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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1 周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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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则离开玉清观后,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她的剑招愈发凌厉狠绝,所过之处邪祟尽灭,寸草不生。那些无处宣泄的愤懑与痛楚,全都化作了无情的杀意。
某日黄昏,她追杀一对母女邪祟至荒山野岭。那对母女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地缩在岩缝中,不住哀求:"我们从未害过人..."
"住手!"云柯再看不下去,闪身挡在剑前,"她们怨气已散,马上就能入轮回了!"
周则的剑尖在云柯喉前半寸停住,眼中翻涌着晦暗的情绪:"活着才是煎熬。"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这是在帮她们解脱。"
云柯知道,罗怀素选择留在师门这件事,成了周则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份痛楚正将她逼向疯狂的边缘。
"当初认罪的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云柯忍无可忍地喊道。
周则瞳孔骤缩,突然一把扯过云柯,狠狠咬在她脖颈上。剧痛之下,云柯本能地挥出匕首,直刺入周则心口。
鲜血顺着银刃滴落,周却低笑起来,说出句疯魔般的话:"怎么遇到的不是你..."
云柯捂着渗血的脖颈后退:"幸好不是我,否则你早死了。"她转身看向那对惊恐的母女,明知是徒劳,仍轻声道:"去投胎吧。"
残阳如血,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云柯比谁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周则记忆中的残影——现实中那对母女,早已魂飞魄散。就像某些错过的人,某些做错的选择,永远无法挽回。
江浸月作乱的消息传来时,云柯便知周则的大限将至。但她万万没想到,在最终决战前,罗怀素会先寻上门来。
阔别经年的两人相对而立,本该有千言万语,周则却偏要作妖。见云柯欲回避,她竟越过罗怀素肩头喝道:"站住。"
罗怀素循声望去,目光触及云柯的刹那骤然震颤。
罗怀素竟能看见她?云柯心头大震:莫非周则给她的灵体凝了实形?
三人同处一室的尴尬让云柯如芒在背:"我出去等..."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之力将她扯到周则身侧。这个恶劣的人竟把玩起她的发梢,话却是对罗怀素说的:"急着走什么?"
云柯气得浑身发抖——这分明是当着旧情人的面调戏她!若非被灵力禁锢,她定要再捅这疯子一刀。
可她含怒瞪眼的模样,落在罗怀素眼里却成了另一番光景:少女仰着瓷白的小脸,眼尾泛红如三月桃花,眸光潋滟得能将人溺毙。
更过分的是周则竟抚上她眼尾,气息近在咫尺:"瞪什么?"
"想送你上路!"云柯咬牙切齿。
周则突然笑出声,转向罗怀素:"是不是很有趣?"
罗怀素转身欲走时,周则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活人饲虎口后,魂魄便能不入轮回..."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敢吗?"
云柯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逆天悖理之言!在青虚观时,众人谈及虎妖恶行无不切齿,而今周则竟用这般希冀的语气,邀罗怀素共赴死路,以求魂魄长存相守。
"你不是..."罗怀素泪眼朦胧地回首,"已经有新人了吗?"
周则闻言,指尖一挑解了云柯的禁制。云柯当即想穿墙而逃,却忘了自己此刻有实体——"咚"的一声闷响,她结结实实撞在了墙上。
身后传来周则低哑的笑声。云柯捂着额头夺门而出,却听屋内"哐当"一声,似是罗怀素碰翻了茶盏。
那夜之后,云柯才明白——原来周则与罗怀素曾有过共赴黄泉的约定。可当真正面对江浸月时,赴约的却只有周则一人。
围剿江浸月的战场上,根本没有白霜的身影。唯有一心赴死的周则,和拼死奋战的罗怀素。或许是察觉到罗怀素的迟疑,周则突然结阵,将她隔绝在外,独自迎战那千年伥鬼与虎妖。
"出来!求你..."罗怀素疯狂拍打着结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可阵中的周则头也不回,剑锋所指,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云柯站在阵内,眼睁睁看着虎妖的利齿一寸寸没入周则的肩膀。鲜血喷溅到她脸上时,周则竟还勾起唇角,露出个释然的笑。
当结界终于破碎,易观主御剑而来的破空声划破长天。可为时已晚——周则的心口插着半截断剑,那是她自己的佩剑。原来最后致命一击,是她自己下的手。
云柯望着跪在血泊中的罗怀素,万千疑问哽在喉头——既然终究舍不得死,当初为何要应下这荒唐的约定?若不愿同赴黄泉,好好活着不行吗?
