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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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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阙满眼悲伤地看了过来。
“你还想装到几时?”
相似的习惯,说话的方式,若有若无的仙气,还有凤知予对天庭各处的熟稔程度,以及……她和阿九之间无数次的默契与巧合。
听上去很荒谬,可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解释。
再度听到有人这样叫她,阿九像是在做梦,一个关于上辈子的梦,既真实、又荒唐的梦。
见她迟迟没有否认,离阙心酸地闭上了眼。
“你怎会变得这般?”
回想起之前琉璃厅中阿九提过的那场劫祸,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所以,三魂七魄全数灰飞是真的?”
阿九转过头,遥远地望着他,眼底充满了平静。
想起之前说的那些废话,句句都像是在旁敲侧击地给予答案,就好似……这样的局面是她期待已久的!
她苦恼地将手指插入发间,长叹了一声,“是啊~拜君所赐,还满意吗?”
“什么?”
“自你答应他们利用我开始,就该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很遗憾,墨珏师徒没能杀死我,让我侥幸逃过一劫。”
离阙思绪凌乱,“那与我一同下凡的又是谁?你的化身?”
“彼时是我,此时还是我,神奇吧!”
阿九十指微扣,将手搭在布满灰尘的木栏上,翘首环顾了一遭。
“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能否请殿下告诉我,九霄是如何复活的……就当是,成全我的好奇心了。”
面对她不加掩饰的疑问,离阙回避了视线。
“上君只是叮嘱,夙祸降身时,须有你从旁襄助,方能使武神借躯还魂!”
“呵!”
阿九翻了个身,惬意地将背欹在栏杆上,“有道理啊!我体内的神血是复活九霄的关键,不过,光有血哪儿够?”
前不久,她去了一趟蒿里归墟,从万数游魂口中,得知了一些有关诛魔之乱后发生过的奇闻逸事。
据她掌握的消息,九霄身死当夜,有人在东荒目睹过神元坠海。
真正的武神,说不定早就死了,散作灵砾归于大海……
不渡忘川,不走奈何,命中万般皆由造化。
至于复活的那位,极有可能只是一缕残魂,一缕承载着仇恨与记忆的执念。
九霄和凤南烛这对姐妹,当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啊!
“九霄残魂现在何处?”
“不知。”
离阙捏紧手里的笥楠玉钏,依旧坚持守口如瓶。
阿九欣然接受了他的说辞。
“我不强迫,但那个问题,我还想再问你一次!”
“如果复活九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图谋,无关苍生,你还会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么?”
比起上一次询问,阿九看淡了许多,不抱期待,只是单纯想知道,当事实摆在眼前,他是否还会选择曾经的决定?
“我……不知道。”
离阙低下脸,青丝垂散而落,遮住了音容的憔悴。
“夙祸不可逆!吾母常曦以元灵锻铸霜翾,怎知,神剑出鞘之日,仙魔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这弥天大罪不该由武神一人承担,我月宫亦是难辞其咎……也许,这便是我与九霄的宿缘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答非所问,永远给不出个像样的答案。
双臂坠下栏杆。
阿九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再也无法忍受,攥起拳头大步走到他面前,使劲地锤向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什么狗屁天注定?离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孬种,到现在,到现在……”
你还在装瞎子!
你是看不到我的痛苦吗?
面对一个被你算计得体无完肤的人,你竟还能若无其事,连一丁点的愧疚都懒得装,离阙,你比我心狠多了。
阿九在心底怒吼,不知不觉间慢下了动作。
她被自己愚蠢的报复给逗笑了,僵硬地抬起充血的双眼,看了他许久许久,似是从未认识过面前的这个人。
“喜欢坐以待毙是你的事!我不行!”她一字一句平静地道,“命在我手,天不能折,地不能掩,生死来去我一人说了算!我无惧于任何!”
离阙拉住她。
“你欲念太重,已孳心魔!别再执迷不悟了!”
阿九费解,“我不懂,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求生吗?难不成,是为了求死?”
