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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5 周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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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柯刚要作答,忽听一声"怀素"传来。抬眼望去,一名峨眉弟子静立廊下——比起周则的锋芒毕露,这人眉眼看似温和,眸中却凝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连唇角都透着疏离。
罗怀素的指尖从云柯颊边滑落,回首时略显诧异:"白霜?"
那名叫白霜的女子不再言语,只是定定望着罗怀素。目光交汇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流转。
云柯忽然觉得,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就像深秋的霜与剑,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的全部心意。檐角残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在青石地上融成一幅静默的画。
"师父嘱咐我温习功课,先行告退。"见二人沉默对峙,云柯识趣地起身告辞。
刚经过白霜身侧,对方忽然移步,绣着冰纹的靴尖正正拦在她前路。云柯正要质问,罗怀素已冷声喝道:"白霜!"
那声音似剑出鞘,惊得廊外竹叶簌簌。白霜缓缓收脚,目光却仍如附骨之疽般黏在云柯背上。
云柯快步离去,道袍下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片零落的竹叶。直到转过回廊,仍觉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她不由加快脚步——这峨眉山上的冰霜,还是避远些为妙。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仿佛要将苍穹劈裂。云柯蜷缩在锦被里,指尖攥得发白。子夜时分,房门突然被叩响,惊得她浑身一颤。
"是我。"李慕川的声音穿透雨幕。
云柯唇瓣轻颤,半晌才挤出回应:"进...进来..."
一道青光闪过,李慕川已立在榻前。恰逢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他眉间未消的凝重:"今夜雷暴异常,我来看看。"
借着电光,他看清被褥间那张惨白的小脸,额前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又一声惊雷炸响,云柯猛地瑟缩。李慕川指尖悬在她眉心:"来我识海。"
金光散尽时,云柯的绣鞋已踏在松软的竹叶上。月光穿过疏密有致的竹隙,将银辉织成流动的纱幔。十步开外,一盏朱砂描金的灯笼悬在六角凉亭檐角,映得石桌上那套越窑青瓷茶具泛着温润的光。
"你的识海不是只有星辰吗?"她指尖抚过亭柱上精雕的缠枝纹,檀木的肌理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李慕川的声音混着竹叶沙沙声传来:"怕你觉得无趣。"
云柯唇角微扬,广袖扫过石凳上并不存在的尘埃。青瓷茶盏在她掌心转了个圈,澄澈的茶汤里浮着两片碧色嫩芽。"今夜这雷..."她突然顿住,茶面漾开的涟漪映着蹙起的黛眉,"倒像是要把紫霄峰劈开似的。"
"像在渡劫。"玄色衣袂无风自动,李慕川的身影已然凝实在对面。他腕间垂落的银丝绦带扫过石桌,惊起一缕茶烟。
云柯的指甲轻叩盏沿,发出清越的瓷鸣。"冯师叔说,通天梯早断了。"茶烟在她睫羽前缭绕,"如今这世间,不过生死轮回..."青瓷盏突然一斜,"真还能渡劫成仙?"
青铜罗盘从李慕川袖中滑出时,盘面二十八宿的鎏金刻度正泛着幽光。天池中的磁针剧烈震颤,指向东南巽位。"你师祖曾言,神女座下有蛟。"他屈指压住躁动的指针,甲床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历劫可化龙。"话音未落,磁针突然发出铮鸣。
亭外竹浪骤起,千万片竹叶的摩擦声竟似梵唱。那盏朱砂灯笼猛地一晃,将两人身影投在亭心铺就的湘妃竹席上,斑驳如游龙。
云柯不确定这世上是否真有神女,更不知昨夜是否真有蛟龙渡劫。但翌日破晓时分,当她推开窗棂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半边——峨眉山巅那株千年银杏,竟被天雷生生劈作两半。
山门前早已围满了各派弟子。参天古木的断面狰狞地敞着,焦黑的树芯里还冒着缕缕青烟。满地金黄的扇形叶片浸在雨水中,像是铺了层鎏金地衣。昨夜那场倾盆暴雨将山道冲得发亮,却怎么也洗不净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焦糊味。
若没有这场暴雨,以这株千年银杏的体量,只怕整座峨眉山都要化作一片火海。她抬头望向树冠断裂处,那里还挂着半截被雷火灼成赤铜色的祈福绸带,在晨风中飘摇如血幡。
田师兄抚摸着树干上犹带余温的焦痕,眼中闪着艳羡的光:"我的引雷诀什么时候能练到这种程度啊?"
