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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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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
二殿下离阙投身尘寰渡千年死劫,于幼时遭一狼妖剜心残害,险致元神毁伤。
月主历劫失败的消息,不日传遍九重七十二殿,其中少不了炎麟的编排,在他的煽风点火下,各家对度厄惨无人道的助劫方式再难姑息,纷纷奏请天帝,予以重罚。
纵是火烧到家门口,度厄也没有要认错的意思,反倒是广寒宫出面平息了这场风波。
离阙以仙体无恙为由替其求情,方将此事了结。
众人在感叹月主仁心仁义的同时,对度厄的唾弃与日俱增,像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径,根本不配称之为仙。
源于冷血动物的习性,阿九每次去广寒宫,都会觉得非常疲惫,通身绵软使不上劲,往往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
暮照白雪,寒宫内外镀上了一层橙红的霞光,生出一丝温暖的假象。
阿九趴在月桂枝头酣睡,蛇身蜷缩成团,白鳞闪闪,紫色蛇尾盘置中央,像一株盛放在寒地里的小木槿,与周围景色完美相契。
天不亮,离阙就受炎麟约请去了弥罗宫。
那种满是仙将守卫的地方外人无法靠近,她也没兴趣叙旧,索性就在月桂树上等他回来。
一觉睡到后半夜。
是寒风将她冻醒,阿九张开睡眼,迷蒙地望向天空。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一颗孤独的星子正守着暮云,仿佛与她同病相怜。
此情此景,叫阿九忍不住发笑,她盘旋着蛇躯游下树干,落地化成人形,衣袂翻舞着走进蟾宫。
离阙不喜欢以明珠照亮,他还是习惯燃烛,可能是烛光比较柔和不似明珠那般夺目吧。
琉璃厅内,华彩万千。
男子挨着井边,背对厅门而立,不断施法变换着水中景色。
“相公,看什么呐?”阿九探头。
历劫归来,离阙总会窥探下界,偶尔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
“无甚。”
离阙拿起竹瓢,将清水往里一泼,水面顷刻复原,“我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天君同意,但联姻之事,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毕竟,这关乎两界的安宁,作不得儿戏。”
“我想要你!”阿九强势道,“这个理由够慎重吗?”
离阙耳根染上一道红,不自然地扭过脸,抽出玉架上的织帕,擦拭起指间水渍,“……昨夜,你是不是又跑去镇魔塔了?”
“是啊,不行吗?”阿九不以为意。
镇魔塔关押着元古凶兽,塔中封印每十年会加固一次,眼看下个十年期近,封印之力开始衰退,为防万一,火神容灮增派天兵莲台重重把守,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以后别去了,镇魔塔不是你能玩乐的地方!”
“我只是去找……嗯,找熟人谈谈心而已,不会被发现的!”
阿九的笑容是一堵冰冷的墙。
离阙皱眉看她许久,终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至榻前,取了本册子回来交到她手中。
“给我的?哇,真是个稀罕的礼物啊!”
这正是那日离阙手抄的经书,竟是为了送她?
阿九翻了两页,打趣道:“你不会,是想劝我从良吧!”
“是净魂咒,多念念对你身心有益。”离阙转移视线,“我不清楚你从前遭遇过什么,但你体内魂灵错乱,长此以往,恐有害元神。”
他似乎颇为在意,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是……受了什么伤害吗?”
“伤?”
阿九讥诮地合上经书,举目而视,“是啊,我受过一次很重的伤,三魂七魄全数灰飞,现□□内这些全是新长的,不服管教。”
她噗嗤一笑,伸手戳在男子额间,“呵,骗到你了吗?”
离阙怔了怔,额头泛起温热。
“对了,你的元神好得怎样了?”阿九问。
“……服了几粒灵芝仙丹,已无大碍。”
“那就好。”阿九点点头。
关于剜心一事造成的后果,她这个做当事人的又岂会不知,就算服用了灵芝仙丹日夜泡在两极池里,痊愈最快也要数月。
抛开心底杂念,她指向琉璃井,“你这两天老是神不守舍,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离阙照实答,“嗯,我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稀罕之珍,连你都找不到。”
沉吟片刻,离阙看向她,“还记得,我同你聊过的那位友人吗?”