“断情弃欲四千载,历劫身死九百一十四回,我对天庭已然仁至义尽。”
“只因不甘长埋地底,不愿听命由天去昆仑虚守棺等死,所以,便成了你们口中的执迷不悟是吗?”
说到这,她恍然大悟,下定决心。
“那我甘之如饴。”
离阙气不过,手指愈发用力,“我知你心有怨愤,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
他的斥责在阿九听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们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血海在阿九眼底沸腾,承载了近乎毁灭的狠绝,虎口泛起阵阵痛痒。
“山膏惨死盘瓠之口,墨珏师徒布下折仙杀阵剐我肉身,碎我仙骨,害我堕禅域魔疯千年,如果他们能一手遮天,为何我不可以?”
阴狠不失酥柔的口吻,使她渐入癫狂。
她伸手贴近离阙,环住他颀长的脖颈,绵言细语道:“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
“折仙杀阵?你说山膏他……”
离阙愕然,腰身被人一把抱住。
阿九像个欢呼雀跃的孩子,哽咽地分享喜讯,“你知道昨晚我有多开心么?”
“我再也不用跪在地上一遍遍磕头,乞求……还要眼睁睁看着山膏魂飞魄散,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你是谁,我给你磕头,向你认错,要杀要剐,我眉头断不会皱半下!求你,把斗壶给我好吗?】
回忆如同布满沼泽荆棘的迷宫,将她围困其中,纵使看到出路,也逃不走,只能任淤泥吞没自己。
“他不会有事了,我的夙愿达成了!”
阿九瞳孔浑浊,握着离阙衣袖的手在止不住地狂颤,“假使九霄的复活是天意,那么,死在我手上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呵,离阙,你不为我高兴吗?”她魔怔地仰起脸。
她的反复无常在离阙心底激起波澜。
迄今为止,他也摸清了阿九狂躁的规律,但凡勾起身心难以承受之苦,便会迅速转换成另一种心态来面对。
情绪更迭频繁,常年游走在失智边界,总有一日,会丧失自我。
就在离阙失神的刹那,一股刺痛在他颈间泛开。
“阿九?!”
离阙皱起了眉头,本能地抱紧了身前狠狠咬他的人。
蛇齿刺破肌肤,贯穿仙骨,泉涌的血液被阿九尽数吞咽腹中。
直到此刻,他才深切体会到她心底的恨,是渗在骨子里的毒,一生一世不能根除。
待阿九松口,唇瓣已是红得淋漓。
她空茫地瞧着那两道齿痕,自狂暴中清醒。
嘴巴里甜腥混杂,滋味难受,心头也不觉得舒坦,反倒是苦上加苦。
曾时相知相惜的两个人,怎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一叶障目,是我坐困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忘了……”
离阙呆怔在原地,眼前的女子好似又回到了做仙使时的模样,只不过再也没有了任何感情,形同陌路一般。
“离阙,你我情谊,就此了断!”
鲜血自喉管涌出,染红了整片下颚。
强忍的泪水终于经受不了重负,疾疾地跌出眼眶,在不见悲欢的脸上肆意流淌。
恍惚间,有人捧起了她的脸。
阴影掩盖住视线,一个柔软的东西覆在了唇角。
绵密的亲吻,浅尝辄止,轻柔地带走了肌肤上的腥气。
月桂香遮天盖地,肆无忌惮地漫进檀口,与之伴随的还有压抑已久的情愫,顺着缝隙破土而出,汇成澎湃的洪流,将一切克制与理智淹没。
阿九由他做着逾矩之事,思绪空白。
短暂的游离后,她心中震撼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
她原以为离阙心若琉璃,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会妄动私情,对自己的种种伤害不过是出于立场不同,万不得已才为之,虽无法原谅,但至少能够理解。
可现在,都变味了。
欲念是魔,神仙动情,何来无辜?
