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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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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婵宫的花榻上。
阿九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为方才山下的出格之举苦思缘由。
从进门到现在,无人打破这份宁静。
凤疆夜站在门前,当视线交汇的一霎时,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难以言说的悲怆。
“该不会。”
阿九嗤笑一声,后知后觉。
见到凤疆夜受伤,之所以会如此失控,该不会是……
动了心?
撑起身步下花榻,阿九拖着艳色裙裾走向对面。
她抬手摸向凤疆夜颈边的刀痕,指腹下的肌理温暖而细腻,有着微微的紧绷。
似乎要确认什么,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了上去。
“妹子,你?!”凤疆夜被她的投怀送抱弄得有些不知所谓。
“就一会儿。”阿九埋在那胸口道。
呼吸声渐浓。
兰芝香萦绕在鼻尖,泛起无休止的涟漪,给她带来一种特别的安稳感。
她抬起头,热气在脸颊间弥漫。
脑袋里砰砰作响,心跳声渐渐如擂鼓一般震耳欲聋。
恍惚间,她看到一束焰火绽放在夜空,点缀了黑暗,亮起斑斓色彩,就像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了她的世界。
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她在……发抖?
加重的束缚感令凤疆夜不自然吐出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垂下了视线。
是什么样的情绪,在无声中溃乱?
凤疆夜从那张挫败的脸上,找不到答案。
“呵,我可愈发的……”阿九松开下唇,露出自我嘲讽的苦笑,向着身后踉跄倒退,“看不懂我自己了。”
时至今日,居然还能生出这种无用之物?
是嫌代价付出得不够多么?
痛恨自己的大意,她攥起湿濡的手心,一气之下,拂身而去。
“让我想想!我要想想!”
阿九啃咬着手指,漫无目的在罗婵宫内徘徊。
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来越凌乱,几次都差点摔倒,如同战场上存活下来,身心饱受摧残的逃兵,一点风吹草动都如临死地。
几番思索无果,她开始没来由地冲着经过的东西发火,不管是书柜、桌椅、还是承盘,任何物品都逃不了被砸的命运。
凤疆夜冷静旁观着她的失控。
女子的每一个肢体动作,每一个游离的眼神,凤疆夜都在密切地探究着。
宣泄完情绪,阿九变得像只丧失力气的鸟儿,耷拉着受伤的翅膀,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安静得出奇。
“抱歉啊,叫大哥见笑了!”
慵懒的嗓音渗透到夜晚的宫殿里。
阿九瞳孔涣散地扬起脸,适才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瞬间被柔情似水的笑容所覆盖。
凤疆夜被这喜怒无常的性子扯紧了眉头。
“大哥等会儿!我有东西拿给你看!”
扶着东倒西歪的发髻,阿九快步跑向书案,从一堆拜帖中找出几封黄皮黑底的信笺。
“猜猜看,这些都是什么!”
她献宝似的递到凤疆夜面前,眼神无比期待。
而下一秒,所有信笺如天女散花般砸到男人的脸上,划出一道醒目的伤痕。
“是你夜大城主的催命符!!!”
“唔唔……”
“嘘!”
凤疆夜抬手堵住她失控的嘴唇,注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的血迹,低声警告,“差不多够了。”
够了?
阿九倾斜着脸,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懵懂地,样学样地……
察觉指腹传来的湿意,凤疆夜蹙起了玄眉,对眼前明目张胆向自己挑衅的女人,感到心累。
啊哈,快要疯了!
他看向脚边的书信,捡起其中一封,简单地过了遍内容。
“妹妹是打算帮楚重杀我?”
阿九擦着发亮的唇瓣,理所当然道:“谁让你拿着别人的把柄一天到晚在外卖弄!不然,楚重也不至于着急取你性命?”
“这话大哥就不明白了。”
凤疆夜轻描淡写地问,“你为何要听他的?楚重充其量只是个小小的副城主,难道,你们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拿我这个大哥当了筹码?”
女子的沉默很好地证实了他的猜测。
“真是好狠的心呢。”呢喃的语气似责备,又似委屈。
凤疆夜巧妙地利用了自己先天的优势。
阿九回避视线。
“没错,但我不想听他的。”
“不足为意。”
凤疆夜笑得开心,坦言道:“我既敢当众得罪楚重,就不怕他来报复!倒是妹妹你……让为兄捉摸不透。”
迎着他犀利的目光,阿九面含愧疚。
“山下一事纯属意外,蜃夭听命于怜怀,她的刀不归我管!若真是我授意,又怎会失控发狂!”
