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37 周则 ...
-
云柯站在峨眉山巅时,月光正冷冷地照在那截焦黑的银杏树桩上。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树桩断面上的雷纹,早已碳化,一碰就沾了满指碎屑。
"我就是为看你而来..."她轻声说,声音被山风吹得支离破碎,"现在你没了,我也回不去了。"
忽然,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初见周则那日,不也正是倚在这株千年银杏下?如今古树遭劫,周则便身负重伤。莫非...她与这树有什么渊源?
云柯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树桩裂缝。周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能切切实实地摸到她。可易观主的拂尘却像穿过水雾般穿透了她的身体...这分明是游魂才有的特征。但若真是魂魄,以师长们的修为,怎会毫无察觉?
夜风卷着香火味拂过面颊,云柯蓦地抬头。玉清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宛如指引。她紧了紧袖中的遁地符,转身朝峨眉弟子居住的院落走去。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极了那株被劈开的银杏树投下的残影。
一路避着人,终于在回廊深处看到了罗怀素的身影,但她身后跟着白霜,俩人还是无话,白霜却像个影子似的,钉在她身后的一步之遥。
白霜似是有所感,眼神一闪,直朝云柯躲身的地方看来,云柯立即往阴影处躲深些。白霜抬臂拦下罗怀素,只身朝云柯这边走来,云柯听到拔剑的声响后,即刻捏诀,遁地远去。
更深露重时,云柯终于摸到挂着"罗怀素"木牌的门前。她指尖凝起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挑开门闩。
罗怀素本就睡得不沉,感受到屋内灵力波动,立刻攥紧了枕下的剑。但剑才出鞘三寸,颈间就贴上一点冰凉——是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周则到底是什么人?"
这声音清泠如玉磬,罗怀素顿时松了口气:"云师妹?"她想去拨开匕首,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你不是回青虚观了?钱师叔他..."
"罗怀素!"云柯声音压得极低。她今日已用尽三张遁地符,若此刻惊动巡山弟子,怕是插翅难逃,"周则的事,你都知道什么?"
月光透过窗纱,罗怀素这才看清云柯眼下的青黑。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周师姐...比我早入门两年。因顶撞师尊被逐出师门。"
这倒符合周则那身傲骨。云柯匕首又逼近半分:"她怎么死的?"
"下山后以驱邪为生..."罗怀素喉间微微滚动,"六年前,在邙山除虎妖时...没能回来。"
窗外忽然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云柯腕间一颤,在罗怀素雪白的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虎妖"二字如针般刺入云柯的神经:"可是豢养伥鬼的那只?"
罗怀素瞳孔骤然紧缩,指节捏得发白。窗外的竹影投在她脸上,将神色割裂成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年我奉命下山除祟..."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正遇上她在收伏虎妖。可那孽畜狡猾,最后..."
云柯心头剧震。若真如罗怀素所言,周则如今至少该是个游魂。可寻常魂魄需靠阴气维系,周则身上却清明如活人——难怪师长们察觉不到。但自己又是如何看见的?
"她...可曾来找过你?"云柯匕首微微松动。
罗怀素忽然抬手按住心口:"梦里算么?"
云柯这才注意到罗怀素眼中闪烁的水光。同门惨死眼前,这份痛楚她再熟悉不过。匕首"铮"地归鞘:"...抱歉。"
罗怀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真...见到周师姐了?"
罗怀素与周则是熟人,云柯无需讲太多,"她眼角有道疤痕。"
罗怀素猛地别过脸去,单薄的肩膀在月光下剧烈颤抖。窗外的竹影投在她背上,将那些压抑的抽噎切割成破碎的光斑。
突然,院外传来巡夜弟子一声厉喝:"什么人!"
云柯心头一跳,指尖下意识按上了腰间的匕首。
"我。"白霜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正朝着罗怀素的房门而来。云柯环顾四周,正欲掐诀——
"上来。"罗怀素突然掀开锦被,声音还带着鼻音。
云柯会意,足尖一点便掠入床榻内侧。锦被刚落下,就听见门外巡夜弟子结结巴巴地问安声:"白、白师姐..."
