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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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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
为了一年一度的进仙日,下界不断有仙灵被送入天庭采选,相比以往冷清的南天门,这几月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皆为新鲜面孔。
其中就包括了乔装的阿九,谁会想到,一个魔人能如此猖狂,从巨灵眼皮子大摇大摆,走过天宫的正门呢?
混上天的第一时间,阿九匆匆去了朝雾殿。
在南崖小筑的瀑布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激动的心情险些克制不住。
她不敢现身,于是变成小蛇躲在暗处。
彼时的山膏情绪非常低落,整日茶饭不思窝在南崖,从山头望过去,恰好是昆仑山方位。
剑冢外极光万丈,乾坤清气熏天,是作为妖兽的他一辈子也难以踏足的地方。
度厄受命告归,丢他一人孤守空殿。
被主人抛弃,成了一头没人要的野猪妖。
阿九本打算看一眼就走,没承想这一眼过去,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时至今日她才知,原来当初自己扔下山膏的决定是这般残忍。
她只道山膏是最重的亲人、伙伴,却忘记了在猪儿眼里,她又何尝不是唯一?
度厄仙使无情少面,不通情理,即便如此,山膏也没有任何怨言,毫无保留地信任与追随一个视他为工具的主人。
再度站在朝雾殿,阿九有些恍惚,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梦魇,醒后一切又能重新步入正轨,直到……
谶花丛中过,花叶一瞬凋敝成沙,她才猛然醒悟。
原来,自始至终活在梦里的人,只有她。
山膏蜷卧在云崖边熟睡,肥嘟嘟的脸颊挂着湿润。
阿九每天都会叼来烤好的肉食,有五香、果木、花蜜和香辣,味道日日不重样。
好似只要山膏吃上两口,愧疚感就会减轻一些。
起初猪儿也有疑惑,但久而久之,这种疑惑便随着食物的更换烟消云散了,因为无论是种类,还是味道,包括咸淡,都是自己平日里最爱的,也只有姑娘才知道他的喜好。
果不其然,次日天刚蒙蒙亮,一阵馥郁的古木香便席卷了朝雾殿。
度厄自剑冢而归!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阿九悄然离开。
在去广寒宫的途中,她好巧不巧遇到了吃酒回来的玑云。
男子一头华发如雪,揣手盘坐于云团之上昏昏欲睡,身旁并无仙侍照应。
玑云望着迎面而来的生面孔,不正经笑了笑,“呵,又是个……新来的丫头。”
“玑云上仙有礼。”阿九镇定欠身。
玑云深沉的目光停在女子头顶,“我说你呀,真是胆大!”他挥起手叹息道,“去吧,去吧!”
起初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阿九站在蟾宫门外才想起。
玑云掌管天界众仙名册,只需一眼,便能识破她身上的猫腻,可为何……兴许是喝酒喝糊涂了吧!
正琢磨着,殿门敞开了。
月桂花香淡雅迷人,清雪手捧承盘跨出昏暗的大殿。
变作小蛇的阿九,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门缝。
殿中空静无人,清莹的光洒在地面,流淌出一片扇形光弧。
阿九轻车熟路游过无数道冰塑,最终止尾于玉屏前。
隔着屏风,她能清楚感应到里面的人。
【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离阙亡于夙祸,却也用自身的夙祸算计了你。】
话音言犹在耳,明知少不了挑拨的成分,但九霄说得对,离阙生来既是半神之躯,未经他允许谁能取代?