蔡师兄闻言险些笑出声来——这位田师弟平日施展引雷诀时,那动静活像孩童在年节时点的炮仗。莫说"炉火纯青",便是"稍欠火候"这样的评语,用在他身上都显得太过抬举。那点子雷光,怕是连只山雀都惊不走,倒常惹得新入门的弟子们误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
玉清观观主广袖翻飞间已至人前,这位峨眉山主面容沉静如古井,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都退后。"她声音不大,却似暮鼓晨钟般在每个人耳畔炸响。
众弟子慌忙后撤时,只见她足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踏——"铿"的一声清越剑鸣,腰间长剑如白虹贯日直冲九霄。剑光在空中倏然分化,化作千百道银练倾泻而下。刹那间剑气纵横,削得空气"嗤嗤"作响,前排弟子被激荡的剑风逼得踉跄后退,衣袖"刺啦"裂开数道口子。
待剑光敛去,那株千年银杏竟已化作满地棱角分明的木块,切口平滑如镜。残存的树桩被削得与地面齐平,仿佛这座山头从未生长过参天古木。观主信手一招,长剑"铮"地归鞘,青石板上一滴松脂缓缓渗入缝隙。
"雷击木。"她拂袖转身,道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晨光中一闪,"各位需要自取。"
"太帅了......"蔡师兄望着观主远去的背影,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各派弟子争先恐后地扑向满地雷击木。云柯在推搡间灵巧地拾起两块,穿过熙攘人群时,素白的衣袖如流云般拂过众人肩头。
"辟邪。"她停在李慕川面前,掌心托着一块雷击木,指尖纤白如玉,衬得那块雷击木愈发黝黑如墨。
李慕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方才他就瞧见她弯腰时,发间银簪在木屑堆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却没想到竟是为他捡的。
他就是除邪祟的道士,何须辟邪?
可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木块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被天雷淬炼过的灼热余温,眸中漾开的笑意比峨眉山巅的晨星还要亮。
分完雷击木后,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云柯将木块揣进袖中,沿着青石小径往回走。刚转过回廊,她的绣鞋突然一顿——几滴暗红的血迹在青苔斑驳的地面上格外刺眼,蜿蜒的血线如同一条赤蛇,直直通向她的房门。
她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冰冷的刃光在掌心一闪。猛地推开门扉,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只见周则蜷缩在她榻前,素白的道袍已被血浸透大半,像朵凋零的山茶。
"周则!"云柯箭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对方肩膀就沾了满手黏腻。伤者青白的唇上还凝着血沫,气息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她的腕子。"别惊动..."周则气若游丝,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其他人..."
云柯心头一紧。作为峨眉弟子,周则这副模样若不及时禀明师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担不起。
"早被逐出师门了..."周则喉间涌出血沫,在月白衣襟上晕开新的红梅,"被发现...就是死..."
云柯咬紧牙关。此刻她无暇追问其中恩怨,只盯着周则渐渐涣散的瞳孔:"怎么救你?"
"丹房...回骨丸..."周则的指尖在她腕上划出几道血痕,突然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丹房在哪儿?"云柯急声追问,却只听到窗外竹叶沙沙作响。她盯着周则胸前仍在扩散的血迹,知道再耽搁片刻,这人怕是真的要断气了。
云柯攥紧袖口,指节发白。权衡再三,终究抵不过"救人一命"四字重若千钧。她疾步冲出房门,正巧撞见个峨眉弟子,当即拽住对方衣袖:"丹房在何处?"
那弟子被她煞白的脸色惊到,愣愣指向东南角:"玉、玉虚阁后头..."
待云柯赶到时,丹房果然空无一人——想是众人都去演武场观摩了。她在药架间穿梭,青瓷药瓶碰撞出细碎清响。终于在最角落的木格里寻到个褪色的漆盒,盒上封条墨迹淡得几乎消散,唯有"回骨丹"三字如蚊足般缀在边角。
"得罪了。"云柯咬牙揭下封条时,指尖竟微微发颤。
赶回房中,周则的气息已弱如游丝。云柯捏开她下颌将丹药塞进去,掌心贴着对方咽喉缓缓渡气。忽觉指腹下喉骨一动,那颗丹丸总算滑入脏腑。
药效发作之快令人心惊。只见周则胸前狰狞的伤口竟如活物般自行收拢,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淡粉新肌。云柯蓦然想起昆仑的千年雪莲——那可是要三跪九叩才能求得的圣药。她倏地抓起那个漆盒细看,盒底"秘"字朱印赫然入目,顿时浑身血液都凉了。
窗外忽起一阵劲风,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云柯盯着自己揭封时扯破的符纸残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回怕是闯下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