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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   在女子反复的踩踏中,骨剑断成一节又一节,但稀奇的是,剑身只是弯曲,并未彻底分离,每块骨节由白筋衔接,随着越来越多的石屑从兵器上剥落,形态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楚重惊讶得说不出话。

      在铸炼过程中,骨节缩紧一处,看上去是一柄凹凸不平的怪剑,当残余的天璇石被剔除后,骨头自然而然也就松动了。

      这不是剑,是鞭。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认为阿九被罗刹揍坏了脑子。

      风涏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位举止疯癫的公主。

      大约踹了百十来脚的样子,阿九终于结束了暴行,伸手掐算起来。

      “初九……”

      五月十五,天赦日。

      是她为自己择过的“黄道”,昆仑虚剑冢,第一次见到苏醒过来的凤遮天,也是那日,解开了身上的情锢。

      还有六日。

      见状,矮老头抚须提议,“我瞧帝姬神智不清,要不还是直接带回去吧!”

      怜怀循着话音看去,一时觉得熟悉,琢磨半天才道:“哇,老东西你还没死啊?”

      “浮屠山主说笑了,魔君一日未归,元衾一日不敢身故啊!”矮老头笑呵呵地拱起手,“只是许久不见,您的样子倒是半点没变!”

      这位叫元衾的,是封冕楼十将之首,少时与怜怀同为老魔帝凤还心腹。

      “你不会还在守那破锥子吧?”怜怀戏谑。

      矮老头笑而不答。

      “无趣!”

      怜怀提起枪,霸道地指了指阿九,“这疯婆子我的人!你们速速退下,否则,休怪大爷不念旧情。”

      风涏嗤之以鼻,今日人多势众,再有封冕楼将首在此,还能怕他一个罗刹不成?

      他捡起脚边散碎的天璇石砾,扬声问向远处,“公主,孤城主现在隆山城内做客,难道你就不想去见见她?”

      一旁的石头上,凤疆夜跷起二郎腿,盘动着念珠,慵懒的眸光穿过无数个背影,停在了风涏头顶。

      阿九无声。

      风涏却错以为得到了默许,下令道:“来人啊!请公主上凝光轿!”

      “喂,断手的,你是当大爷不存在吗?”怜怀拉长了脸。

      作为双方争执的焦点,阿九显得漠不关心,只觉得这些人很烦,想要让他们闭嘴。

      碎“剑”嗖地隐入掌间。

      阿九环顾一遭,木槿色的眼中酝酿起杀意。

      心骨长全的肉身与元神相匹,积蓄的灵力终于能够为己所用,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了!

      注意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气,矮老头心底一惊,与他同时侧目的,还有怜怀与风涏。

      女子周身灵力庞杂,不单单是魔气那么简单。

      “那是?!”

      风涏只道是自己弄错了,他居然嗅出一缕仙气??

      洞内气氛赫然焦灼。

      这时,一个长着翅膀的魔兵从高处坠落。

      “怎么回事??”见是隆山的护城军,矮老头一下子收住了杀招。

      魔兵伤势严重,捂着腹部气若游丝,“长老,大事不……不好了!您刚走,夜魔统领秦无便率领大军偷袭了隆山。”

      “城里……那个孤清眠是……是凤疆夜变的,他,他,他……”

      发现角落里坐着的人,魔兵瞳孔,猛然放大,一口气没续上死了。

      “你说什么?!”风涏脊椎发凉。

      矮老头弯腰检查尸体,皮肉中残余的魇力,不是他凤疆夜还有谁?

      瞪着石头上再真实不过的人,风涏难以置信。

      他在万斛阁布了三年封禁,时时监视着凤疆夜的一举一动,即便现在,封禁依然存在,他如何逃得出去??

      凤疆夜懂得金蝉术不是什么秘密,可维系数年之久,这……这堪称天方夜谭!

      男人利落地跃下石墩,边走边扯开自己的赤色长衫,众目睽睽下,罩在了阿九的肩上,“妹子别担心,你眠姨在永眠城好着呢!”

