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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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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容貌回到房中,阿九欹在门扇上许久。
自从踏进桃源,她的情绪总是瞬息无常,特别是靠近度厄的地方,波动愈发强烈。
桌畔的呼噜声荡平了阿九内心的烦乱。
山膏伏在酒坛上醉得不省人事,垂落的小蹄被一旁睡得香甜的少女,紧紧牵在手里。
此时此刻,芊芊应该还在角楼与柳树精周旋。
阿九绕着圆桌踱了几步。
此行虽备万全,可还是得做两手打算,如果九霄复活是必然,那她一定要想办法先保住山膏的性命。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九眉目坚定。
翻手打出一道避音诀,阿九封锁了门窗,径直走向山膏,抱起它进入里屋。
放下猪儿,阿九疼爱地抚摸着他圆乎乎的脑袋,“你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在她与九霄的恩怨中,山膏不过是个可怜的牺牲品,他原就不属于天界,本应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苦山,是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将他卷入了这场灾殃。
若能弥补曾经的遗恨,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是姑娘对不住你!”
掌中蓄力,她准备抹去山膏的记忆。
借此机会,将山膏送离天界,去到一处青山绿水的好地方,自由自在过完一生。
“瞎说八说……”
许是听到她的话,梦中的猪儿迷迷糊糊嘟囔起来,“姑娘,有猪爷罩着,谁也不能把你欺负了,我一定……一定会帮你找到新的肉身,到时候,咱俩天天腻在一块儿!”
阿九莫名停止了施法。
是啊,就算洗去山膏的记忆,平安送走又怎样?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哪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山膏还是一样会被找回。
除非现在就去隔壁向度厄坦白一切,可这样一来,命运将会脱离掌控,再难预测。
相信天?
还不如信自己!
斟酌再三,阿九伸出食指点在猪儿额间,要是能封存命魂,再难的关也不怕!
“?!”
反馈而来的魂意令她大吃一惊。
何时多了一魄?
担心是自己探错,她又立即核查了一遍,得到的结果依旧如是。
从前她总是打趣山膏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
莫非是因为他比同灵多了一魄?
阿九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指尖的施力下,一株散着金光的火苗被完整取出,炽热、旺盛,朝气蓬勃,与之前她在天界找到的那些迥然不同。
“元神?”
手中金灿灿的火苗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阿九失笑出声。
这根本不是魂魄,虽未凝成,却已见雏形,大概连山膏自己都未察觉!
妖兽修得元神,便不再是兽,而是灵。
如此,哪怕肉身毁灭,只要元神还在,便不会有碍。
“修成灵兽那岂不是……”
阿九一脸严肃地掐算起来。
从山膏洗去妖性可自由化成人身至今,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年。
仙灵十年一小劫,百年一大劫,千年一天劫……
难道,镇魔塔之祸是山膏的天劫?
没有蒿石,她不敢妄下结论。
阿九将火苗小心翼翼封入瓶器揣进了怀里,俯下腰在猪儿脸颊贴了很久。
“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相信我!待一切了结,我就带你回家!”
揉了把酸红的脸,她合衣躺下,侧卧在山膏身旁,静静地看着。
“姑娘……明儿个我要吃大鸡腿!”
“不许抢我的……”
山膏喋喋不休的梦话,好似世间最神奇的良药,治愈着女子腐烂的内心。
翌日。
天不亮,山膏自梦中惊醒。
见身边躺了个陌生女人,登时,猪躯一僵,连滚带爬地跌下了床榻。
顶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猪儿迅速逃离了里屋。
“山膏大人?”
花栀揉着眼睛,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他蛮力地拉出了厢房。
“欸?大人你怎么了?”
“我我我,我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要是被她知道……不行,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蠢丫头,你可不许出卖我,听见没!!”
榻上,阿九徐徐睁眼,撑起身欹在软垫,沉寂地盯着大门。
“鱼儿公主醒啦!”