怪不得他宁可将她囚禁于净魂经书,也不愿向帝俊告发,就连私放梼杌如此重罪,他亦是瞒着,只身前往月牙谷,不惜用下三滥的阴招也要绑她回天。
所以,他真正要的是什么呢?
将罪人绳之以法,又或是……占为己有?
“你既恨我如斯,就不该让这血脏了你。”
离阙擦干净了她颊边最后一抹殷红,神色无奈而伤情。
久埋于心的情意到底是袒露了。
可这份情意在阿九看来,不是爱,而是屈辱!
“是么。”她踉跄半步,“身处浊海,何惧污秽。”
瞥见圆柱背面三个偷偷摸摸的影子,她笑了,“倒是那岸上的人,你想清楚要如何面对了吗?”
顺着她话指的方向,离阙这才注意到有人偷窥。
魔气刹那间消失无痕,走廊上只剩他一人。
深宵。
长街冥灯照影,百鬼夜行,街道角落各处都是些有魂无身,有身无魂之物。
倾斜的月光洒落在年久失修的栏杆与地板上,芊芊、蜃夭奉命守着客栈二楼,不许任何人接近客房。
屋内的人正纹丝不动盘坐于床榻间静思入定。
子时三刻,风声诡异地消失了。
阿九睁开眼。
浓郁带着温度的兰芝香飘拂在身前,随着对面人急重的呼吸一阵一阵涌来。
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通过轮廓的变化,能判断出他很生气。
“大哥这是做什么?”阿九平静地问。
“你说呢!我的好妹妹!”
凤疆夜扯着嘴角,如一头动了杀心的野兽,毫无怜惜地掐住了她。
十数颗发红的念珠悬浮在半空蓄势待发,只需男人一个念头,便能即刻要了她的性命。
“见到人了?”
阿九笑盈盈地挺直了腰肢,完全不将那些念珠放在眼里,好奇地继续问,“父子重逢开心吗?有没有抱头痛哭啊?”
讥诮的神情被夜色完美掩饰。
陡然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面对房梁,双手被举过头顶,她才意识到自己倒在床上,一张俊魅的面孔挡住了视线。
“小骗子,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姓甚名谁了!”
阿九躺在他的阴影里,一脸困惑。
“披着蛇皮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把所有人当成傻子的你,究竟是谁。”
凤疆夜掐着她纤细的脖颈,压低了身姿,强烈的窒息感令人不适。
“大哥说什么?我听不懂!”
“早在那日为你驱毒疗伤我便发现,你体内魂灵殊异,绝非凤知予!”
呼吸拉近了距离,冰冷的凝视接踵而至。
被拆穿伪装的阿九镇定自若。
她只是没料到凤疆夜在明知自己是冒牌货的前提下,仍能心甘情愿地把性命交出来。
在凝固的气氛里,她终于是丢掉了那副扭捏的神情,挑衅地问道:“是又如何?夜君不还是乖乖地……趴在地上让我抽么?”
提及当日的惨烈,她还不忘火上浇油了一句,“血糊糊的像条死虫子。”
两人阴沉地对望着,皆是一副互看不爽、想要锤死对方的表情。
“噗!!哈哈哈!”
凤疆夜的大笑,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满屋子念珠消失无迹,他抬手对着阿九弹出一个脑瓜嘣,“是谁给你的错觉,认为自己能杀得了我?”
阿九以牙还牙,“那又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宰不了你?”
凤疆夜捂着脸,笑声愈发,主动滚到了床边上。
“嘴硬的家伙!快说,你是谁,为何要假扮凤知予留在魔界?”
其实最令凤疆夜想不通的,还是浮屠山主的态度。
怜怀道行深厚,万不会蒙在鼓里,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之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阿九嚣张道。
凤疆夜唇角的弧度变得恶劣,猛地揪住她一绺秀发,“我是什么东西,等你化成了灰自然知晓。”
头皮被撕扯得生疼,阿九怒火中烧,反手扼住男人咽喉。
“夜君好大的口气呀!也不知先前是谁,在自个儿的域境里哭得像个没断奶的娃娃,跪在地上叫小姑,真是难看死了。”
“那还是比不上某人,见我断了头就要死要活,哭哭唧唧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往人家怀里蹭个不停,推都推不走,真丢人!”
