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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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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谷是距离浮屠山最近的人界。
谷中乱花叠翠,红岩壮阔,整体呈弦月状,谷外是碧海蓝天,每至黄昏,便会形成山映斜阳天接水的美景。
夕照下,男子素衣绝尘,清冷如旧,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直叫谷中芬芳失色。
几日未见,离阙憔悴不少,因盟约所在,他不便踏足魔境。
“相公这是想我了?”
轻风过,阿九现身花田调侃。
离阙开门见山道:“跟我回去。”
“去哪儿?”阿九环胸戏问,“你还嫌没把我关够啊?”
“你私自放走凶兽,犯下滔天大祸,我要带你去向天君领罪。”
阿九垂下手臂不解,“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何罪之有?离阙,你都快死了,有这闲心还是去找个人下下棋,聊聊天得好!”
事已至此,离阙无心争论,态度软和了一些,“知予,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求情……”
阿九拂衣打断。
“你还有几日可活?拿什么替我求情?待你撒手人寰,我一样没有活路!”
“正是因为所剩之日不多,才更想竭我所能帮你。”
她毫不领情,笑容讽刺,“神仙仁慈,那是对待凡人和同族,与我何干?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过街的老鼠、藏在草丛里的毒蛇,纵使从未害人,亦不可容忍!”
阿九面不改色,但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是泄露了满腔的恨意。
离阙急忙辩解,“将你囚于经书是万不得已!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她却不以为然道:“坦白说,我求这场婚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搅乱天庭的安宁,放走梼杌也仅是第一步,好戏才刚刚开场,可惜你命短,看不到了。”
女子同情的目光中含带着羞辱。
离阙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头看向自己,“你若当真难解心头之恨,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彼此视线相交,复杂的情绪透过指尖暴露无遗。
肩头那双颤栗的手令阿九莫名,以为离阙是被自己的话激怒,心中静了瞬,摇头往后退去。
“我不恨你。”
顶多,算失望吧。
曾经推心置腹的人,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从头到尾,她也只有一个想法,查明事实还他清白,为此,盲目地赌上了所有的善良与期望,结果……
她捏紧了拳头,“有多远滚多远吧!”
“凤知予!”离阙释放出一道气波,拦住了她的去路,“梼杌一事,天君大发雷霆,连贬数人,今日你必须跟我走!”
看着那手中的秋水鉴,阿九嗤笑,“若我不答应呢?你打算对我动手吗?”
离阙沉声道:“不得已而为之!”
她歪了歪脑袋,神色坠入阴寒。
离阙二话不说举鉴攻来,衣袂翻飞,卷起花海阵阵波荡。
“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阿九避开杀招劝道。
“正如你所言,我所剩时日不多,还在乎什么输赢呢?”离阙抛出秋水鉴,施法催动。
鉴面迸发出炙热的温度,蕴含的太阴之力敕下利箭似的金光,仿佛要射穿大地。
阿九一面招架离阙的进攻,一面躲避着秋水鉴的灼烧。
俯仰间,金光直冲双目,她以袖遮挡,火速偏身。
虽然改变了方向,但袖子还是被镜光照到,布料顷刻蒸发成烟,窜起一阵火辣辣的痛。
盯着被烧红的手背,阿九大怒,“你胆敢弄伤我?!”
豆铃沙鸣,掌中骨鞭缓缓而显。
鞭身一节一节拖于草浪间,足两丈有余,森白的蛇骨上布满了密密层层的倒刺,杀气凛冽。
离阙略略失神,还未瞧清鞭子是如何跃起,便已见其劈头抽来。
女子出鞭凶悍,力道毫不含糊,每一鞭都像要他死无葬身。
疾风削过花丛,溅起花叶如幕。
与阿九的狂形成鲜明对比,离阙御冰成盾,闪隐腾挪从容应对,总能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鞭齿贴衣而过,离阙趁势退居花海中央,气息不稳。
“哼!”
阿九纵舞长鞭,抽得谷中残花遍野。
原本五彩斑斓的花海,顿时变得沟壑交错,惨不忍睹。
骨鞭大开大合,穷追不舍,反观离阙则是步步忍让,待时而动。
“凤知予,你先冷静下来!!”
