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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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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理智未泯,阿九道出了那句足以奠定所有人命运的话,“你一直寻找的桃晶,就在人界武陵桃花源中!”
“离阙,你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凤知予,你给我站住!!”
离阙岂能放她离开,三两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臂。
而这一握,直接将阿九剩余的冷静全盘击碎,杀意倾城而出,回身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
悍然魔息破入肺腑,在离阙的元神中野蛮冲撞。
他紧捂胸膛,召出一支翠玉仙笔,捏诀施咒,“澄其魂,净其魄,断诸邪障,敕!”
耀人的金光自阿九怀中射出。
净魂经书胀至百倍,翻开的书页俨然成了一扇厚重的大门,将阿九封锁入其中,转眼,变回书册从半空落下。
书内,天旋地转,阿九眼前的事物剧变。
雕栏玉砌的琉璃厅瞬间变作一间灰暗压抑的封闭空间,就像一座没有门窗的佛堂。
佛堂四周铸满了形态各异的陈旧神像,他们手持刀剑棍斧,怒目圆睁瞪着佛堂中心渺小如蚁的她。
经文字符连成了锁链,铐住她的四肢。
念诵声,振聋发聩。
“你以为这点伎俩可以困得住我?”
阿九做梦也没想到,离阙会在经书上摆她一刀。
男子现身堂中,光源打在他皎洁的长衫上,仙姿秀逸,清冷无尘。
离阙举目望她,“你魔性太重,我不能由着你出去祸乱世间!”
“连赠我经书都是别有用心,离阙呀,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阿九悬吊在半空俯视于他,一袭妖艳红裙直坠天际,像血一样铺泻满地。
许是她的眼光太过尖锐,离阙回避了视线,“我是为你好。”
凤知予性格乖戾,修为深不可测,况且,下界一度盛传她手握绝世神兵,至今无人得见,将这种人放虎归山,贻害无穷。
“困着我就能天下太平?至多三日,浮屠山就会问你要人。”
“你在此好好反省,我会按时来看你的。”
丢下话,离阙消失无踪。
阿九不记得自己在佛堂待了多长时间,书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无休止的念经声,经文虽伤不了人,却也折磨得她身心俱疲,连喘口气都费劲。
离阙来看过她几次,只是不论他说什么,阿九都不理睬。
经文锁链会根据所附之人的魔性增减而收放,照理说,关了这么些天,阿九手上的链子应该宽松了才对,谁知,事实截然相反,随着链条一日日勒紧,经文已然陷进了她的皮肉。
要论倔,她是这天底下最倔的人。
当净魂咒念到第五百七十二遍时,阿九的右肩与手臂突然断裂,半边身子失去平衡,像一只撕破的风筝,吊在空中摇摇荡荡。
“凤知予!!”
感应到她气息减弱,离阙火速赶来。
没了知觉的阿九,脸色苍白得透明,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唤。
下一秒,左肩因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应声折断。
阿九如折翼一般,翩然坠地。
离阙疾步上前将她抱住。
发白的俊颜划过一抹慌乱,怀中残缺不全的躯体,仿佛是对他的无言报复,“知予,你怎么样?醒醒……”
正欲查探伤势。
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却突然睁了眼睛,嘴角扬起得逞的笑意。
双臂顷刻间恢复原状,阿九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我说过你困不住我!”
离阙大惊失色,想制止为时已晚。
袖中的翠玉仙笔被她夺走,一举捏碎,破了幻境。
成功脱困,阿九甩身就走。
没出两步,一股劲风向脑后袭来,她想也没想,扭头接住了离阙的进攻。
双掌隔空相接。
在两股灵力的交锋下,雄浑的气浪震得琉璃井内,水面翻涌不平。
离阙五指往下一转,借势想擒她,阿九洞悉,光速撤回双手。
因动作幅度过大,玉钏不堪其力遽然绷断。
一时间,月珠弹落满地,像小雨似的拍打着地面。
两人都愣住。
阿九沮丧地扬了扬嘴角,“担心我为祸作乱?那我定不负君所期!”说罢,她转身夺门而出。
离阙捡起掉在脚旁的珠子,神色变了几变。
“不好!!”