阿九指尖莫名一颤,心跳遗漏了半拍。
“她是专为天家挡灾渡祸的仙人,此次下凡,若非有她舍命襄助,我大抵是回不来了,阿九肉身乃是桃晶所化,寿限将近……在尘寰我便有所感应,是以,想为她再另寻一块依傍。”
离阙轻柔地阐述着。
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阿九使劲眨着眼睛。
“你,你不恨她吗?她把你害成这样,还挖走你的心。”
离阙摇头,“我不曾怨恨过她,职责所系,在我看来,她没有辜负过任何人。”
有时候,一句肯定胜过千言万语,足以回报所有的付出与不甘。
阿九喉咙酸得发痛,她一瞬不瞬盯着离阙。
脚步僵缓走到他面前,张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抑或是,不知该以谁的身份去说。
在离阙与度厄的这段关系里,如今的自己,只是个外人。
“怎么了?”离阙注意到她的反常。
就在这时,肩膀莫名一沉。
阿九将额头贴在他胸口,温热渗进衣衫,不一会,湿润感便接踵而至,毫无预兆地烫伤了肌肤。
“凤……”
离阙呆住。
阿九挨着他,泪水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流淌。
伤心,是因为离阙的夙祸,她无力左右。
“我一直在想,如果改变结局,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所受的痛苦也会一笔勾销?那我算什么呢?噩梦里的一个过客?还是梦醒了,我也该消失了?”
阿九扬起湿润无助的脸,“但现在……我竟动了想救你的念头,哪怕最后消失,只要不让你们重蹈覆辙,受什么罪我都愿意。”
离阙看着她眼里的悲伤,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知凤知予说的是疯话,可还是会忍不住动容。
皎白的长衫被大片泪渍染成了深色。
“别哭了。”
在女人流泪这件事上,他如大多数男子一样无措。
离阙迟缓伸手,动作笨拙地绕到了阿九腰后,试图安慰她的难过。
而就是这暖心之举,使得气氛骤然翻覆。
杀气,劈面袭来。
阿九宛如伤弓之鸟,猛地掐住了离阙,指力惊人,下手极重。
含泪的眼神惊魂未定,凶残转瞬即逝。
看清发生之事后,她慌忙撒开手,自责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要随意碰我,你……你会受伤的。 ”
她边说,边往厅外退,接着,转身仓皇逃走。
离阙惊愕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方才,他到底想用这双手做什么?!
——
九月初九,进仙日。
经过筛选的小仙会被分配到各宫修炼。
七彩云霞中翠篁成荫,杳霭流玉,悠悠芬芳。
园中,玑云正清点着手里的云册,将名字逐一抹去。
一仙童凭空出现,对他恭敬作揖。
“上仙,九重七十二殿就只剩下朝雾殿还未进新人了,至于广寒宫那个……估计也是待不长的。”
玑云驱散掌心云雾,搪塞道:“啊~我都忘了还有个朝雾殿!”
“今早花界不是多送来个女娃娃吗?遣她去吧。”
没等仙童退下,玑云又言:“这几日,你费心留意,看还有没有适合广寒宫的仙娥,最好挑两个眼盲寡性的,省得造孽!”
“……是。”
与多数初入天宫的小仙一样,花栀对这个神圣威严的地方充满了新奇。
少女一袭翠色仙裙,肩套绣花小袄,脑袋上梳着螺髻,远瞧还以为是顶了对羊角。
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圆得像八月十五的月亮,微张的粉唇中露出几颗不整齐的小白牙。
站在与天同高的玉石门楼前,花栀心情紧张,险些没驾住云。
“敢问仙友,朝雾殿住的是哪位仙人?”
天高九重,共三十六层七十二殿,大多数都听过,唯独这朝雾殿闻所未闻。
道童目空一切挥甩拂尘,拉开两人距离。
“乃祸仙阿九的居所。”道童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门,“小花灵八字挺硬嘛!休怪我没提醒你,那地儿,折寿。”
祸仙?
好奇怪的称呼。
依道童的口气,莫非是个难缠的主?
花栀忐忑。
穿过层层云山,两人先后落脚于布满烟气的青石台面。
朝雾殿地处天界边缘,背靠广寒宫,常年清冷晦暗,似无人荒野。
蜿蜒漆黑的藤蔓覆盖了整座宫殿,如一只干枯巨大的魔爪,爪牙上开满了绮美的小花,三分蕊瓣,娇艳盛火,可预知祸事,故得名,谶花。
此处虽不是鸟语花香,却也算得上寂静幽美。
“好暖和!”花栀轻呼。
云烟下的小径被施过法术,就像踩在清浅的热泉中,每一步都温暖极了。
盯着远处描金的匾额,她独自做起了深呼吸。
“谁?!谁在戏弄小爷!”仙童突然抱头痛呼。
一抹巨影自藤边升起,笼盖了庭院,足百丈之余,身形壮硕如山。
“小小道童竟敢私闯朝雾殿,不要命了吗?”