此次来,就是为了弄清事实的真相。
然而,阿九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当她闻见离阙的气息,腹部便猛然一寒,镇魔塔似又出现在眼前,烈火灼天,墨珏、炎麟步步逼来。
心境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他是离阙,不是九霄……他脸上没有疤……他不是……”
阿九一遍遍重复着,但脑子却像是铜墙铁壁,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适时,离阙正欹在冰榻上,专注着手里的画卷。
乌发垂肩,染上几许清冷明净的月光,就连狂躁的飞雪也不由得折服在这惊为天人的容貌下,破窗后,安静飞落。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打碎了宁静。
离阙转头,眼光为之一震。
厅门前,站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
她孑立于烛火中,面无表情地凝视这方,糟乱的发髻下,眸色诉说着死寂,鲜衣长袍淹没双足,层层堆叠,像一株倒扣的牡丹。
离阙拎起画卷,屏气凝神。
卷上人亦是火光缠绕,冷艳娇美,犹若新月生晕婀娜妩媚,特别是眼梢处两瓣斜红,我见犹怜。
半月前的天命策上,他的姻缘之人,正是一名叫凤知予的女子。
“你?!”
离阙的唇被捂住。
二人脸对着脸,飞乱的发丝及呼吸声成了此刻唯一的交流。
烛光如水静谧,吹进窗中的雪花定格半空,蟾宫内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缚,声气全无,也包括了身下的人。
阿九眼底无光,就像是睁着眼睛在噩梦中徘徊,看上去无比的空洞。
忽然间,她粗暴地将离阙推倒在冰榻,蛇魔肆欲,本能驱使着她向这具美好的躯体索取。
阿九摁着离阙的肩膀,一点一点欺近。
浴血的木槿花散发出致命的芬芳,离阙瞪大双眼,就在唇瓣相接的刹那,阿九停住,视线被他手边的画卷吸引。
“画工尚可,不过还缺了点!”
举起食指在齿间一碾,用鲜血为其添了两笔。
美人变成血人,什么国色天香统统见了鬼。
离阙震惊着身上的女疯子,手脚使不出半点力气,喉咙也像被堵住。
“如此甚美!”
阿九对自己的杰作特别满意。
一抬手,力量转瞬消除,雪花坠地,烛火战战。
“你竟敢私闯天宫?”
离阙脱口,眼中厉色明晰。
阿九置若罔闻,手指落下,顺着他颀长的脖颈一直滑到了胸膛。
离阙羞愤道:“仙魔有别,请姑娘自重!”
“自重?是这样吗?”阿九故意撕开他的衣襟,低头啃了上去,力道很轻,很柔,似在调情。
离阙怔了瞬,面颊浮起血红,想挣脱,却发现两人实力相差悬殊。
魔公主凤知予生来便是一枚石卵,是其母耗尽精血才将其挽救,降世至今不过千余载,怎会有如此悍然的灵力?
“神仙自诩高人一筹,个个冰清玉洁,而月主,更是六界心目中最神圣无上的存在,哪怕偷瞧半眼,都算作罪过。”
阿九强硬扳正他的脸,邪恶一笑,“要是月主,不幸被一个魔女玷污,会不会引来人神共愤呀?”
“天庭岂容你放肆!”
“那你叫呀!”她娇憨耸肩,对着他皎白无尘的仙衣一通翻扯。
冷漠的月光下,离阙衣衫凌乱,露出内里凝白的锁骨,随后,胸口迎来一阵凉意,竟是女子不知羞地搂住了他。
平生第一次被迫与人发生肌肤之亲,传出去天界颜面何存?
就在离阙快要认命时,怀里的人突然失去动作。
他转回视线,只见阿九的神色比他还要震惊百倍,经过一阵沉默,女子恢复了理智,快速替其整理好衣衫。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离阙心底滋生,叫他半晌不能回神,明明是初次见面,但有种说不出的熟稔。
“……对不起,我一下没控制住,我不是故意的。”
阿九跌跌撞撞从他身上滚下,逃向墙角,双手抱膝缩在垫子上,离他很远很远,敬小慎微的,活像是怕自己脏了他。
“他不是!!!他不是,他脸上没有疤,他不是!”阿九咬着手指,嘴里嘟嘟囔囔。
离阙见状劝道:“姑娘,天命策时有异象,这门姻缘……作不得真,何况,天君是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会发生。”
阿九消极地垂下手臂,腕上的玉钏玎玲碰响,看得离阙一愣。
“此物,你从何得来?”