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立马追出宫外。
腾云不到半刻,便听到天外一声惊天巨吼。
凌霄殿前各路神仙齐聚,火神容灮率领众将赶往支援制伏凶兽。
离阙姗姗来迟,见远方破塔而出的梼杌,他整个人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料到凤知予竟敢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人界——
阿九强毁封印,遭到了镇魔塔中神明舍利的反噬,被力量震下了九重天,倒也省去了逃命的工夫。
但……
鞭子丢了。
头一回使用溯年,还不称手,被佛光击中的瞬间,鞭子滑出掌心,掉到了下界,她翻山越岭找了几座山仍无踪迹,无奈只能露宿荒郊。
深山老林处,夜色荒凉。
乌鸦在头顶嘶叫着,阿九龇着牙入定疗伤,灵力纳向墟海之境,恢复神速,失去笥楠玉,身上的魔息暴露无遗,引来不少精怪的警觉。
“……是有人故意藏起来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她连忙捧起一把落叶,像是抱着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护在胸前。
睁开的瞳孔混乱不定,阿九双手哆嗦地捂住脸,只觉得四面八方布满了箭矢,有无数双眼睛瞄准她,欲杀之而后快。
她惧怕于这种被当作猎物的感觉。
心底越想越怕,恐惧化为了无边的怒火。
尖锐的指甲沿着额头一直抓到面颊,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以及那双因愤恨而扭曲沁血的眼睛。
“谁?是谁偷了我的鞭子?!……是谁要害我?!”
忽然闻到一股酸腐,就像泡在醋缸里的烂肉,非常刺鼻。
她踉跄追去。
在林子北侧,她陆续发现多具残骸,鲜血染红了草木,汇成一条小河,飘散出幽微的灵气。
“我就说,这林子不太平。”
衣饰碎得七零八落,浸满了血污,根本辨认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死于魔物之手。
阿九将那些无主的仙魂灌入瓶器,她正愁拿什么去巴结柳春山,没想到,这就送上门了!
“那是?”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松树边,那里正躺着一具相对完整的尸首,仔细一瞧,有几分眼熟。
青蓝色云袍,墨玉发簪。
阿九低头观察那条断臂,袖口模糊的花纹,确为琼派无疑。
不过奇怪的是,林子里仅有一方损伤,再怎么说琼派也是六界第一剑宗,这对手该是有多强?
此时此刻。
密林瀑布后,七八名负伤的琼派弟子正背靠背,横置长剑戒备着四周集聚而来的不死魔。
不死魔,顾名思义只伤不死,被大卸八块也能快速复原,是魔界里最难缠的种族,他们实力一般,喜欢成群出没。
琼派与之恩怨已久,平素里遇上两三只都很棘手,如今却要面对这么多。
前日,他们收到燕山百姓的求救。
楼惊鸿携弟子下山诛魔,不料竟是个圈套,等他们抵达燕山镇时,镇中早已尸横遍地,没有一个活口。
正当众人准备离开,埋伏暗处的不死魔忽然现身,杀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为救爱徒,楼惊鸿身受重伤,以一己之力突破重围。
面对不死魔的追杀,他们一路逃到了镇外密林,试图拖延时间,等待同门救援,奈何,魔人数量实在太多,眼看就要无路可走。
不死魔踢开脚边碍事的“骨棒”走向众人。
“姓楼的,你总算栽到我们手里了!”
阴鸷的眼透过黑纱射向一众小弟子身后。
楼惊鸿被弟子搀扶着,衣襟处黑血淋漓。
“师叔,你撑着点,我师父马上就到了!”少女临危不惧。
楼惊鸿灰白的脸轻摇了摇,“来不及了,伶衣,一会儿我设法拖住他们,你带着剩余的人往北跑!”
“师叔!”
弟子们决然道:“掌门不走,我们就不走!”
