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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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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膏蔫儿坏地吓唬她,“瞧着点路,小心被蛇崽子咬了!”
“啊?”
花栀急忙环视草丛,双手害怕地扣在胸前。
发现山膏嘴角颤抖,她顿时意识到自己被捉弄。
“大人别吓我,花栀胆子小!”
“猪爷可没工夫吓你!”
山膏走近石桌,四腿并用着爬上去,勉强能与小花灵一般高。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问,“小丫头,年岁几何呀?”
“……回大人的话,小仙上月刚满六百。”
“还是个奶娃娃呀!”
山膏垮下猪脸。
这种修行不过千的小仙,心性基本未定,最是爱惹麻烦!
“那你可曾听过劫数一说?”
“当然!”
花栀乖巧点头,“从前花神娘娘给我们讲过,仙灵十年一劫,百年一大劫,千年一天劫,若遇上情劫或死劫,管它修行几许,仙贵几品,都将九死一生,劫数难逃。”
从小到大她运势极好,百年大劫仅遇过一次,最后也毫发无损。
不过……
与她同龄的海棠仙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三百岁时她被一只鼠妖吸光了体内精元,成了一株呆头花。
忆及幼时玩伴,花栀心口发酸。
“嗯,答得凑合,还算有些见识!可有一点你说错了,情劫可解,死劫亦可破!”
“恕小仙愚钝。”花栀不明白他的话。
“嘿嘿!”
山膏神秘一笑,贱兮兮地迈出小猪蹄踩在桌沿,昂首挺胸神气道:“我家姑娘,就是化劫锁钥,也是这天地间唯一能渡仙神劫难之人!!”
猪儿开始给花栀讲起了他们主仆在凡间的光辉事迹,尽管有些桥段过于夸张,但丫头却是听得十分入迷。
不久,度厄带着一脸疲惫自凌霄殿归来。
“仙子回来啦!”
见本尊归来,花栀目光写满了崇拜。
一阵气血上涌,度厄猛地扶住桌面。
“姑娘怎么了?”山膏蹦下石桌。
女子望向头顶圣洁飘悬的月宫,愁眉不展,“腐及五脏……我这苦命的,还得跑上门去给人磕头赔罪。”
要去两极池必先经过蟾宫外庭,这些日她为了躲离阙,伤势一拖再拖,眼下,已是到了非去不可的地步。
“姑娘终于想通啦!”山膏老泪纵横。
当初天帝特赦,度厄仙使可随意进出两极池,奈何因上回助劫之事,两宫势同水火,简直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
“炎麟说得对!不能再躲了,至少要解开这个误会,况且……”
度厄停顿了一下,“我还有要事在身。”
——广寒宫——
闻到那股熟悉的古木香,阿九猛然钻出了两极池,被热气熏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蟾宫方位。
许是元神得到释放的关系,她能清楚感应到度厄正往这边靠近。
此刻的她还没做好相见的准备。
在对方到来之际,她快速隐去身形,闪现至蟾宫背后的摘星台上。
外院。
冰雪砌成的园地被唤不出名的奇花异草铺满,不同于人间的万紫千红,它纯白无瑕,让人望而生畏。
花栀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这偌大地界怎不见半个侍卫?
“阿嚏!”山膏牙关打架,抱成一团,“这……这这个时辰,吴将大大大概是去太元老儿那了!”
见他二人抖得厉害,度厄施法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冷气。
不消片刻,花栀煞白的小脸红润了过来。
“多谢仙子。”
“哎,一到这儿就想起我可怜的司羿大哥!”
泪水说来就来,度厄伤心地掏出手帕。
山膏表示没眼看,姑娘这触景生情的本事是愈发熟练了。
“好了,趁现在没人,赶紧走!”