白霜连个眼风都没给,那弟子便讪讪退下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门扉却突然被叩响。
"我睡了。"罗怀素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
云柯以为这就打发了,谁知敲门声又起,这次力道重了三分。
罗怀素攥紧被角深吸一口气:"...进来。"
一道月华般的流光自门缝泻入,在茶案边凝成白霜清冷的身影。她自顾自斟了杯冷茶,白玉般的指尖衬得青瓷越发温润。屋内只余茶水入喉的细微声响,直到杯底碰着桌面"嗒"的一响。
"我要休息了。"罗怀素声音发紧。
白霜倏然抬眼。那目光如霜刃般刮过床榻,在微微隆起的锦被上停留一瞬。月光透过窗纱,在她眼底凝成两汪寒潭。
罗怀素掀开锦被下榻,步履轻缓却坚定地挡在白霜面前。月光描摹着她单薄的背影,将素白中衣映得近乎透明。
白霜眸色一沉,身形骤动。罗怀素抬掌相迎,却被一股柔劲生生按回座中。电光火石间,白霜左手化掌为刀直取罗怀素左肋,趁她侧身闪避的空隙,倏然掠至床前。
"唰——"
剑鞘挑起锦被的刹那,云柯手中匕首已划出凛冽寒光。白霜纤腰后折,青丝垂落如瀑,剑鞘却似千钧重担,稳稳压在云柯背上。
"白霜!"罗怀素厉声喝道,指尖凝起一点灵光。
白霜回眸,目光在罗怀素蓄势待发的指尖停留片刻。剑鞘缓缓抬起,云柯顿觉背上山岳般的压力消散。她撑起身子,看见白霜袖间垂落的银丝绦带正微微发亮——那是青虚观嫡传弟子才有的护身法器。
云柯这才恍然——原来白霜与罗怀素皆是易观主座下高徒。她不由暗叹:这位观主教出来的弟子,当真个个身法卓绝,气度不凡。
白霜其人,云柯向来发憷。这女子寡言少语如古井寒潭,偏生一双眼睛毒得很,仿佛能洞穿人心。
"叨扰了。"云柯利落地翻身下榻,正欲抽身离去——
"站住。"
白霜冷冽的嗓音让云柯背脊一僵,指节不自觉扣紧了匕首。却听对方淡淡道:"要躲,去我房里。"
云柯本能地要拒绝,忽又心念电转。白霜既与罗怀素这般亲近,想必也知晓周则往事。或许...能探得些蛛丝马迹?
月光透过窗棂,将三人身影投在墙上,纠缠如一幅写意水墨。白霜袖间的银丝绦带无风自动,泛着泠泠清光。
可就在此时,一股燥热的力量突然在云柯经脉中炸开。匕首嗡鸣震颤,竟牵引着她的手臂朝白霜疾刺而去!
白霜长剑刚出鞘三寸,寒刃已至眼前。那匕首竟如切冰削玉般,将精钢锻造的剑身一节节斩断。碎剑叮当坠地间,刃尖已逼至白霜腕间——
"小心!"
罗怀素袖风卷过,堪堪将白霜带离险境。云柯拼命后撤,却觉匕首似与手臂融为一体,任她如何发力都纹丝不动。锋刃泛起妖异的青光,不死不休地追索着白霜的咽喉。
"周则!"云柯突然厉喝,"住手!"
刃上青光果然一滞。这瞬息间的凝滞让云柯心头雪亮——果然是她在作祟!
"快走!"云柯再度急呼。匕首突然暴起,最终刺入一道残影。但空中飘落的血珠证明,终究还是伤到了白霜。
待白霜与罗怀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股控制云柯的力量骤然抽离。她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中衣,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周则的身影渐渐在月光下凝实。她蹲下身,指尖挑起云柯的下巴,眉宇间仍是那副傲然神色:"替你出气,倒不领情?"
云柯偏头挣开她的触碰,喉间挤出两个字:"小人。"
周则眸中寒光乍现,猛地掐住云柯脖颈将她提起:"再说一遍?"
云柯呼吸困难,却仍倔强地掐了个雷诀。一道细弱电光劈在周则肩头,却被她周身流转的金光轻易化解。
"就这点本事?"周则突然松手,任云柯跌落在地,讥诮道,"青虚观两年,连个雷诀都学不像样。"
云柯伏地剧烈咳嗽,唇边溢出血丝:"至少...我还活着。"
周则冷哼一声,转身坐在白霜方才的位置,重斟一盏冷茶。月光透过窗纱,将她轮廓镀上一层朦胧银边。从云柯的角度看去,她与白霜的身影竟诡异地重叠。
"看什么?"周则突然转头。
"看你。"云柯哑声道。
周则指尖在茶盏边缘轻敲:"对着白霜,倒不见你这般硬气。"
云柯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青紫的指痕,周则早已不见踪影。
望着窗外来往的峨眉弟子,她灵机一动,从罗怀素衣柜里翻出一套月白道袍。换上后,宽大的衣袍掩住了身形,倒真像个清修的女冠。
有了这身伪装,她壮着胆子混入人群。几个峨眉弟子正在廊下闲谈,云柯便垂首跟了上去。
"听说当年周则与罗师姐先后拜入观主门下,观主偏疼周师姐..."圆脸弟子压低声音,"周则妒恨之下,竟对观主拔剑相向。"
云柯心头一震。她原以为周则是其他长老门下,不想竟也是易观主亲传。这位观主当真了得,教出的弟子个个惊才绝艳。
"啊!"旁边弟子惊呼,"她竟敢弑师?难怪..."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另一个弟子插嘴,"说是她与山下男子私通,被观主撞破才..."
云柯险些冷笑出声。想起周则那双孤高傲世的眼,哪容得下凡尘情爱?这些传言,未免太过荒谬。
一提到"与男子有染"这等香艳传闻,那几个峨眉弟子顿时抛却了平日里的端庄自持,七嘴八舌地描绘起来,活似亲眼所见一般。直到有人瞥见跟在后面的云柯,才慌忙噤声。
一个杏眼圆脸的弟子转身拦住云柯,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你若是敢乱传,叫观主知道了..."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仔细你的皮!"
其他弟子不想惹事,拉着圆脸弟子,“曦曦,快走吧。”
云柯垂首作惶恐状,待那群月白身影走远,才回过味来——她们聚众嚼舌根都不怕受罚,自己这个偷听的又能摊上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