“啊?你在说什么?”阿九神经质地笑道,“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鞭声四起,携翻江倒海之势,化作无数白影朝离阙杀去。
影影绰绰,真真假假。
这一回,离阙没再逃。
根据气流方位的一丝不同,他准确从万千白影中找出了鞭子的真身,一举截获,拽紧了尾巴。
不给阿九收手的机会,他长臂一卷,顺着鞭尾直捣黄龙,欺身向前之时,掏出暗中备好的香囊,迅速往掌心倒了些粉末。
阿九嗅及一丝危险,果断丢掉了鞭柄,凌空后撤,一脚踢翻了他手里的香囊。
霎时间,紫烟弥漫花谷。
洒下的粉末一接触到肌肤,立马被吸收。
阿九顿觉浑身的力气被掏空,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失去平衡,猛地栽倒在花叶里。
骨鞭敛形无痕。
刺骨的寒流侵入肌体,冻得她抽搐发抖,呼吸愈发艰难。
“什……什么东西?”阿九牙关打战。
离阙彻底呆住。
见到地上空空如也的香囊,他大惊失色,奔上前扶起阿九,“是将军散,别担心!我这就替你祛毒!”
将军散专克蛇族,少许便可致其丧失反抗。
他本想以此制服凤知予,不料她警惕心之高,竟将一袋都洒了……
光是她吸进去的那些,已不知够多少蛇魔丧命。
“将军散?”
阿九哑然一笑,鲜血沿着唇角外涌,淌落地上结出大片妖红色的冰,面颊逐渐丧失了红润,青白灰暗。
“保存体力,千万别……”
“你不抓我了么?”
她轻轻推开离阙,忍着蚀骨的骇痛,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不抓的话,我可要走啦!本公主还得赶着回去继续作恶呢!……哦,差点忘了!多谢你的将军散,我现在冷静多了!”
说完,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往谷外走去。
内疚如潮水般蔓延。
几度纠结,离阙终是克制住了冲动,望着女子渐行渐远,他心乱如麻。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他苦笑摇头,捡起掉在花叶中的秋水鉴还有一旁沾满泥土的手帕。
拇指抚过帕上的“九”字,古木香气幽芳,依稀可辨。
离阙眸光一黯。
念及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好友,他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还是先帮阿九拿到桃晶,及早摆脱腐身之苦才是。”
翌日傍晚。
妄城境内爆发出震天巨响。
很快,长恨剑现世的消息传遍六界。
魔中各族一度掀起伶萦君归来的谣言,不少人因此坐卧不安,唯有隆山南城,依旧是一片莺莺燕燕之声,欢歌笑语。
朗月垂光,泼洒在曲折的青石板道上。
为了瞒住芊芊父女,阿九在后山峦洞布下三重结界,锁住了自己的气息,尽管如此,怜怀还是有所感应,连夜派人搜寻她的踪迹。
要是被找到就完了。
怜怀一定会宰了她!
峦洞空间不是很大,勉强够两三人栖身,之前凤疆夜住过,以致洞里全是他的气味。
将军散毒性猛烈,她连着昏迷数日。
直到某天,洞外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才将她从寒痛中唤醒。
凤疆夜不远千里赶回浮屠,从芊芊嘴中听说公主下落不明,于是,他调遣风魔四处打探,找了半日,才在山腰处找到半寸血迹。
下山的脚步倏然停住,凤疆夜似是想到了什么,神差鬼使地转头去了后山。
望着鸡窝后隐秘的峦洞,他有所怀疑,这山洞前前后后被人搜了几百次,真的可能藏人吗?
他走进洞内,环顾一圈,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破地方什么时候这么安静了?”凤疆夜忍不住发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费了大工夫!
他没有破开结界,而是用金蝉术潜入结界之中。
刚刚站稳脚,一块石头就朝他砸了过来。
凤疆夜脑袋一歪完美躲过,在看清里面的场景后,他不禁愣住。
坚硬粗糙的石床上,趴了具半死不活的躯体。
阿九脸枕着手,小臂耷拉在床外,腰部以下蛇尾盘缩,她警惕着双眼,奄奄一息的模样,如同油尽灯枯的残蜡,看上去糟糕透顶。
一地的血色冰晶,包括她身下,还有石床边,腥味充斥山洞,大滩的血迹尚未成形,正一寸寸凝固成冰。
“你?!”