巨兽喷吐的热流,吓得道童当场一屁股滚到地上,双腿抖如筛糠。
“山,山膏大人!”他急忙指向身旁的花灵,“小的是奉玑云上仙之命来送仙灵的,求大人息怒!我这就走!马上消失!”
说完,道童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园子。
而花栀早已害怕得不知所措,两只脚像灌满了铅水,半步也挪不动。
天庭重地,怎会有如此妖兽?!
“白毛小儿好不地道,上哪儿找来个这么丑的丫头?”
黑影由远至近,凶兽的嗓音渐显挑剔。
“啧啧!瘦得跟竹竿儿似的,这细胳膊细腿儿,走得动路嘛?还顶个这么大的脑门,一看就不聪明!”
花栀咽了咽口水,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位对自己评头论足的“高人”。
一头通体赤色的小猪,獠牙又厉又长地竖在两颊,体型不过西瓜大,圆溜溜的小眼睛里装满了嫌弃。
“猪……猪?!”花栀傻眼。
“放肆!不知礼数的丫头,见到猪爷还不跪下行礼?”山膏凶神恶煞地龇牙。
小猪软乎乎的模样,实在无法与之前的凶悍联系在一处,话语的威慑力自然大打折扣。
“是小仙无礼了!”花栀端手欠身,“大人,小仙名叫花栀,是今日遣来朝雾殿侍奉的,不知……您如何称呼?”
猪儿抱着苛刻的眼光来回打量。
“爷叫山膏,朝雾殿管事!”
“原来是山膏大人,失敬失敬!”
花栀效仿其他仙家,动作生涩地一躬。
“少套近乎,能不能留下还得看我家姑娘的意思!”
山膏扭着屁股往后山走去。
穿过回廊,踏入殿后园院。
弥漫的紫雾笼罩了一切,足下花草晶莹剔透,闪动着琉璃般夺目的光泽。
花栀亦步亦趋地跟在猪儿身后。
“来时听他们讲,朝雾殿的主人是叫……祸仙子对吗?”
“放屁!!又是哪个臭嚼舌根的混仙?”
山膏气得炸毛,“听好了!我家姑娘是手握万千仙神生杀大权,天帝御笔钦封的度厄仙使!”
“是,记住了。”花栀脑瓜狂点。
满园的芳香,不似她平日里所熟识的气味,而是一种清雅如雪的冷香,馥郁入骨,掺杂了一丝桃花的甜腻。
微茫间,倩影摇曳其中,传来迤逦动听的唱曲儿。
“蟾宫折桂任遨游,不知人世几春秋……”
两束轻烟幻化人形,在花团锦簇的青石台上献演着凡尘戏码,珠光照耀,栩栩如生。
一道低低的啜泣夹杂其中。
度厄聚精会神坐在秋千上,被那生离死别的桥段感动得不能自已,紧攥着手帕频频拭泪。
“这哪是人干的事儿啊!”
她哭泣伸手,下一刻,山膏圆滚滚的身体便飞了过去。
“好好一段美满姻缘,就这么被个送仙丹的王八蛋给拆散啦!!”
“咳咳咳!!!放手!姑娘,我快咽气了!”
山膏被勒得面红耳赤,废了老命才逃出魔爪,累得瘫成一座小山包,倒在草地上埋怨。
“哪有人一天到晚骂自己的,姑娘,你要真心觉得后悔,当初就不应听娘娘的话,去给嫦娥献丹!”
无论是《天仙传》里的恶霸,还是《万花亭》中的昏君,抑或之前《赎轻尘》里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
通通都是度厄仙使助劫时留下的名人,在凡间“流芳百世”。
度厄停住哭声,眨着湿哒哒的眼睛不解。
“悔?于情,我的确人神共愤,可于公,此乃我分内之责,错从何来?”
“哎~油盐不进……”
山膏苦着脸摇头,“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次了,姑娘,你到底在昆仑山受了什么刺激啊!”
吵了半天嘴,度厄方才注意到有外人在场。
见她注意到自己,花栀忙不迭跪下。
“小小小,小仙花……花栀见过仙子!”
她自幼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因此,没少被其他仙灵笑话。
“白毛差人送来的,姑娘要留,还是?”
山膏朝度厄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吓得花灵一阵哆嗦。
“别闹!”