她气愤地加强了指力,而他也同样不甘示弱,将手里的发丝扯得更紧。
“我若死,凤知予也活不成,万一小公主有个什么闪失,夜君,你会很难办的。”阿九吃痛警告。
“无关大局!反正也不是亲兄妹。”
“那夜君要不要试试?”
见凤疆夜不为所动,她迅速祭出杀手锏,松手扒开衣襟,贡献出自己的七寸之地,“来!珠子往这儿打,保准一中就死!”
雪白无瑕的肌肤在月色下,透出诱人品尝的光泽。
视线离开脖颈,凤疆夜缓慢地看向那双木槿色的瞳孔,抬手吹掉了缠在指尖的发丝,“看样子,你是吃定了本君拿你无可奈何啊?”
阿九只觉得通体一阵紧绷,随后,便被拽着衣襟的大手拉向了未知的险境。
她重重地撞在凤疆夜胸膛上,炙热的气息吹拂着耳朵,头顶传来了男人低哑而不失威胁的嗓音。
“你似乎很看重这趟桃源之行,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关你个三年五载,叫你一事不成!”
躯壳上的七寸,哪抵得上人心里的七寸!
“你!!”
阿九惊讶仰起的脸,落入一只大手。
凤疆夜掐着她娇嫩的面颊,像捏包子一样搓扁揉圆,眼神里布满了恶作剧般的快乐。
他欺身向前,将唇凑到她颊边,轻声细语道:“论逃跑你没我经验丰富,论打架我也未必输你!妹妹,你觉得为兄这个主意怎么样?”
一道潮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耳根。
阿九能清晰听到自己混乱的心跳,要不是黑灯瞎火,天晓得她有多狼狈!
“凤疆夜,你敢坏我好事,天打雷劈!!”
“妹妹这话也……”
凤疆夜忽然眯起眼睛,甩了甩手指上怪异的温度,“你最近又修炼了什么邪门儿法术,一条蛇搞得身体这么烫!”
“确实,这种术法不适合我。”
阿九借着话顺水推舟,暗中降下了体温。
她若无其事地往枕头上一靠,捋起薄袖示意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别把我们夜大城主给憋坏了。”
“呵,行啊!那你说说,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凤疆夜笑道。
“禅域!”
“我妹子人呢?”
“出来的是我,留下的是她,除禅域以外她还能在哪儿?”
迟迟等不来凤疆夜的下一个问题,阿九不禁奇怪。
“这就完啦?”
一段寂静过后,凤疆夜正色问道:“……南烛,她是怎么死的?”
把玩穗带的手僵了一瞬,接着,又转动起来,阿九淡然道:“恕在下无可奉告,不过要不了多久,你会知道的!”
“好!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凤疆夜的目光骤然犀利,“你的名字,总该有吧!”
空气中弥漫起算计的硝烟。
“姓名不过是个呼称,倘若夜君能助我一臂之力,小女子可以是任何人,包括,做你的好妹妹!”
阿九眼波流转,百媚千娇,擅自将玉足伸进他温热的怀中,明目张胆撩拨起来。
金铃颤鸣不止,凤疆夜握住那不安分的小脚。
“这有何难?”
阿九踩着他的胸口缓缓推开,力道很柔,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待此事了结,往后一切,妹妹全听你的!明儿记得按计划行事,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少一个,我唯你是问!”
前一句是敷衍,而后一句才是正题。
凤疆夜倒在床榻间自顾发笑。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鬼,这女人也不遑多让嘛!
一个从头到脚长满反骨的家伙,吐露的真心,简直比砒霜还致命。
换上深情亲切的笑脸,凤疆夜捧起她一簇秀发,低头吻了上去,以示忠诚。
“吾之幸,愿为美人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