前一刻还在忧伤“拭泪”的人,转眼已重新振作,挥舞披帛,飞向了云雾蒸腾的内院。
两极池为天界疗愈圣地,是由东凰大神的双目所化,池水有阴阳之分,两侧水源泾渭分明,一边热气沸腾,一边寒冽如冰。
玉台晶亭,桂枝素雅而皎洁。
度厄身无寸缕浸浴绯池边缘,额上清汗密布,面容忽实忽虚,露出水面的脖颈下方是大片黑灰色斑块,犹如器物腐朽,百孔千疮。
“仙子是受伤了吗?!”花栀被这骇人的斑纹所愕。
仙与人不同,仙灵受伤大多伤在元神,纵使皮相破损再甚,亦可用灵力进行修复。
可为何仙子会……
“那不是伤。”山膏心情复杂。
池间度厄双目轻阖,水面波光浮动,一股刚阳的暖意渗透肌理。
恍惚中,她感受到了月桂树的盛放,体内脏器伴随此声一寸寸愈合,灼热顺着丹田从容不迫地涌上咽喉。
“舒坦~”
湿黏的发丝被风鼓乱,度厄眸间晕出点点妩媚,投向对面寒池。
不知何时,池畔来了位不速之客。
“嗡”一声,金芒破雾,利器瞬息而至。
度厄纵身拨起水幕,打散了那排袭来的金针,稳稳拿住其中两根,“真够赏脸的,现在才出手?”
“姑娘!!!”山膏炸起一身赤毛。
“仙子,您没事吧?”
花栀用长衫裹住度厄。
披帛缠绕着飞回臂间,度厄上前一步将花栀护于身后,“避着点,别让某些急了的兔子给咬了!”
蔼蔼浓雾阻挡了视线,飘旋的霜花化成水珠坠入热泉。
顷刻间,金芒闪烁,这次瞄准的是山膏。
度厄一掌推开猪儿,雪色披帛在指尖如离弦之箭般飞出,荡开了射来的金针,径直朝对岸击去。
清晰的抽打声伴着女子的痛呼,自岸边传来。
度厄飞过池面,稳稳落地,将偷袭者抓了个现行。
“清雪仙子,好大的火气呀!”
她朝着跌倒在雪地里的少女,友善摆手。
清雪被这陌生的笑容惊到。
好一个青天白日活见鬼,朝雾殿主子的面瘫,什么时候治好了?
“厚颜无耻的女人!做出那般遭天谴之事,竟还有脸来我广寒宫?”
“哈?”
度厄愣了一下,指向自己的鼻尖,“仙子……是在骂我?”
“你少跟我装蒜!!”
见她这满不在乎的反应,清雪更气了。
度厄表示困惑,“我何曾得罪过仙子?”
“难道你忘了在凡间对我们殿下……”
清雪尚未讲完,便被度厄冷不丁地打断,“此事与你何干呢?”
她音色无波,就事论事道:“区区一宫侍女,未免操心过甚!冤有头债有主,你何故要对旁人出手?还是说,这也是你们广寒宫的行事准则?”
“你放肆!”
金针滑入指缝,清雪忍无可忍。
这时,一阵连绵流淌的乐声响起,宛如及时雨般,阻止了二人的争执。
收到传达而来的秘音,清雪咬紧了唇瓣。
纠结半晌,她才不情不愿道:“殿下要见你!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定宰了那头猪给苦蟾下酒!”
度厄长眉微挑。
尽管兔子的这番警告不痛不痒,但还是触及了她的逆鳞。
“说起来我已很久没食过荤腥了,清雪仙子有空要不要尝尝我的拿手菜,生闷兔肉?”
她弯着眸,盛情相邀。
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极了冥界锁魂的几位差爷。
清雪有一丝犯怵,她险些忘了这祸仙皮囊下的本性。
星台摩天宏伟,云遮雾绕,阿九倚着朱红色的围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当时发生在晶亭边的争吵,莫名有些怀念。
夜幕来临。
天外大雪飘摇,园中零落的血迹已被玉尘覆盖。
飞下摘星台,阿九顶着风雪跨入蟾宫,走到琉璃厅前,便听得一道苦涩的低语声,黯然传出。
“逃得过死劫,逃不过夙祸。”
男子赤足坐在榻间,拂拭着掌下古剑,眼光忧伤。
发现帘外站立的倩影,他眸中划过一丝柔色,只可惜,这温柔露得太浅,浅到足以让人忽视。
阿九掀开珠帘,与他无声对望。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有话想同你讲。”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阿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强硬道:“你先讲吧!我的比较长,容我再想想。”
她很担心自己讲故事的水平,已经被离阙当成疯子了,若再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她定会觉得自己又疯又傻。
离阙垂下手里的霜翾剑,神色冷漠,“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哦,好啊。”阿九爽快答应。
天命策纯属机缘巧合,她呈上婚书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想借此触一触天界的霉头。
离阙惊讶于她的态度。
【我想要你!】
【这个理由够慎重吗?】
言犹在耳,却更像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你都不问原因吗?”他皱紧了眉头。
“需要么?”阿九反问,“左右,你不也决定好了?”