芊芊穿着她的衣服现身榻前。
甩袖间,衣衫焕然一新。
她刚摆脱柳树精的纠缠,从角楼赶回。
“鱼儿公主料事如神,昨晚果然有人去了角楼,柳树精对她很是满意!”芊芊偷了颗蜜饯塞进嘴巴。
阿九伸了个懒腰,“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出去逛逛!”
芊芊开心拍手,“好呀好呀!!来时,我见有不少新奇玩意儿,正好给小爹爹也挑上几件!”
离开客栈前,阿九下意识地瞧了眼离阙的屋子。
——
芊芊和阿九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路过果脯摊买蜜饯,逛了首饰店。
空气中飘荡着未散的古木香,芊芊聊起她和怜怀的过往,每当讲到那些热血沸腾的战事,她都会一脸崇拜,可当话题转向凤知予,她的眼神又会变得克制。
她很羡慕鱼儿公主在小爹爹心里的位置,那是她穷其一生都取代不了的。
那些细微的沮丧,阿九看在眼底。
芊芊口中的鱼儿公主并非自己,这一点,她们都很清楚,只是从未言明。
怀着空白的心情放眼长街四周,阿九恍如隔世,不由得感叹时空的奇妙,明明过去这么久,但眼前的事物却分毫未改。
依旧是那日的街景,无论是小摊小贩的位置和吆喝声,还是此时吹动着嫩叶的微风都一模一样。
芊芊指着对街门庭若市出的戏楼提议,“鱼儿公主,我听说桃源的影戏甚是出名,要不去瞅瞅?”
长生殿落幕,天魔诛续演。
“无劲得很,不想去!”
透过红纱斗笠,阿九看向楼中那若隐若现的帘影,“戏再好听,黑的也唱不成白的,还不如痛快淋漓坏一遭,愉悦看客,不负臭名。”
远处,三人相继踏入戏楼。
度厄拿着蜜串,正与山膏花栀嬉笑不停,和睦的画面令人怀念。
察觉心绪有些波动,阿九立马稳住神识,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影响,她转移了目光,往卖泥偶的小摊走去。
“小姐,要不要看看有什么心仪的物件,都是俺自家捏的!”
阿九看了一圈,视线停在高处那只粉色的小猪上,一瞬不瞬地盯着。
“小姐喜欢这个?”小贩取下泥偶递来。
接过玩偶的手显得麻木,阿九苦涩地弯着唇,“嗯,还是一样的讨喜……”
“那您买一个吧!”
就在芊芊掏出荷包准备付钱,阿九却先一步递了回去,“人非物换,何苦徒增烦恼呢。”
说完,她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稍晚时,芊芊吵着要去百宝斋,阿九脚累便就地选了间茶铺歇息等她。
隔了半条街,戏楼里的古乐唱词仍清晰可闻。
戏曲唱罢,看客们进进出出。
她面朝大街,饮茶观天,口中不自觉跟着哼起。
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吟唱,方才经过摊前的人停住了脚,转身又折了回来。
那人捏着两支更香,面黄肌瘦的脸上写满了费解。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乞丐朝着桌前的人含腰拱手。
“你是?”
阿九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当看到他手里的香,顿时想起,不正是当初她在戏楼里碰见的那个算命乞丐吗?
“我们刚在戏楼里见过呀!”乞丐十分肯定道。
“你认错人了吧!”阿九眸光微觑,心中惊讶。
连仙魔都堪不破的真身,一个瞎了眼的凡人居然……
摩挲着腕上的玉珏,乞丐细嗅了几下,“若是姑娘不方便,那就当小老儿认错人了吧!”
“慢着!”
她叫住乞丐,右手卷起一团毒雾,墨绿色汁液顺着指腹滴入茶盏,融于无形。
阿九将毒茶推到对面,“老人家有缘呐!”
