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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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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扯楚重的衣裳,命他矮下身。
得知她疯狂的想法,楚重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
冥泉火毒焚心蚀骨,实非常人所能忍受,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时辰,三炷香也未必能捱!
“干嘛大惊小怪?上个元神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虽然最后没活成!”阿九在他肩头拍了拍,仿佛楚重才是那个想不开的人。
“我说的是肉身,不是元神!!”
楚重如鲠在喉,现在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长弓断裂的画面,他对不起女儿,害她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嗯,有道理。”阿九十分认同地琢磨了会儿,一敲掌心,“我决定了……计划不变!”
楚重噎住。
“疯婆子……你要干吗?”
怜怀嗅着不对劲,一个激动,连人带枪栽倒地上。
“凤家自古出狂人,我嘛!这叫遗传!”
千劫身死,疮痍满目,冥泉火毒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九敛了嘴边的讽刺,长吸一口气,吹向手里的黑块。
焦灰除尽,脊骨雪白的真容渐渐显露。
神物散发出的威压瞬间蔓延至整座山洞,炉火受到了惊吓,嚣张的火势瞬时矮了半截。
楚重一阵气血翻涌,气息不畅,“那是……”
“九黎魔息?”怜怀瞠目。
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连受伤的事都忘了一干二净。
马革脱落,阿九丢掉了绑在腰间的布条,白净幼嫩的身体袒露于热气当中。
一步、两步……她光着脚登上玄晶梯。
炙热的温度烘烤着肌肤,女童立于火炉边缘,了无畏色,瞳孔闪烁着湿润,笑容是那样的歇斯底里。
发绳断裂,花辫散如瀑布,与热浪在空中激烈交战。
怜怀菱唇惨白,“鱼儿,不……”
“你确定么?”
楚重顶着热浪再三询问。
他眼中的阿九与年儿身形相仿,看着岁数也是一般大,这一跳,生死难料。
阿九按住胸前的白骨,声色不动地催动起护魂咒,玩笑道:“看好炉子,可别把我烤干了!”
说罢,她一跃而下。
火花高溅,耀目如蓝色雨丝漫天坠落,孩子的身影彻底不见在了视野里。
“鱼儿!!!”
——
阿九跳入冥泉炉后,洞内便再无交流,整日沉浸在死气沉沉之中。
楚重将炉池封印,运用渡灵术操控天璇石全面吸纳火力。
火心上方,凌空蜷卧着一条皎白紫尾的小蛇,那是凤知予的本体,冥泉火正在为其催长心骨。
那日跳下去的只有阿九的元神,与脊骨共赴熔海。
怜怀成天闭关疗伤,偶尔醒来也是盯着炉池一言不发,看上去冷静了许多。
看到凤知予本体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阿九的用意,可仍旧觉得她是疯子。
相比洞内的和平,洞外早已是兵荒马乱。
听说自家宝贝被抢,祝荒年大发雷霆,连夜下令封锁妄城,先后派出几批能人异士前往万斛阁破洞。
噬元洞素有“鬼地”之称,结口固若金汤,任何术法都不起作用。
于是乎,祝荒年命人掘地百尺,愣是连个缝隙都没挖着,无奈最后只能增派兵马,日日死守楼阁。
短短几日,隆山军队大量驻扎,弄得妄城百姓惶惶,城主宋心鸾不得不提前出关,回归城中主持大局。
这场风波犹如一根导火索,粉碎了各城之间看似和睦的假象。
局势日益紧张,祸事频发,无数魔民被迫远走他乡。
年末,北方永眠城多地遭受不明袭击,副将重伤昏迷,魔气加剧流失,接二连三的变故就像是对孤清眠的警告,困身妄城的她选择了主动面见祝荒年,而这一去,至今未归。
说来也奇怪,她走后,永眠城便再也没生过乱子。
春生夏长,三年转瞬而逝。
启炉的日子,近在眼前。
百姓们拖家带口撤离,过去熙攘的街道,如今只剩下乌鸦的嘶叫。
这是有史以来最惨淡的一届仪式了。
万斛阁被重重魔兵围得风雨不透,除此,还有上千名埋伏暗中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五月初二,大雨滂沱。
雨声稀稀拉拉,怜怀正专心雕着一块石头。
彼时火心上方的小蛇,已长得粗实庞大,蛇头上一对树杈形的短角,上肢有鳍,白磷胜雪,一点点过渡到蛇尾形成漂亮的木槿花色。
炉周,火光潋滟。
一柄白剑悬浮于内,剑身如骨,犬牙相错,锯齿状的锷刃,如一座盘旋的螺塔,造型奇特。
阿九的元神紧紧环绕在侧,光芒不再幽若,而是浑厚炽烈。
凝形后,楚重也觉得震惊,他生平锻造过无数器物,可像这种锯齿状的……还是头回见。
停下手里的动作,怜怀忽然开口,“喂!你说,她还活着吗?”
“你指谁?她,还是她?”楚重分别指了巨蛇和其腹下滚灼的炉池。
怜怀不语,继续雕起石块。
相处的时间里,他们似乎已习惯了这种有问无答的交流方式。
暴雨持续到第六日。
五月初九,子夜。
一颗星辉骤然破洞,撞击在暮色之上,腾空荡出一波接着一波的弧形光浪,震向北海天命策的方位。
堂内静极。
一团半人高的不明烟气在阁中上下弹跳着。
天骄台前方的髹金雕花长椅上,风涏端坐中央,无所事事地敲动着手指,背后十数人,皆是神色紧张地贯注着噬元洞口。
人群当中,一顶轿子十分惹眼。
轿身为清水所化,没有门窗,没有帘幕,与其说是轿子不如说更像囚车。
矮老头捏了捏绑有小辫儿的胡须,对天若有思索,“是我眼花了么?这命格星怎会飞到那个方位去?”