“哥哥,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明知她在装蒜,凤疆夜却莫名受用。
他猛地将阿九掳进臂弯,十指扣在其腰后霸道锁住,嘴角弯起一道灿烂而危险的弧度。
“比起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大哥更想从你这里听到凤南烛的消息!”
灯影照在墙壁上,此消彼长。
二人眼光交缠,湿润的呼吸在空气中融合,幽香如饵,引诱着内心深处的波澜。
幸好阿九意志足够坚定,没有着了他的妖道。
“不难。”
她温顺地往凤疆夜胸膛一靠,小手攀上他的腰,柔若无骨的力道像在调情。
“下山前,我答应会再给大哥一个机会,说话算数!”
“你不是已经降服梼杌了么?”
阿九仰着脸,将细长的脖子贴在他坚实的胸口上,“对呀,梼杌是我抓到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现在是大哥在求我?”
“行!我说不过你。”凤疆夜自认倒霉,“那妹子,还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嘛……”
阿九一边琢磨,一边走到殿门前。
“近日,我要去趟人界取件东西,希望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
依附于旁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做起事来缚手缚脚,还是得尽快拿到新的肉身才行!
“何物我替你拿回来便是,两人一路反倒惹人怀疑。”
“我何时说要和你一路了?”
阿九冷漠的脸上尽是奚落,“凤家人的下落,关乎着魔界的兴衰存亡,岂能随便告诉一个陌生人,就算你姓凤,对我而言也终究是个外人……”
“直说吧!”凤疆夜打断。
阿九扭捏地牵起他的手,摇摇摆摆着用撒娇的口吻说道:“让我杀一次好吗?要是大哥连性命都敢交付予我,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
拨弄念珠的拇指微微一僵,凤疆夜疑惑,“妹妹不是说,不想听楚重的吗?”
阿九背过双手,将他的脸看了又看,笑意深浓。
“所以……你敢赌吗?”
一阵漫长的寂静将两人吞没。
不知何时,他们都失去了原有的表情。
彼此阴冷冷地注视着,是相熟以来,最真实的面貌,不约而同撕开了那层伪装,欣赏起对方的丑陋。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讽刺的。
“好啊!”凤疆夜用看穿一切的笑容,爽快地答应了。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
“妹妹是吗?”
“当然不!”
“那我也是!”
凤疆夜的态度和他的回答一样直截了当。
风搅乱了枝叶,从虚掩的门缝中拂入,撩拨起殿内金漆的烛台,火光在阿九空荡荡的瞳孔上抓挠般掠过。
“呵。”只听她淡淡一笑。
杀意迅速蔓延,随之而来的还有四面八方铺开的结界,透明的光波穿透尘埃,笼罩了整座罗婵宫殿。
“现在后悔,犹时未晚!”阿九念起避音诀。
受杀气所诱,溯年鞭按捺不住地从掌间生长出来。
凤疆夜意气自若,“为何后悔?倘若我死了,烦请妹妹兑现承诺,将南烛的消息封进棺材,好让我走得瞑目!”
“没问题!我记住了。”
阿九满脸映着结界苍白的清辉,像个无情的执法者,缓缓举起了骨鞭,僵硬的呼吸暴露出些许复杂,而她却没有丝毫心软……
清晨。
芊芊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稀薄的晨光飘进黑暗,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雾。
窒息作呕的气味以及眼前血腥的场景,无一不描绘着昨夜惨无人道的恶行。
血液顺着墙壁蜿蜒交错,呈现诡异的光泽。
鞭子像是使用过的屠刀,被随意地丢弃在砧板上,森白密集的骨刺间还卡着许多鞭挞时剐下的皮肉。
凤疆夜倒在血浆里,面无人色,赤裸的上半身胸口被抽得血肉模糊,俨然成了个死人。
距离他一臂之外的地方,阿九正侧身躺着,与凤疆夜面对面,安安静静得好似一朵浸浴着鲜血的玫瑰。
比起几个时辰前的疯狂,此刻的她心境平和,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吓得芊芊猛地捂紧了嘴。
结界的消失导致血腥味不断涌出大殿。
秦无第一时间赶到山顶,不顾身份,闯进了罗婵宫内。
见到凤疆夜的惨状,他呆若木鸡。
“主上?!!”
在他冲过来的一瞬间,帐幔凌空射出,缠绕住他的双脚。
“放开我!!凤知予,你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秦无倒在地上愤怒挣扎。
阿九撑起纤细的身躯,发丝垂落,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
握着帐幔的右手轻轻一带,纱缎登时卷了七八圈,直接封死了秦无的嘴巴,丧失掉所有的行动力。
将帐幔塞给侍女,阿九望向门外的花坛轻声交代,“看好他,此事不许走漏风声。”
芊芊垂首领命。
雪白的荼糜花穿过门框,飞入掌心。
撕下一片柔软的花瓣夹在指间,阿九朝着凤疆夜灰白的左腕一挥而下。
“唔唔————!!”