“出去!!!滚!”阿九抓起一把碎石。
石子不轻不重地砸在男人膝盖上。
“我……”
凤疆夜试图讲明来意,可对方愣是不给他机会。
“别让我说第二遍!!”阿九忿忿瞪他,细弱的手臂吃力地撑着床面,最终还是扛不住倒了下去。
面对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凤疆夜玄眉紧皱,一言不发走过去,将她从石床上抱起。
“你是聋的吗?!!”
“我不用你管!听到了没?给我滚!”阿九情绪一激动,倏地,又呕出大口毒血。
凤疆夜充耳不闻,提起自己的衣袖帮她揩拭嘴角,柔声道:“好妹妹,是谁伤了你?告诉大哥,大哥替你讨回公道。”
这一句大哥长,大哥短,喊得甚是亲密,不了解的还真会被骗了去。
阿九被将军散折磨得筋疲力尽,哪还有闲心与他唱双簧。
“别恶心我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要再做戏了。”
“妹妹何出此言?”凤疆夜不解。
结霜的毒血如同玻璃碴滑下咽喉,阿九神情痛苦,扭曲着脸道:“你不正好想知道凤南烛的下落吗?不如趁此机会,穷尽你夜大城主所能想到的一切招数,逼我就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凤疆夜看着她,没有说话,神情蓄起一丝凝重,“别乱讲!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凤家人,是父君的女儿,我凤疆夜的妹妹!大哥是不会伤害你的!”
“是么?”
她可没那么天真,诘问,“凤遮天于你而言,不就是个知遇之恩么!哪来的父子深情?”
凤疆夜面露异色。
“魇昧,你有过爱吗?”阿九忽然拉住他,认真询问,“儿女之情也好,亲友之谊也罢,你有过吗?还是说,在这个虚情假意的尘世里待久了,连你自己都沉溺了?”
泪水浮在瞳孔上,一片透亮。
凤疆夜颇为淡定地笑了笑,“魇昧一生长远,总不能世事都堆放在心上吧!父君对我确有知遇之恩,恩情似海,我无以为报。”
他伸手抚向阿九湿凉的额头,不厌其烦地用手指帮她梳理长发。
“你还小,难免受感情拖累,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就会发现,世上的坎大多在人心,万事万物终有衰亡岁月的一日,不必自寻烦恼。”
阿九用力打开他的手,“说得好听!谁知是阅尽千帆,还是人事未经,我看有待商榷!”
“好妹妹,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凤疆夜变出一颗丹药,递到她面前,“张嘴!”
睨着那红艳艳的药丸,阿九不疑有诈,低头乖乖服下。
立时,口腔被烈腥覆盖,烧得她几欲作呕,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这药怎么一股腐尸味儿?凤疆夜,你挖谁家坟了?”
愤怒让她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
凤疆夜额角青筋抽搐,却笑吟吟道:“是大哥的血,可令你迅速恢复体力,更利于清毒,不会损害元气。”
说话间,他举起右掌抵住阿九后脊,将灵力缓缓渡入其体内。
血管中残存的毒素一点点被清除,覆盖在五脏六腑的冰霜也开始融化。
久违的暖意传遍百骸,随着麻木消退,腹腔中的痛意越发强烈。
阿九口鼻血流不止,血色恢复了鲜明。
她痛呼一声歪倒在石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你……你这是……解毒,还是谋杀?”
终于明白凤疆夜为什么要给她补气血了!
“长痛不如短痛,将军散这玩意儿,留在体内越久越对你不利。”
凤疆夜说得云淡风轻,下起手半点也不含糊,甚至还嫌进度太慢,加快了注灵的速度,简直是不给活路。
“我看你……分明……分明就是故意的!!!”
寒毒在经络中肆意流荡,阿九疼得死去活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封闭了自己的神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夜君大人!您听得到吗?夜君?夜君?”
叽叽喳喳的呼喊从凤疆夜怀里响起。
传音果扑腾个不停,声音变得清晰,芊芊焦急万分,“夜君,您找到鱼儿公主了吗?”
“找到了。”
“真的吗?!鱼儿公主有没有受伤?你们在哪儿快告诉我?小爹爹都要急死啦!”芊芊欲哭无泪,似乎是被怜怀臭骂了一顿。
凤疆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指抵住脸颊道:“他死不死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啊?”芊芊噎住。
下一刻,传音果那头传来了怜怀的咆哮,“姓凤的,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老子和你没完,我一定要……”
凤疆夜径直将果子扔进嘴里,嚼了个稀碎,世界终于是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