      熟悉的兰芝香透过衣料幽幽飘散,阿九注视着他,杀意不自觉消了大半。

      “你究竟是何时逃出的妄城?抑或……”风涏缩后半步,将他上下看了一遍,“你才是本尊?”

      阿九不着痕迹地贴向凤疆夜,肌肤相触,却没有半点温度。

      鱼娘身为腾蛇,本就是冷血动物,可见,眼前的凤疆夜……不是真身。

      许是发觉阿九将他识破,男人勾起唇,替她拢好衣襟,遮住大半娇躯。

      “乖!大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九被他宠溺的言语唤回了心神,从这句话里她感受到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而是,土匪找到金矿的兴奋。

      一股凌厉骤然迫近,凤疆夜果断将她推开,施掌抵住了元衾的藤杖。

      “狼子野心,背恩忘义!”

      矮老头须眉横飞,气场惊人,脸色阴沉可怕。

      澎湃的气流在洞内回旋,凤疆夜仅是防御,并不打算交手。

      风涏伺机放出法宝,漆黑的绳线宛如蚯蚓,爬上凤疆夜的脚,一寸寸缠住他的四肢,迫使他重心偏移。

      刹那间,藤杖突破了气盾,重击凤疆夜胸口。

      男人径直震飞出去,砸在了炉池边缘的玄晶梯上。

      “凤疆夜!”阿九低呼。

      明知受伤的是个虚影,可心脏仍是止不住一搐。

      凤疆夜摇晃着从地上爬起。

      “呵,风涏,我可是光明正大和孤城主一起从你眼皮子底下离开这万斛阁的!怎么能说我逃呢?”

      风涏惊住,“如果孤清眠是你假扮的,那她又是换了谁的模样?”

      回想当天,嗖得一个人影穿过脑海,风涏如梦初醒。

      “秦无?!”

      作为不夜城统帅,秦无不在主子身旁听命,却出现在大堂,难怪那天他会觉得突兀。

      “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耍我!”

      矮老头指着阿九的鼻子,怒斥道:“凤疆夜,你处心积虑混进王宫,不止一次向祝荒年暗示此女的威胁,说什么魔界会因她而翻覆,怂恿祝氏调兵,为的就是让本将亲自出马,这样一来,隆山上下你便再无威胁!”

      “如果祝荒年有长老一半的聪慧,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凤疆夜笑眼残忍,半具身躯被元衾打得粉碎,伤口像撕破的纸一样在热浪中飘动。

      祝荒年的死讯,令在场人惊惶。

      凤疆夜的确不喜欢动武,可他,却喜欢杀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长老方才说的狼子野心,我勉强认下,可这背恩忘义……恕本君不敢苟同,我不过是手痒杀了个城主,隆山废物千千万,谁当不都一样?”

      “再者,我若真是忘恩负义,岂会放着逐鹿不要,只取她祝荒年一人性命?您说是吧!”

      男人讲着最狂妄的话,笑容如和煦春风。

      此刻。

      真正的凤疆夜正在千里以外的不夜城中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他指尖微倾,将杯中浊酒一点一滴浇落在祝荒年死不瞑目的人头上,唇角扬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虚影燃起熊熊冥焰,凤疆夜的声音在噬元洞上空回响,“妹子,为兄先行一步,记得吃好睡好,可千万别死了!”

      阿九冷眼相看。

      很快,凤疆夜被大火吞噬,躯干犹如焚干的纸人,化为灰烬。

      念珠滚滚坠落,跳跃着来到两方中央。

      一阵惊天的轰鸣声爆开,呛人的烟气迅速填满了噬元洞。

      事发突然,众人围困在烟雾内不敢大意,生怕凤疆夜会借机反扑,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凤疆夜你个犯上作乱的贼子,本将非扒你三层皮不可!”

      “咳咳咳!别让他们跑了!!”

      烟雾中充斥着风涏的咆哮,一旁元衾状态也好不到哪里,手、脚腕分别被四股流动的血镣封锁,寸步难行。

      “血咒?!”矮老头脸色铁青。

      凤疆夜故意留那护城军活口,不是为了带话,而是为了在其身上下咒,一旦有人触碰伤口,便会立即中招。

      “走。”

      趁着烟雾弥漫,阿九一把拽住怜怀往外。

      “公主!!”