更让她心惊的是罗怀素曾经的谎言。明明说过在虎妖口中选择了救白霜,可今夜白霜根本未曾现身。血月之下,唯有罗怀素的剑穗与周则的断剑纠缠在一起,像场无人见证的诀别。
周则的魂魄离体后,竟如受感召般飘向玉清观。云柯紧随其后,亲眼看着那道虚影融入千年银杏的树干。霎时间,整棵树泛起耀眼的金芒,无数光点如萤火般从树冠倾泻而下,汇聚成一道璀璨的暖流注入周则魂魄。
那力量比周则全盛时期的灵力还要霸道百倍。她的魂体在金光中逐渐凝实,最终沉入树根,化作人形轮廓。令人惊异的是,经此异变,她的灵力非但未被死气侵蚀,反而愈发纯净——宛如山涧清泉,又似初雪新霁。
银杏叶无风自动,沙沙声如泣如诉。
周则死后,云柯常在深夜听见罗怀素压抑的啜泣声。那个未能履行的生死之约如同梦魇,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无人可诉的苦楚,最终将她推向了白霜的怀抱——有时是练剑时的指尖相触,有时是深夜相拥而眠的体温。
每当这时,云柯总会独自来到银杏树下。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她一片片拾起,又任其从指间飘落。树根深处沉睡的人形轮廓偶尔会泛起微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随着周则的长眠,云柯的视野也被禁锢在罗怀素周身。日子变得缓慢而琐碎——晨起练剑时衣袂翻飞的弧度,夜读时灯花爆开的轻响,甚至梳发时断在梳齿间的青丝。她也跟着比划剑招,却远不及罗怀素那般拼命。毕竟有些执念,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两年后的某个清晨,玉清观上空突然传来清越剑鸣。众弟子纷纷仰首——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剑而来,衣袂翻飞如垂天之云。这在专修流光术的峨眉派实属罕见,毕竟他们的身法讲究化光而行,飘逸若仙。
云柯正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扫着落叶,忽见一片玄色衣角映入眼帘。那料子上的暗纹她再熟悉不过——是昆仑嫡传弟子特有的云雷纹。
来人静立不语,身姿挺拔如松。云柯缓缓抬头,正对上李慕川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小师叔?"她试探性地伸手,指尖竟真真切切触到了他的袍角——四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触到实物。温热的面料摩挲着指腹,真实得让人鼻尖发酸。
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还未等她拭去,整个人已被拦腰抱起。李慕川的怀抱带着松木清香,手臂稳稳托住她,像是接住一片漂泊已久的云。
李慕川此行是为参加峨眉玄冥长老的葬礼——这也是周则记忆中,他唯一能现身的契机。遍寻云柯无果后,他亲上昆仑求得师尊指点,方知她并非困于幻境,而是陷在了时光长河的某段过往中。
峨眉弟子们却看得目瞪口呆。在她们眼中,这位青虚观的师叔正对着虚空做出拥抱姿势,此刻又悬腕似在牵引什么无形之物。
"李师叔?"罗怀素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困惑。修道之人五感通达,若李慕川真看见什么,她没道理察觉不到。
李慕川这才回神,拇指轻轻拭过云柯眼角的泪痕,转而与她十指相扣。面对罗怀素的询问,他只淡淡应了声:"嗯。"
虽然旁人看不见自己,但被当众这样牵着,云柯仍觉耳根发烫。她试着抽手,反被攥得更紧,李慕川警告的眼神让她顿时安分了。
罗怀素望着李慕川空荡却维持牵握姿态的手臂,背脊莫名发凉,侧身引路道:"家师在后院...请随我来。"
穿过回廊时,云柯压低声音:"我们出不去这幻境吗?"
"是过去。"李慕川纠正道,目光落在她无意识抚过脖颈的手指上,"之前发生的都是真的。"
云柯猛地缩手,那段被周则咬噬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李慕川眸色骤冷,直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确认无恙后,眼底霜色才渐渐化开。
易观主正在后院安排丧仪,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戚。见李慕川前来,才勉强展颜:"前几日玄冥师姐还在指点弟子剑招,怎料..."话音戛然而止,终究不愿在小辈面前失态。
李慕川虽辈分尊崇,年岁却轻,面对生死大事也不知如何宽慰。正踌躇间,忽觉袖口被轻轻一扯——
"来来去去,方能周而复始,天道自然。"云柯在他耳边轻语。
李慕川将这话原样转述,易观主闻言怔了怔,苦笑道:"好个...周而复始。"手中茶盏映出她骤然苍老的面容,盏中茶叶沉浮,恰似人生起落。
灵堂内,白霜独自跪在蒲团上。素来冷若冰霜的眉眼此刻蒙着层灰败之气,连烛火都照不亮。云柯不自觉地往李慕川身后躲了躲,被他敏锐察觉:"她伤过你?"
若在从前,云柯定要控诉白霜那日的杀招。可历经这许多,她心中只剩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最终只含糊道:"说来话长..."
李慕川不再多问,取来三炷清香。烟气袅袅升起时,供桌上的长明灯忽然爆了个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