“再啰嗦……别怪我发火!”楼惊鸿咬牙挺身,握着漉影剑的手微微颤栗,神情带着赴死的坚定。
“伶衣,转告你师父,往后琼派就劳他多费神了。”
脚底灌注真气,说着,楼惊鸿便要殊死一搏。
“啊~原来你在这呀。”
一道粘粘糊糊的叹息自角落里响起。
阿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之内,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泥地里,与带着脚印的“骨棒”热情寒暄。
那是她苦苦找了好久的鞭子。
众人盯着眼前披头散发的陌生女子,一脸茫然。
“腾蛇?”
首领眯起眼警告,“你最好少管闲事!”
阿九听而不闻,像猫儿般飞快爬到一名不死魔身边,拎起他的裤腿检查,“给我看看,是不是你踩了我的宝贝!”
“妈的!!”魔人吓得一把推开她。
阿九不气馁,接二连三又偷袭了另外几人的裤腿,可他们就是不肯配合。
“哪里来的疯婆子,再不走,老子吃了你!!”同伴拉住他,凶狠发火,“跟她废话什么!”
那人冲上来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阿九遍布血痕的脸颊。
阿九被扇得傻住,直到鲜血溢出嘴角,她才抬眼,“你打人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知道谁踩了我的鞭子,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自己看。”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啊!!!”
不顾魔人的惨嚎,阿九拿起断脚比对一番,发现不对,便随手往后一丢,矛头直指其他人。
“一个个找太麻烦了,还是换个法子吧!”
【你最好克制一□□内那乱七八糟的灵力,否则,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豆铃沙沙作响。
白色“骨棒”急剧生长,溯年如一条骨节嶙峋的巨蟒,横亘在人群中央。
阿九故作惊讶,“呀!一不小心叫你们瞧见啦……”她嘴角掀起一片瘆人的弧度,“这下,更不能留活口了。”
“有种报上名来!”首领大喝。
望着那黑不溜秋的魔人,阿九费解,怎么老喜欢叫人自报家门啊?
要是怜怀知道她在外惹是生非,不得气得半死。
气得半死?
半死?
呵呵。
阿九莫名地兴奋,拍着胸口趾高气扬道:“我!魔君第七十七女,凤知予!是你们伟大而神秘的公主殿下,还不快快跪下磕头,求我赏你们一个痛快!”
“凤家的遗腹子?”
魔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的确与传闻的有些相似,是个女疯子。
“哈,哈哈哈!!!”
并非不信,而是王城权贵对他们这些野魔而言毫无威慑,别说公主,就算凤遮天本尊来了也没用。
不死魔嘲讽道:“我说小公主,你不在王城的软床上待着,跑来这儿行什么仗义?”
“因为有苍蝇踩了我的鞭子。”阿九笑弯了眸,“……不收拾干净,本公主要如何在软床上睡得踏实?”
她亲昵地抚摸着骨鞭,神色勾人,“我这鞭子至今还没开过荤,要不,诸位帮个忙?”
“找死!给我上!一个都别留!”
首领一声令下,众魔如浪潮扑来。
遮天盖地的黑影袭上头顶,阿九却欣喜若狂咧开了嘴,露出银钩般的毒牙,冲在前头的魔人,顿时被一阵妖风掀翻,摔落在琼派弟子脚前。
“哈哈!!!天上风景美吗?”
阿九慢慢将鲜血抹在唇瓣上,以此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他们是不死魔,姑娘小心!”
应着楼惊鸿的喊声,她纵身跃起,化成一道飞旋的飓风,抡起长鞭挥向人群。
鞭声穿云裂石,震动山林。
十数人直接断成了两截,躺在地上不停抽搐。
溯年在阿九掌中收放自如,霸道无匹,她倒飞出去,一只脚轻盈地踩在树枝上,鞭子从树顶一直垂到了地面。
“抱歉,下手重了!”
阿九面无表情地道歉,弯下腰,一头扎进魔群之中,继续大开杀戒。
弧形白影在月空下狂舞,每一招都是杀伐之气,豆铃激昂,如同沙场上振奋人心的战鼓。
风起霓裳,身姿绝众。
阿九右腕打了个卷,鞭力看似绵软无比,实则力拔山河,堪灭万法,一息一念间,断肢残臂血肉横飞。
这般凶残无道的鞭法,看得几名琼派小弟子瑟瑟发颤。
“万川秋水?!”