      是楚重的声音。

      阿九顿住脚,瞥向身后朦胧的身影,“凤疆夜的命我记着,不会食言!”

      “不。”

      隔着浓浓白雾,楚重看不清她的脸,只是犹豫道:“我想问的是,那……骨器可有取名?”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不曾!”

      “追!他们在那!!”风涏指向这边大喊。

      面对蜂拥而来的追兵,阿九面不改色,伸出手,扯走了楚重腰间的豆铃,攥在掌心郑重道:“现在它有了,叫溯年!”

      楚重诧异地抬起头,心情激动又复杂。

      待所有人追出洞外,宋心鸾才缓步来到他身侧。

      “不枉多年没日没夜地修炼渡灵,你也算得偿所愿了,至于琼派那帮人,有朝一日,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北境大漠。

      绿洲与白沙相洽,飞鸟伴夕阳翩翩,令人直呼壮阔。

      阿九用瞬息术成功逃出妄城。

      丘脊之上,她决定与怜怀分道扬镳。

      “之后怎么打算?是跟我回浮屠山,还是……”

      “我要去天庭。”

      阿九用树枝将长发盘起,接着,系紧身上的红袍从容开口。

      “啊————!!你还有完没完?”

      怜怀一阵抓耳挠腮,这疯婆子一天一个主意,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

      阿九眺望天外磅礴的晚霞,手腕稍稍一摆,周身气息尽数敛藏。

      “这是?”

      瞧见她腕上的珠钏,怜怀停止了抓狂。

      丰润无瑕的宝珠,散发着清柔的月华气息。

      墟囊里除了昭婴的脊骨,就只剩这条笥楠珠钏以及那半副烧焦的焰穗耳饰了。

      笥楠玉可助妖魔隐藏气息,往来各界不被发现。

      原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

      阿九拨弄着刘海,扬起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道:“被火烤了三年,我现在的情绪稳定极了!不会拿性命开玩笑的,等我办完事,立马回浮屠山!”

      “知道吗?只有疯子才会强调自己是正常人。”怜怀冷笑。

      此刻眼中的阿九,表情扭曲而麻木,嘴巴两边却像是被刀豁开,咧到了耳朵,露出的蛇牙上毒光致命。

      长期困身禅域,她似乎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会表达了。

      “算了。”

      怜怀反手负枪,“反正你也不是鱼儿,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只一条,护好这具身体,若是敢磕着碰着,大爷要你好看。”

      说完,他抛出一个青灰色的石偶,“滚吧!往后少来烦我!”

      阿九接住娃娃反复打量,张嘴一口咬上去,发现不是吃的,有些失望。

      “小心把另一颗牙也给崩了!”

      怜怀无语扶额,“这是我在洞里无聊做的,上面施了蛊术,将来,不管你是要动凤疆夜还是要杀别人,它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为什么?”

      阿九撇过头,一脸天真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这玩意儿?”

      “我不想鱼儿手上沾到太多人命,刚才洞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怜怀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潇洒转身,“你最好克制一□□内那乱七八糟的灵力,否则,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九孤零零站在风沙中,目送少年一袭红衣消失于皑皑大漠。

      “如何是好呢?”她落寞地低下头,“就是因为成了众矢之的,才叫我拥有了这一身乱七八糟的灵力呀!”

      数日后。

      昆仑虚,剑冢。

      冽风透过崖穴扫入一望无际的棺海。

      不计其数的石棺漂浮云间,如一艘艘停靠赤岸的石船,每座灵冢以剑为碑,凝聚的剑气化为结界庇佑着整座昆仑山。

      残剑孤影,屹立棺头,神光潋滟,不容侵犯。

      度厄,天年将至,得天帝恩准,归昆仑虚静承天命。

      小巧的青玉棺前,女子褪了身上的云织仙衣,整齐叠放好。

      她跨过石壁,一脚踩进棺底。

      天赦日,诸事皆宜,是她为自己择的“吉日”。

      “好端端的女娃,放着大好年华,却如此想不开!可悲,可叹呐~”年迈者幽灵般现身盖顶,盘着两条干瘦的腿唏嘘。

      女子静坐相望。

      夕阳打照在她冷若冰霜的脸上,那是一种近乎石木的神色。

      天泉水,回旋往复,奔流不息。

      对于此种怜悯,她置若罔闻,“我身已见腐,时日无多,你想要什么拿走便是。”

      老头一听这话急了,“我呸!把老叟想成什么人了!”