女子云袖一卷,脸上的泪痕烟消云散。
她轻轻坐下,秋千随之荡起,“人是我托玑云帮忙物色的!专门给你找的伴儿。”
“姑……”
山膏欲言又止。
他明白姑娘的苦心,可现下提及此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度厄视线落回花灵,“小脸儿抬起来我瞅瞅。”
铃动镜花。
视线随着脑袋抬起,花栀终于看清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度厄身着雾青仙裙,墨发披肩,未挽未束,臂间雪色披帛无风流动,圣洁似天山上孤立迎风的紫草。
长眉淡唇,肤白无华,放在殊色如云的九重天上,她的样貌算不得出众,浅而柔的五官稍显寡淡,眼角微微上剔,流露出漫不经心。
气质不像个仙官,倒像个闲云野鹤的散仙。
可就是这样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孔,却有着双明似碧虚的青色眼瞳,寒凉迫人,让人不敢直视,与恬静的外表形成强烈差异。
女子一前一后地荡着,在那无声的注视下,看不出喜恶。
花栀惴惴捏着拇指。
清风拂过晶莹滴翠的瑶草花,度厄消散于秋千,转眼来到少女面前。
她双臂揽胸,瞧热闹似的伸长了脖颈,朝花灵耳边小声追问,“玑云对你以身相许了?”
“啊?仙仙仙……仙仙子说笑了!!”花栀雪腮胀红。
度厄一脸思量。
要知道,过去派来当差的不是鸡就是狗,“人模人样”的还是头一遭。
花栀大眼睛盯着她,表情懵懂无邪。
“也罢,许是我多想了。”
度厄打消了疑虑,嘟囔着弯起青眸。
“花栀对吗?我乃天界度厄,微末小仙一名,平素里殿中只有我和山膏两人,除了偶尔下凡助个劫外,日子还算逍遥。”
许是闷了太长时间,她看上去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哀伤。
“仙子同意收下我啦?”少女欣喜,俯身便要叩拜。
“打住!去留与否,决定权不在我!”度厄眼光莫测,“另外,我未入仙籍,更无品阶,你不必跪拜。”
“……是。”
花栀心中有些许失落。
“山膏,领她去南崖小筑安顿,顺便讲授助劫一事。”
“姑娘去哪儿?”
“天帝传我去凌霄殿!估计呀,又是挨骂!真是苦了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如死在棺材里舒坦!”
抱怨完,度厄化作一缕星光飞出了园子。
与此同时。
月宫园内鞭声四起,少女痛哭求饶。
吴将正例行公事对犯错的仙娥施以鞭刑。
每年进仙日送来蟾宫的新人络绎不绝,但很少能有人留下,倒不是说她们侍奉不周,而是仙娥们修行尚浅,定力有限,一见到主子的花容月色就走不动道了。
今日这个更过分,光顾着看人,竟不小心把热茶洒到了殿下身上,换来一顿鞭子也属活该!
“清丫头,再打下去,她灵骨就废了。”
“停!”
“你们几个将她抬出去,向玑云上仙交代清楚,别说我们广寒宫欺负人!”
兔子与吴将顾着处置仙娥,完全没有注意到两极池方向的动静。
阿九一头扎进池底,扭动着光滑纤细的身躯,在冷热交替的泉水中奋力前冲,木槿色的双眸在水流中越发坚定。
这些天她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坦明真相,离阙若是知晓了九霄的所作所为让她沦落到这般模样,定会十分自责吧……
离阙是这世上除山膏外,对自己最好的人,她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再让桃花源的悲剧重演。
“你会相信我的。”
虽然整件事听上去荒谬可笑,难以让人信服……但只要努力证明自己是曾经的阿九,那么离阙一定会理解!
蛇影在水底幻化出女子玲珑有致身的形。
朝雾殿,南崖涧的小筑前。
花栀跌坐在草地上,累得气喘不休,刚欲埋怨,就被山膏一记凌厉目光扼住,无奈只得暗自委屈。
比起正殿的孤寂萧瑟,南崖小筑遍地春意,桃红柳绿,仿佛置身梦中桃源不切实际。
“此间与花界好生相似!”
花栀弯腰轻嗅溪中白荷,却意外地闻到一丝怪味,“欸?怎么有股子墨水味儿啊?”
“蠢丫头,那是姑娘以水墨化实的景色,你当然闻不出花香!好歹也是花界的人,怎么连真花假花也分不清!”山膏噘嘴嘲笑。
花栀难为情道:“是小仙孤陋寡闻了!”
“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