暗,恍惚间听见刑杖断裂的脆响——以及李慕川压抑的、几不可闻的惊叹。
      血浸透了素白的衣裙,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而院角那株野梅,不知何时已枯死了大半,残枝在月下如鬼爪般嶙峋。
      那场家法之后,云柯的身子彻底垮了。整整半年,她缠绵病榻,每日灌下去的苦药比饭食还多。即便后来能勉强下床,也成了个纸糊的美人,稍受点风就要咳。
      养病期间,府里又抬进来一位新姨娘。当丫鬟们嚼舌根说这位新姨娘名叫"程簌簌"时,云柯捏碎了手中的药碗——原来这场荒唐戏码,竟是个轮回。
      这日春阳正好,丫鬟搀着她到花园晒太阳。云柯摸索着捡了根枯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画着符篆。看不见的双眼让那些符文扭曲如蝌蚪,却透着一股执拗。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随即一声娇叱劈头盖脸砸来:"哪院的丫头,见了我也不行礼?"
      这声音云柯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她在幻境里被迫扮演"程簌簌"时的声线。她缓缓转头,月白的布条在风中轻扬。
      程簌簌原本气势汹汹,待看清眼前人,却是一怔。虽说她自己也视物模糊,但仍能看出这是个极美的女子——蒙着眼纱的脸庞如玉琢般精致,微蹙的眉尖透着几分病弱的娇态。
      "你...也是姨娘?"程簌簌问完又觉不对,自己分明是最晚进府的,"莫非是府上小姐?"
      云柯沉默以对,继续在地上勾画。程簌簌身边的丫鬟却急了,抬脚就朝云柯踹去:"装什么哑巴!"
      这一脚来得突然,程簌簌拦都来不及拦。云柯被踹得歪倒在地,枯枝断成两截。她摸索着撑起身子时,掌心被碎石划破,血珠渗进泥土里画到一半的符文中,那歪扭的线条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红光。
      云柯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少爷!"服侍云柯的丫鬟惊呼一声,扑通跪倒在地。
      李慕川冷冽的目光扫过程簌簌,后者顿时双膝发软,也跟着跪了下来。程簌簌脑中嗡嗡作响,只听见那句冰冷的判决:"拖下去,打死!"
      院外很快传来杖刑的闷响和丫鬟凄厉的哀嚎。云柯被李慕川抱回房中,感受到他指尖轻柔地抚过自己的面颊,声音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就不能服个软?"
      云柯心知不妙,慌忙去扯蒙眼的布条,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她抬脚欲踹,反被他顺势褪去了绣鞋。布条缝隙间,她恍惚看见李慕川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既有令她心惊的占有欲,又似乎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痛楚。
      "小哑巴..."他的叹息落在她颈间,手指却强势地穿过她的指缝,将她的手按在枕上。窗外,那株枯死的野梅突然"咔嚓"一声断裂,惊起满庭寒鸦。
      翌日清晨,李慕川面色铁青地摔门而去——云柯竟将几味寒凉的药草混入茶中,让他腹痛如绞。当他怒不可遏要责罚伺候的丫鬟时,云柯却主动摊开掌心,露出残余的药末。
      李慕川最终没有责罚她,但消息传到梅老夫人耳中,这位素来威严的老夫人当即下令:"把这祸害送去乡下庄子!"临行前,她阴鸷的目光扫过满院仆役:"若让她逃了,你们统统杖毙!"
      马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云柯蒙眼的布条被风掀起一角。她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冷梅香——庄子门前的枯树上,竟悬着半截折断的折扇,在风中轻轻摇晃。
      庄子里的日子虽清贫,却意外地让云柯感到久违的安宁。没有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呵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直到这日,丫鬟红绡局促地站在门外,手指绞着衣角:"姨娘...庄上断粮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说是...遭了灾,收成不好..."
      云柯指尖一顿。哪里是收成不好,分明是颗粒无收。她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个锦囊——出府时偷偷带出的几件首饰叮咚作响。
      "拿去。"她将锦囊塞进红绡手里。
      红绡扑通跪下,哽咽着磕了个头。那些金钗玉镯,最终换回几袋糙米和盐巴。
      寒冬腊月,谢府突然派了个长随来庄子"探望"。云柯心知肚明——老夫人这是算准她熬不过这个冬天,特意派人来等着收尸呢。
      红绡却当了真,急急道:"大哥,庄上缺粮,姨娘这些日子都跟着我们吃糙米野菜..."
      长随嘴角抽了抽,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直白的回答。但这位憨厚的汉子竟真放在心上,自此常常扛着斧头上山砍柴,将木头煨成炭,换来粮食和腌菜。
      云柯察觉到红绡每每听到长随的脚步声就格外雀跃,便也不再为难。有时甚至会"恰好"在长随来时避开,留红绡独自在院中晾晒换来的干菜。
      某个雪夜,云柯无意摸到红绡偷偷藏在针线筐里的鞋垫——那粗糙的针脚,显然是给男子纳的。她将鞋垫放回原处,唇角不自觉扬起。窗外,长随正在雪地里跺脚,而红绡已经提着热水小跑出去...
      炉火噼啪作响,映得云柯蒙眼的布条泛起暖光。
      雪后初晴,云柯手持枯枝在院中舞剑。枝梢扫过积雪,簌簌落白染了她满身,恍若一夜白头。
      "你是何人?!"红绡的呵斥声突然响起。
      云柯还未来得及反应,脚步声已逼至跟前。红绡被长随拽着跪下,颤声道:"是...少爷..."
      腰间骤然一紧,李慕川的气息笼罩下来。他冰冷的手覆在她执枝的手上,声音里淬着毒:"剑招倒有模有样,谁教的?"
      目光如刃,直刺向跪地的长随。那老实人慌忙叩首:"姨娘天资聪颖,自学的..."
      云柯心头剧震——李慕川分明在借题发挥!她急急握住他的手腕摇头,却听他忽然附耳低语:"卿儿...真是我的么?"
      这句话如冰锥刺进心口。寒光闪过,长随的头颅已滚落雪地。温热的血溅在云柯脸上,她下意识去摸,指尖黏腻得令人作呕。
      红绡尖叫着撞向剑锋,像只折翼的雀儿栽倒在血泊中。李慕川拽着云柯离开时,整座庄子已陷入火海。烈焰吞噬茅屋的噼啪声,像极了红绡煮茶时炭火的轻响。
      浓烟中,云柯灰白的布条被热浪掀起一角。恍惚看见梅树枝桠在火中扭曲,竟渐渐凝成扇子的形状。
      回到谢府那夜,云柯摔碎了茶盏,瓷片在腕间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时,她竟感到一丝解脱的轻松。
      当丫鬟的尖叫声惊醒她时,眼前却站着执扇的梅和卿。那人扇骨轻点,满地血珠竟如活物般倒流回伤口。她眼睁睁看着皮肉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
      "想死?"梅和卿用扇柄抬起她的下巴,"戏还没唱完呢。"
      再醒来时,屋内陈设未变,可所有熟面孔都消失了。新来的丫鬟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她们的前任此刻正躺在乱葬岗——因为"照看不力"被活活杖毙。
      云柯"望"着帐顶的百子图,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魄。她机械地摸向枕下,却什么都摸不到。窗外那株枯梅不知何时又开了花,血红色的花瓣飘进来,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
      梅和卿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你猜...李慕川若是看见你这副模样..."笑声如毒蛇钻进耳膜,"会不会更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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