笥楠玉为吸收天地月照所凝,惟月主方可采撷,换言之,这珠子要么是月神所摘,要么是出自他手,可问题是,蟾玉并非不朽,至多一两千年月力便会耗尽。
如此推算,眼前的珠子只能是他所采,可自己怎会没有印象?
举起腕上的玉钏,阿九哭诉,“是你亲手帮我戴上的呀!不记得了么?你还说,想要延续一些东西。”
她只道,眼前的人是离阙,却忘了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度厄。
离阙捏了捏眉心,曾经听说过,凤知予因为养在蛇卵中太久,所以患了疯症,心智受损……
阿九哭得梨花带雨,面带自责道:“你别害怕我好吗?我今天只是有些激动了,其实……我平日里还挺正常的!”
她抽泣着不断道歉,离阙心生恻隐,本想放她一马,谁知,对面的人突然放声大笑。
“呵!你不会……是在同情我吧?哈,哈哈!”
阿九不可置信地捂着嘴笑,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难过,简直像换了个人,十足一个疯子,“我没事儿,真的!就是太开心了而已。”
察觉到蟾宫内细微的动静,她迅速解除了避音诀。
万千杂音入耳的同时,苦蟾弹奏起了《霜花怨》。
她被这熟悉的曲目吸引,手指跟随节奏晃动了起来,“相公不介意我在此多住几日吧!”
“……”离阙沉吟不语。
阿九睁开湿润的眼睛,像只优雅的动物,双手掌着丝滑的雪缎,懒洋洋地爬到了他的面前。
“千万别说漏嘴哦,否则,我会让六界永无月光可赏!”
打那以后,阿九便定居在了广寒宫,时常在离阙眼皮子底下晃悠,搞得月宫上下鸡犬不宁。
清雪每天都会领着一大帮仙娥到处寻找毒蛇的踪迹,一连数日,收获全是蛇皮,它们挂在树梢上,埋在雪坑里,留在寒宫的各个角落,仿佛成了到此一游的标记,其中有几张还画着笑脸,气得兔子暴跳如雷。
对此,离阙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他弄不明白凤知予的真实目的,但好像能够确定她来天庭并无恶意。
为了融合体内复杂的灵力,阿九每天精疲力竭,噩梦不断纠缠,折磨着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直到有天,她见离阙在书字,好奇之下前去偷看,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澄其魂,净其魄……”
念声如水。
离阙全神贯注书写着经文,落下的字迹娟秀工整,骨力练达。
凡间的烟墨有股淡淡的香气,一点一滴浸透纸背,同时,也抚平了阿九浮躁的情绪。
她盘卧在离阙枕边,毫无防备地睡去。
一觉睡到天黑,她没有被人五花大绑,甚至头顶还多了条薄被。
两人朝夕共处,离阙始终没有揭露她的身份。
阿九偶尔心情好,也会主动分享出自己的桃花酿,虽然离阙并不领情,但还是礼貌地道一句谢。
潜移默化中,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了改变。
离阙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相望无言,到后来逐渐有了短暂交流,成见在一点点消失。
他依旧如阿九认识的那般,外表冷漠,内心温柔而善良。
时光如飞,离阙死劫如约而至。
在他投胎第四日,度厄携山膏追随下界助劫。
恰逢此时阿九收到怜怀的书信,便决定先回魔界料理正事。
——魔界——
浮屠山顶,阿九蛇臂高展。
立时,群玉峰峦如洗,荼糜花盛放。
无数条木槿色纱缎从金宫披落,直达山脚,令原本穷山恶水的山貌焕然一新。
怜怀闭关在拨云树府,山中事务一律由养女打理,女儿名唤芊芊,本事不大但能说会道,平时看着还算稳重,人也机灵,不论阿九布置什么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
为了一切顺理成章,阿九挑了个黄道吉日,由她口述,芊芊代笔,写下一纸婚书,命鸾鸟送去天庭。
果然不到两天,帝俊的敕令降入魔界,应允了她与离阙的婚事。
在六界引起空前轰动。
凤知予的名字彻底为世人所知,成了有史以来仙家内院里的天字第一号魔妃,从寂寂无闻变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连同浮屠山上的花梯都快被巴结送礼的人踏平。
娑罗园。
天池中一片白雾茫茫,将偌大的园子笼罩得犹如仙境。
亭台四周花簇如云,阿九抱书而坐,正嚼着书中晦涩难懂的文字。
“鱼儿公主!”