她知道离阙悔婚是因为夙祸,而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她不想提及。
离阙看她许久,试图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分一毫的在意,可结果令人失望。
“你既不愿嫁我,又为何呈上婚书?”
他自榻前站起,光脚向她走来。
“你故意接近,待在我身边,究竟是何居心?”离阙注视着那双光芒枯萎的眼瞳,低声质问。
月桂香袭上面颊。
阿九道:“我说了你信吗?”
在她初尝七情之时,对离阙也曾有过一段似是而非的情愫,可惜未能长久,感情便早早扼杀于心底。
上天宫见他,是为查明九霄复活的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
“罢了。”
离阙避而不答,“你走吧!我今日累了。”
盯着他疏离的背影,阿九把满肚子想说的话,全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场交谈在凉夜下无疾而终。
他们的关系像是又回到最初点,一连数日,离阙对她的态度只能用冷淡形容,有时三天两头不见人,即使回来也是找各种理由搪塞。
阿九寻不到头绪,只好日夜等在琉璃厅外。
花了几日工夫,她编排好了故事,择重就轻,特意略过离阙被九霄占领肉身之后的事,着重于桃花源内发生的恶战。
害怕乱说话,阿九还做了小抄,打算到时候就照着念,只要离阙肯信,一切定会迎来转机。
“不行!得先想个法子见到他。”
氤氲的水气迷漫在湿发间,忆起那日离阙看霜翾剑的眼神,阿九胸口发闷,闪身离开暖池,变成小蛇游回蟾宫。
殿中清冷幽寂,失去烛火的照耀,琉璃厅昏黑一片。
窗扉微敞,半扇月光映着玉台处的檀盒。
盒中霜翾寂寂沉眠。
阿九抓起古剑,凝视着剑身上锈迹斑斑的夔纹,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这霜翾剑不会和离阙的夙祸有什么关联吧?
视线触及剑锷处属于九霄的血迹,阿九内心泛起厌恶,甩手将其扔回檀盒。
心绪变得异常混乱,她转身离开,却在经过琉璃井时脚步停住。
走至井边,阿九想起白天庭园中清雪与苦蟾的对话,依稀听到了瀛洲山三个字,难不成,离阙去找墨珏了?
阿九对着水面迟疑地张开右手,紫色的灵力淌入井中。
波纹一圈圈漾起,释出烁亮的光芒,照得她容色如醉,井中云雾散开,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这竹篁生长在千丈余高的瀛洲山巅,每至朔日,墨珏都会在此品茶赏星。
阿九面无表情,加快了施法的速度在林中搜找。
终于,在竹林深处,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云亭外,细雨霏霏。
离阙抬手接雨,神色忧愁,似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背后的玉桌旁,墨珏自顾饮茶,正侃侃而谈。
见到这二人,阿九腰腹隐隐作痛,全身力气像被抽空,哪怕连对话内容都还没听清,仅仅是因为他们站在一起,便已令她难以承受。
“是啊!白驹过隙,四千年匆匆一瞥,可叹可叹呐!”墨珏托着拂尘坐在石凳上,神情慈悲清静。
“无量寿福!敢问殿下可有决定?”
离阙落下手掌,“上君,我有一问藏于心间很久。”
“殿下但说无妨。”
离阙握住秋水鉴道:“上君为何执意复活武神?”
琉璃井前,迸发出一声嗤笑。
阿九默默转身,靠着井壁向下滑去……
真是天意啊!
呵,居然让一个受害者成为这一幕的见证人!
“自是为了天下苍生,仙庭苦魔族久矣,诛魔之乱后,魔君凤遮天下落不明,吾一日未见其尸身,一日不能心安,倘若凤氏族人卷土重来,试问,除了师尊,还有谁可担此大任?”
离阙不动声色,“上君怎知,武神魂土未熄?”
“无量寿福!”