“呵呵,姑娘,戏好听吗?”乞丐笑。
“马马虎虎吧!”她托腮道。
指尖漫无目的地在糕点的碟子边摩挲。
看似心不在焉的举动,实则杀意暗涌。
此时乞丐的性命就如这食碟,完整与否,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乞丐怀抱拐棍坐下,闻着茶香却没有伸手,“没想到仅才半炷香的光景,姑娘俨已看淡所求,好事啊!”
“半炷香?”
阿九神色讽刺,换了只手托住脑袋,“来时不知红尘苦,醒时已是戏中人,好坏又如何?戏唱得再烂,也得唱下去不是!否则,白叫人笑话了。”
“执念多生离苦,临崖勒马,犹未迟矣!”
乞丐将手边的毒茶原封不动送回。
难得今儿个脑子清醒,阿九也不愿寻根究底他是哪里来的高人。
端起那杯毒茶,她在手中晃了两晃,仰头一饮而尽。
清茶配蛇毒,苦涩辛辣,滋味无穷。
“晚了!”
阿九变出两锭银钱扔在桌上。
世人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很多事只可回头望,不可回头走……
而她偏不信邪,不光要走,还要把路上那些曾经绊过脚的石头统统踏平!!
从集市回来,已是傍晚。
过去数月,阿九与柳春山一直以桃扇传书,即便来到桃源亦如此,所有当面商议之事,全由芊芊前往操办。
不是她故意躲着柳树精,只是单方面不想见他,宁可去大街上溜达看鬼,也比见那恶心的烂树藤强。
屋室,水声哗啦。
阿九端着手炉,泡脚养神。
腾蛇半凉的身子她不喜欢,因为这种体温通常只会出现在快死的人身上,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沉思之际,一只玩偶从天而落,摔进她的怀里。
“猪?”
阿九睁开眼睛,将粉色泥偶拿起,好巧不巧,正是她逛街市时,在娃娃摊看上的那一只。
“喜欢吗?”
凤疆夜现身床前,一整个丰神如玉,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半分狼狈之色!
“大哥特意买给你的!”
阿九掂量着手里的泥偶,不冷不热道:“眼光不怎么样,勉强收下了!”
她扭捏的模样看在凤疆夜眼里,竟会觉得可爱。
“你干吗?”
见男人自顾脱靴,阿九横眉。
凤疆夜天经地义,“泡脚呀!这些天可把大哥累坏了,都快被隔壁那丫头摧残死了!”
说罢,他的一双足便强塞进了铜盆。
水波荡漾,一大一小两对足紧挨彼此。
“我若为凡家女,这双脚大抵是不能用了!”
阿九抬膝欲起,却被某人无耻地摁回了水底。
凤疆夜故意夹着她的膝盖,用手抵住自个儿的下颌,“没承想妹妹还是个三贞九烈的女子,真是出乎意料。”
“我指的是你!”
阿九踢起小腿,激出的水花顿时溅了他一脸。
“就算要拉去令众受刑,我也会先砍了你的脚!”阿九一丝不紊地擦着脚背的水渍。
水珠划过凤疆夜俊魅锋利的脸,一滴接着一滴滚过性感的喉结,滑入衣襟,有种莫名的蛊惑。
“行!”
微湿的碎发翘在额前,凤疆夜面不改色地变出一块绢帕,将她的脚捧到自个儿腿上,细细揩拭。
亲密的姿势,叫人脸红心跳。
“妹妹想要,大哥情愿随时奉上。”
凤疆夜的柔情一向流于表面,如涂满蜜糖的诱饵,引你上钩,骗你交付所有……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自己会被鱼饵钩向何方。
阿九不为所动,她承认对凤疆夜动情,却也不至于被感情冲昏头脑。
在凤疆夜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摘果的竹兜,一件死物,一把工具,物尽其用后就会被永远抛弃。
什么手足深情,听得人倒胃口!
“别多想,我只是来找妹子聊聊天而已!”
阿九冷着张俏脸,直奔主题道:“我约了柳春山明晚在溪山桃林设伏,等抢到桃晶,我负责引开那个女仙,其余的就劳烦大哥了,替我拿下离阙!”