芊芊现身,随行的还有三个生面孔。
一缕幽微的气息钻入鼻息。
阿九无声抬眸,眼底光芒异样。
“从今儿起,杏魔负责鱼儿公主的衣食,桑缘负责庭院洒扫等粗活,至于长戚,你就帮忙打理园子里的花草吧!”芊芊对着几人吩咐。
“是!”三人齐齐俯身。
芊芊变出一件披风,走过去盖在阿九肩头,“小爹爹吩咐过,一定要照看好鱼儿公主的身子,半根头发丝都不许少,公主放心,这些都是我亲自选的人,底细干净,不会有事的!”
深嗅一口这满园的芬芳,阿九弯唇道:“我可真是好福气啊。”
卷起阅读过半的古籍,她随手折下一株荼糜花,捧在掌心里看了又看,起身走向三名侍女。
“你叫杏魔?”
“是,公主。”
“桑缘?”
“奴婢在!”
“……长戚?”
“拜见鱼儿公主。”
阿九若有所思捻动着荼糜的根茎,将花插在了她的头顶,“比起你头顶的红玉簪,还是这花比较衬你。”
长戚一愣,将头埋得更低,“谢公主赏赐。”
“一枝花而已,不必大惊小怪!”踩着脚下的荼糜花叶,阿九踱回桌畔,拿上古籍道,“我先去歇息了,几位随意。”
“等一等!鱼儿公主,我忘了告诉您,夜君他……”
芊芊哪里追得上,一眨眼的工夫,阿九便没了影子。
“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怎么又生气啦?”
环顾空空如也的亭台,她一阵哀怨。
难怪小爹爹整天闭关,这要是住在一个屋檐下,还不得斗得你死我活?
黄昏时分。
她拎着桶山泉水一脚跨进罗婵宫。
“鱼儿公主,夜君一直赖在后山总归不是个办法,要不,您还是去见见他?”芊芊边添水,边朝远处的花榻小声道。
虽说见面次数不多,但她对凤疆夜的印象倒是蛮好。
怎么说夜君也是一城之主,无缘无故被人晾了这么些天,不仅没生气,还能有说有笑,光这一点就难能可贵!
“不见,让他滚。”云帐中,阿九打着哈欠道。
“好吧。”
不到片刻,芊芊走回宫中。
“鱼儿公主,夜君说……浮屠后山景色甚美,他不介意在此长住,至于您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说罢,她偷偷瞟了眼云帐。
一记冷哼夺出帐外,阿九不紧不慢地系上半敞的丝裙。
凤疆夜搅了隆山的安宁,祝荒年的死对他来讲,并不会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相反,还会落得个六亲不认的污名。
他若想名正言顺当上魔君,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有名无实的搭档,相较之下,凤知予血统尊贵,疯疯癫癫,比孤清眠更好控制,当为不二人选。
这一手算盘,打得真响。
阿九撩开紫色罗帐,一头青丝如柳垂地,轻轻掸过脚踝处的菩提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赤脚走至殿门口的她,露出亲切的微笑。
“去捉几群鸡鸭放到后山,让他们同吃同住,我倒要见识一下,夜君是有多大的诚意。”
“呃……好吧。”芊芊有苦说不出,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