秦无奋力扭动着,眼看她将主上的手切下。
扔掉带血的花瓣,阿九抛出那只断掌,“送去妄城给楚重,就说,让楚副城主有空来我浮屠山坐坐!”
芊芊捧着断掌踌躇,“就凭这只手,能蒙混过去嘛?”
“你真当楚重是要他的命?”
施法为凤疆夜穿上干净的衣裳,阿九继续道,“凤疆夜何许人也,就算怜怀亲自出马,也未必讨得了巧,楚重不过是想为自己出口气,借我之手警告他,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明白了,我马上去办。”
芊芊扛起秦无跑出大殿,正好与前来的梼杌擦肩而过。
跪在凤疆夜身侧,阿九轻抚着他冰凉的眉心,指尖灵力倾泻,改变了男人原本的容貌。
她也不晓得自己着了什么魔……
将凤疆夜拉入桃源,无疑是让一切照旧重演,但只要一想到,变数会抹除这段缘分,就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渴望一个人的滋味,为他心动、发狂、渴望!
三年来,还是头一遭。
尽管代价残忍了点,心也很痛,可谁让……这是凤疆夜自己的选择呢?
“哈哈!”
阿九抬手捂住上扬嘴唇,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这小子得罪你啦?”梼杌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问。
“怎么会呢?我很爱哥哥的。”阿九狡黠地舔舐着蛇牙,一张绝色妖娆的脸被血迹勾勒得凶残。
“烦你送他去一趟不周山山界!”
“伤重至此再入虎穴,焉有命在?”梼杌道。
这小子的伤势不容乐观,能不能熬到不周山还两说。
“他命大,死不了。”
闻言,梼杌不再追问,摇身变回老虎,叼起男人飞离。
捡起那半朵带血的荼糜花,阿九平缓了一下呼吸,扭头跨出罗婵宫的大门,径直坐在了台阶上。
经过的侍女们一个个小心谨慎,不敢多嘴一句,只管低头干活。
阿九轻捻洁白的花瓣,试图让芬芳覆盖掉手指的血腥,最后拿着那朵残败的花,消失在去娑罗园的方向。
烟云如流,弥漫在繁花丛中。
熹微的晨光轻罩着她通红的身体。
女子薄衫半披,春光无遮,似一只失魂的木偶,光脚踏过丛丛花叶,一步一步朝那个忙碌的身影走去。
“探到有价值的消息了吗?”
长戚的肩膀肉眼可见地一颤。
扭过头,发现阿九正驻足在身后,面色温柔,就像是在关心她的饮食起居,要不是一副血腥恐怖的模样,她只怕半天都领悟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鱼……鱼儿公主!”
长戚屏息行礼,一不留神弄翻了桶边的木瓢。
清水溅湿了来人的衣摆,殷红的水珠沿着脚踝流下来,长戚见状,着急忙慌想要补救,对方却让开了。
望着那双扑空又不甘紧握的手,阿九弯了弯唇,将整件薄衫脱下,“仙门弟子何时变得如此卑微了,居然会给我一个魔人提鞋端茶。”
裸露在日光下的肌肤血色斑驳,隐隐闪动着鳞片的纹理。
“奴婢不懂公主的意思。”
阿九走到浇花的水桶前清洗四肢,等到水色微微泛红,方才开口,“瀛洲仙山有一种香,长期焚燃可助修行,其味亦会渗进骨髓,而你,对我说的每个字都夹带着返生香的臭味,好浓的!”
“公主一定是弄错了!奴婢是魔,千真万确。”
“是魔,不代表你就清白,想自证,那就取根骨头来我看看。”
说罢,一把剔骨刀扔了过去。
长戚犹豫了片刻,听话地伸出了手,“是,我做!”
她缓缓将刀尖对准自己。
四下静得可怕,悄然升起的杀意,仿佛要将这园子雪葬。
一道尖锐的风声擦着树叶划过,紧贴阿九的发丝,射进了草丛。
“啊!!”
惨叫声响彻娑罗园。
前脚刚要跑,后脚,长戚脑中一阵空白,等反应过来,她已猛地摔倒在地。
灼热的痛楚在体内泛滥,顷刻间,印堂上显出一抹白炽的火苗。
“你,你对我……我用毒?!”
“一个小小的咒。”
长戚在泥里痛苦地翻滚,试图离这个危险的女人远一些。
她做事向来严谨,从不让人有近身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怎会平白无故中了咒术?
胡乱搜寻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阿九手里那半朵残花上。
“……荼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