北穹天图是仙神聚积之处,……莫不是,洞里藏了个假神仙??
老头困惑的眼神穿过白眉,百思不解。
微风驰过,烟气尽归指间,不明物体化出了人形,蓝绒长裙翩跹坠地。
“确实稀奇。”
女人飘然莅临,气质清冷绝尘,眼上系着与衣同色的蓝色薄带,要不是通体浑浊的魔气,真会错认成是天上的仙女。
“宋城主好生勤勉!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修炼。”风涏借机嘲讽。
不是所有人一生下来就是魔,好比宋心鸾,她原是南禺山上的苍鸾鸟,苦修半生,却因悟性不够,无缘成仙,以致行差踏错步入魔道。
“若不是托大祭司的福,心鸾怎会在此?”
蒙着双眼的宋心鸾娇笑,转头朝角落里的人道:“凤城主,你说是吗?”
许是为了衬托今日的喜庆,凤疆夜竟穿了一身骚包的红。
他捻着佛珠信步上前道:“美人所言极是!多亏有风涏大人,凤某才能在此白吃白喝两年。”
“呵呵,哪儿的话!我这粗野之地,凤城主愿住多久便住多久!”宋心鸾咬字清晰,嗓音犹如天籁。
风涏有苦难言,思念着远在隆山的几位红粉知己!
为了这档子事,他快三年没回去了,整日守着这破阁楼与一帮老油子待得都要长毛了!
心念未已,天骄台紫光迸发。
风涏火速从长椅上站起。
浓烈的白雾潮水般涌出洞外,时隔两年零十个月,噬元洞终于再度开启。
矮老头高举藤杖,示意所有人原地待命。
只因,洞内传出了激烈的争吵。
“你快阻止她呀!”
“阻止个屁!老子为出这口恶气等了三年!好你个疯婆子敢阴我!看大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哎呀!你们两个住手吧!!别打了,小心点儿地上的剑,要断啦!!!”
矮老头领着风涏率先入洞。
洞中热浪滔天,如一间巨大的炉窑,炙热的高温烧得人肺腑灼痛。
听到外人的脚步声,怜怀眯起重瞳嘲笑,“快看呐,疯子!他们都是来杀你的,这回,别指望老子还能救你!”
冥泉火炉噼啪炸响。
众人目视着眼前一幕,有些措手不及。
怜怀岔着双腿,骑坐在一个寸丝不挂的女子身上,一手掐住她的脖颈,一手高高扬起,鲜血顺着指关节滴落,随即,又是一拳。
乌发淌了一地。
下方人的轮廓沉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能依稀捕捉到眼梢处那两抹如月的斜红,女子嘴角微翘,被揍得实在可怜。
她如同死了般,双手平摊不做反抗,由着少年殴打出气。
“别以为躲在这张蛇皮底下,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怜怀提起她的脖子,拉到脸前,恨不得把嘴里的话统统嚼碎,“听好了,老子能救你,也能杀你!!”
他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鱼娘去帮这个疯婆子。
死穴愈合极其漫长,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要不是命大有修为护体,现在早就是一堆白骨,当柴添火去了!!
“咳!!”
阿九被喉咙里的血水呛到,咳了几声,转头呕出一口鲜红,里面还混着半颗蛇牙。
“楚重?”女声温柔响起。
宋心鸾有些不确信地走到那人身侧,手掌抓住他粗糙的衣袖往上摩挲,“真的是你,可还无恙?”
“楚副城主,你……这是?”风涏惊讶。
眼前的楚重一头灰白发色,面貌苍老得令人认不出!
见到宋心鸾,楚重粗犷的脸上浮出少许敬意。
“我没事儿!”
说罢,他又急切地望回对面殴斗的两人,“别打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讲,千万别踩坏了东西!!”
“给老子从里面滚出来,听到没!!要不然,我现在就活吞了你!”
怜怀恶狠狠地摁着地上的人,眼白漆黑,瞳孔殷红,青筋爬满了脸颊,手臂上的恶鬼刺青仿佛立马就要化出真身。
他忍了三年,等了三年,生怕她就此死在那火浆里。
“都说了……它不是剑!”
女子嗓音含含糊糊,她迟缓地转过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屈膝顶在怜怀腰上,趁机摆脱开来。
她佝偻着腰蹒跚爬起,赤身背对冥泉火焰,长发柔亮宛若一件暗羽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牢牢包裹。
随着一口热气吐出,灰头垢面的女子,睁开了那双木槿色浑浊冷酷的眼。
这一千多天对她而言,就像是睡了个午觉,冥泉火毒因人而异,早在锻铸长恨剑时,她就适应了这种痛。
她,阿九。
原名久儿,本是凶剑长恨剑灵,当初凤南烛为救兄长出死地,硬是把她从剑中分离,虽保住一命,但也就此失了承载元神的肉身。
度厄一世,身死九百一十四回,彻底抹煞干净她与天庭的仙缘。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阿九举起脚,使劲朝地上的白色“骨剑”踹去。
“不可!!”楚重大叫。
阿九扭着脖子,越发不耐,“要我讲几遍!!它不是剑,不是剑,不是剑……”
她发狂踩着剑脊,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光踩,还要用脚趾多碾几下,每踹一下都能听见清晰的骨碎声。
“什么情况?”
凤疆夜抱着手臂往石墩上一坐,充当看客。
欲上前的几人,被怜怀凶厉的眼神吓退,少年活泛着拳头,不容许任何人插手,鱼儿身子除了他谁也别想碰!
“完了,完了,她比之前更疯了!!”
楚重绝望地捂着额头,碍于罗刹在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再一次沦为……
“欸?”楚重睁大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