      “你寄居我梦中千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吗?”

      “取而代之?哼,榆木脑袋!”老头不屑掏了掏耳朵,“凭你这残躯,老叟还瞧不上!”

      放弃与之胡搅蛮缠,女子握住手中玄石,仰身躺进石棺,“既如此,便速速离开,勿要扰了先人清修。”

      “赶我走?”

      撅下一根细长笋石,老头惋惜摇头,“怕是不行咯!”

      食指打了个圈,笋石便如雷掣般飞入棺底,扎穿石面,不偏不倚地托住了女子下沉的腰背。

      “虽不是馋你身子,但也的确是另有所谋!”

      老头遗憾起身,一身破烂行头遮掩不住满腔魔息,深邃晦暗的眼帘,升起赤色。

      鸷悍魔气裹挟滔天之势,引得剑海激鸣,蠢蠢欲动。

      劲风扑面令女子不得不坐直腰脊,举目四周。

      如绢青丝,流泻削肩,她探出袖中纤纤玉手,拈花施诀,一挥间,青茫斩向四方,镇住了剑冢动荡。

      女子取出钉在背后的笋石,扬臂丢回老头脚边。

      “要战,换个地方。”

      她看上去波澜不惊,不愠不怒,犹似戏者手中没有生命的傀偶,木讷且冰冷。

      “你呀,戾气太重!张口闭口就是打架,好歹,也顾虑一下老人家的感受嘛!”老头语带纵容,掏出臭鞋底儿里的蚕豆,大方分享。

      “饿不?要不要来点儿?”

      女子漠视地转开脸,不予搭腔。

      见状,老头自顾一笑,丢了两颗豆子进嘴,咯吱咯吱咀嚼起来。

      剑冢外,云遮苍穹,隐隐绰绰勾画着九重天威严可畏的轮廓,倒映在一片不见光束的赤瞳中。

      老头暗自收回视线,眼底阴戾换为松弛。

      他瞧了片刻,出声替她鸣道不平。

      “孩子,想你为天庭当牛作马四千年,而今大限将至,身边却连半个送行的人都没,只能躺在这冷冰冰的剑冢等死,难道,心底就没半点不甘?”

      玄石在掌心逸着温热,女子默然坐立,隽秀的五官溢出迷惑,“何谓不甘?你的话,半句也听不懂,我生来便无七情六欲,你大可不必同我讲这些。”

      老头荡下双脚,用自己的老脸贴近她,撞入那片荒芜冰封的瞳中,打起商量道:“你执意等死,老叟不拦着,可能不能行行好,临死前放我离开?老叟不想平白无故给人陪葬。”

      “所以?”女子等待他的下文。

      呼啸的狂风卷起沙石,在棺椁上噼啪奏响。

      老头信手攫住一粒石子,目色深浓,“让我解开你身上的情锢!这样一来,老叟就能获得自由,你我至此生死各不相干,再无瓜葛!”

      “情,锢?”

      知何意,却不知其解。

      这二字对她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见女子迟迟不语,老头笑问道:“一个将死之人,还会怕这区区七情?”

      “我不允,又当如何?”女子紧扣棺沿,似对是否能如期“入殓”一事,颇为在意。

      老头敲动屁股下坚硬的棺盖,明面威胁,“不答应?那你这棺材板儿永远休想合上!”

      二人气势相当,但论修行,女子始终差得太远。

      相比轮回致死,曝尸荒野的凄凉,显然,留在剑冢了此残生,才是她的归宿。

      “可以。”

      女子妥协。

      “如你所愿,情锢解除后立马离开,否则,休怪我无情。”

      命运轮转,前途未知。

      老头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狞笑,没有什么能比此刻更让他兴奋了。

      贪命之人纵然挫骨魂断,也能从奈何桥上重新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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