“月主是半神之躯,想拖住怕是要费点工夫!”
凤疆夜的话倒是提醒了阿九,像他这般不受控的家伙,得叫个人看着!
“我让梼杌留下助你,总行了吧?”
抚摸着泥偶光滑的五官,阿九垂下眼,“再不济,就来硬的!我只要离阙的肉身,是死是活没所谓!”
她嘴角一撇,狞笑地补充道:“你若是能将他碎尸万段也可以!”
她已为离阙浪费了太多心神,错失掉无数次杀他的机会,说到底还是心太软,重复着这样无意义的事。
还不如交给凤疆夜和梼杌去办。
凤疆夜感到不可思议,但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道:“留住死人最是简单!不过妹妹可别忘了与为兄的约定。”
“怎会?”
斜红如灼,在阿九眼梢漾起一横妖艳,“大哥若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到凤南烛,不过……”
她款步走到窗前,通过格窗看往屋外。
“作为交换,你得帮我取件东西回来!”
“小事一桩。”
凤疆夜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瞬至她肩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来!我听着!”
阿九微微一笑,配合地贴向他挺拔的身躯,细声耳语。
咔啦!
一丝微弱的响动,引得两人警觉。
凤疆夜捕捉到门缝间一掠而过的黑影,“青袍?看来祝淰对妹妹心思颇深呐!你好好玩儿,大哥先走一步。”
“喂——”
未等阿九细问,他已化作一团黑雾。
“什么青袍?”
阿九抬眼望向门扇,却见那贼人居然去而复返,还趴在门外偷听。
这般明目张胆!
是当里面的人死光了吗?
房门破开一刹,阿九已现身屋外,俏脸阴沉地扫视着周遭。
走廊上,空无一人。
湿漉的玉足在走廊上留下一块块水渍,她光脚徐行,眼光愈发幽暗。
“雕虫小技!”
阿九猛朝左侧空气出手,揪出了藏匿的偷听者。
飞虫插翅难逃,瞬间在掌中变回人形。
是个身穿灰袍,束发戴冠的年轻弟子,身上还沾着返生香的臭味。
“瀛洲山?”
阿九冷不丁地笑出声,笑容极度的残忍。
小道士颇有骨气,尽管被抓了个现行,也丝毫没有求饶之意,胡乱挥舞着手道:“魔头,放开我!!”
“急什么?墨珏那条老狗让你来跟踪我,大抵就没想过你能活着回去!”阿九以指尖摁住他的太阳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小道士宁死不屈。
阿九弯唇露出冒尖的毒牙,往他命门持续施力,不一会儿拇指便刺穿了皮肉,疼得小道士嗷呜直叫。
“住手!”
小道士命悬一线之际,离阙及时赶到,抓住她的手臂,一个劲地冲她摇头。
“不要一错再错!”
腕上温度灼人,阿九不适地将手松开,“蛇鼠一窝的东西,还不快滚!”
捡回一条命的小道士,火速隐去了身形。
“满意了?”阿九冷眼道。
见她腕间泛红,离阙内疚,“你受伤了。”
发现手腕上的红痕,阿九怒火中烧,“还好没破皮,否则,我非去瀛洲山掀了他的三宗观不可!”
她目光不善,射向离阙恶声道:“我不是为你受的伤,不必摆出一副亏欠了我的模样,人我已经放了,你也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经过一阵思想斗争,离阙掏出了怀中修好的玉钏,送到她面前。
“昨日就想给你的,怎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珠子少了一颗,等什么时候找到了再还你!”
走廊空寂,玉珠清柔的光泽洒在阿九瞳中。
“天家之物我戴着晦气,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离阙失落地垂下手。
“墨珏继武神衣钵,有太禹护身,剑灵侍行,你要伤他,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阿九好声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往楼梯走去。
“阿九!!!!”
梁柱前,女子双脚生根似地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