楼惊鸿思绪一空,差点忘了自己还受着伤,迟疑片刻,她摇了摇头,“不,不是漉影芳华。”
“此女天赋惊人,若能加以引导,前途不可估量!”
持续的杀戮,让不死魔的数量急剧减少。
大批魔人倒地不起,身体被溯年鞭抽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块块碎肉,烂泥,甚至是焦土。
整片林子到处是凄厉的惨叫。
眼前杀疯了的女人,令在场的魔人为之胆寒。
首领看了一圈地上稀碎的同伴,人活着,但不知为何肉身无法愈合,伤口一粘黏便会立刻分开,周而复始地承受着折磨。
因为是不死魔,所以受到的痛苦也是无止境的。
“别等了!死不了,却也活不好!”阿九用森冷的声音咀嚼着吐出来。
只见她晃起手里的白鞭,那怪异的沙沙声,又一次啸起,划破了寂夜,听得人汗毛倒竖,精神窒息。
厮杀二度开启。
黑夜中红裙翻飞,白鞭乱舞,每一鞭都能听到清脆的骨碎声。
血珠如雨乱坠。
不死魔靠吸□□元修炼,不同的是,他的嘴长在掌心,齿尖且有毒,咬到的人会瞬间失去反抗力,原地受死。
解决完所有喽啰,阿九耳根微振,扭头,一张血盆大嘴近在眉睫。
她双膝一曲,身体倒向后方,完美避开了首领的突袭,垂洒的青丝在地面拖拽出几道蜿蜒的长痕。
暗色的魔息在空气中游走,阿九睨着那步步紧追的血嘴,嘲谑,“拿你们来练鞭子真是一点劲也没,还不如昆仑山上的剑桩子好使!”
“看我不嚼烂你的嘴!”首领恼羞成怒。
近距离长鞭难以施展,阿九一脚抵住背后的树干,猛将鞭子横向拉紧,挡下那张血红大嘴。
首领锋利的牙齿被鞭上的骨刺卡死,进退不能。
“这下,你该往哪儿跑?”
抓起鞭子两头,阿九暴力一拧,骨刺间的獠牙立刻断成一排,疼得不死魔嗷嗷直叫。
趁着一隙破绽,她掌心寒芒乍现,断梅飞刀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斩而下。
魔息弥散无迹,首领捂着自己漏血的脖颈单膝跪倒,摇晃了几下,头颅从肩膀上掉落。
首领身首异处,脑袋翻滚了几圈后,被一只小巧的玉足踩住。
原本乌泱泱的人马,眼下就剩三名。
阿九将头颅踢向那两名幼魔,竖起两根手指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是带上这堆烂肉去找个厉害的告状,二,是我费点力气送你们这堆烂肉去阎王那告状!”
幼魔恐惧不已,忙施法带走了满地零零碎碎的肉块。
一切回归风平浪静。
阿九沾血的容颜,看上去尤为狰狞。
“多谢相救!敢问,姑娘师从何门?”迎向那双冷酷未消的眼,楼惊鸿从弟子身后走出。
盯了她好一会,阿九视线滑向她身侧,那名叫伶衣的少女。
此人,正是不久后会接替她成为度厄仙使的人。
世事无常,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和楼惊鸿居然还有这么段缘分。
她捏住痛痒不已的虎口,冷言冷语道:“放你们一马,还不赶紧滚?”
弟子愤然,“你这人……”
“不碍事,不碍事!”女人面无血色,却不失爽朗道,“姑娘大恩,琼派上下没齿难忘!将……咳咳,将来要是有机会,老朽定请你喝酒!”
楼惊鸿胸怀坦荡,是天界为数不多的性情中人,她始终坚定恶在作为,而非出身,是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魔而轻易画下界定。
阿九笑笑,转身往林外走去。
“我怕是,没那个福分了。”
楼惊鸿忍着伤痛,朝她单薄的背影大声喊去,“没关系!有缘,自会相见。”
嗓音清亮洒脱,让人十分之怀念。
“是么。”
这次阿九没有回头,她望了眼头顶漆黑无垠的天,冥冥中又想起了那年冬节。
玉台花前,师徒二人对饮,共赏昆仑山外……万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