墨珏甩动拂尘,捏起长须,“恕吾直言冲犯了殿下,墨珏守师尊遗像千年,等的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恻然之色掠过眉角,离阙斟酌了会儿道:“那阿九……”
“看得出殿下对她很重视,也相信,假使殿下身陷危境,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吾要的,是她体内的神血,殿下放心,苍天有好生之德,本上君是不会牺牲无辜的。”
墨珏假仁假义的话声在厅间回荡。
阿九双眸失焦,心灰意冷地凝着窗外飘忽的大雪,心脏随严寒冰封,与地面一同被酥雪掩埋。
“我明白了。”
离阙坚定的语气,仿佛一纸罪状宣判了阿九的死亡。
“无量寿福!!”
墨珏激动万分,立马起身朝他捏诀行礼,“月主捐身徇义,吾……替苍生在此叩谢。”
灵力停滞,光芒熄灭,飞溅的水珠打湿了舍子花。
阿九攥起手里编撰的小炒,一挥臂,将纸末扬得个干干净净。
深夜,烛台点亮了黑暗。
离阙回到宫中,刚跨进厅门便愣住,只见,女子萎靡不振地蜷缩在琉璃井边,似是等了他一夜。
“回来啦。”阿九率先开口。
沙哑的音色险些让离阙错以为是苦蟾在说话。
拿上剪刀,他径自走去修剪起瓶中新折的月桂,好半晌才道:“有事?”
阿九扶着井沿站起,“离阙,我有件事要问你。”
她轻声喊他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踩着白色纸末,阿九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伸手捉住他沁寒的衣袂,“若你舍身换来的人,有朝一日荼害无辜,你还会救她吗?”
是误会,还是冤枉,哪怕是一句谎言也行,求你!
“你动了琉璃井?!”离阙不可思议。
催动井水非一朝一夕所能,至少需修炼仙法千年。
阿九不理会他的震惊,执意想求个答案,“回答我!如果九霄是骗你的,她从来就不是为了苍生,那……”
“凤知予,你可知私窥天机是重罪!再敢胡言,我饶不了你!”
离阙冰凉的眼光扎在她身上。
阿九浑不在意,“无所谓!我今日只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如果九霄真像我所言,你救是不救?”
她红着眼,一副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与你无关。”
离阙抽袖欲走,却被她紧紧拽住。
眼前的人固执如斯,离阙不由得硬起心肠道:“得失之间,取舍之时,许多事早早便有了定数,非我一人可掌控,但我相信,武神心怀天下,是非分明,断不会错杀无辜。”
一字一句都像是冰做的针,刺进耳中,痛得阿九窒息。
他心甘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以命为饵,去欺骗、设计,对他掏心掏肺的朋友,只是因为对方是神……
而神,又岂会说谎?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啊。
“好,好啊!”阿九松开手,苦笑着连退数步。
削瘦的侧影淹溺在光晕中,湿润的眼睛尽显凶狠。
生灵存在,皆为因果使然。
离阙曾经说过的话,不想一语成谶,酿就了今日这般局面。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难怪,当初凤知予会如此恨你,不惜与柳春山联手也要将你诛杀于桃花源。
是啊,倘若忘记了活着的意义,那便重新再立一个。
例如……
毁掉天界?
“是时候该让因果各归归位了!”阿九吸了吸红透的鼻尖,“既然九霄师徒胸怀苍生,那我就送他们去给苍生陪葬!至于你……”
扬起殷红的双眼,她的心境逐渐步向了不可控的道路。
金铃颤颤,仇恨叠身,她愈发疯狂。
“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毕竟……你夙祸诸身,已无几日可活,我权当是做了回善事,由你任性了。”
离阙读不懂她的恨意,怒喝道:“你简直无药可救!”
阿九不反驳。
她拼命挤出的那点人性全都给了这个人,而今,还有继续清醒的必要吗?
浪费了这么久,不如……
现在就杀了月主!
离阙一死,九霄便不会复活,山膏也会平安无事,多好!
“呃——!”
【注定的死亡才能换来一线生机,选择权在你。】
阿九肩膀猛地一震,被蹦进脑中的血腥场面惊住。
内心有种强烈的预感,杀了离阙非但无法阻止九霄复生,还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甚至牵连到鱼娘。
“我杀过吗?!”阿九对着双手发呆。
总觉得设想过于真实,就像从前亲身经历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