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败涂地》断舍狸

76、第 76 章

　　噬元洞穴乱石嶙峋，各种各样绿色石头自然垒砌，青翠欲滴，如一片晶莹剔透的小树林。

　　“哈哈哈哈！！”

　　热雾间，阿九开心地围着炉池转圈。

　　有别于普通器炉的封闭，冥泉炉外观如一座池潭，玄晶雕铸，高约两尺，棱棱正正，池坑内盛满了青蓝色沸腾的熔浆，高温烤得洞内胜似酷暑。

　　炉池表面散落了许多器物残骸，一柄绛色双燕长弓凌空飘浮，光泽幽若。

　　“年儿，你再坚持一下！”

　　楚重不顾伤势全力往长弓内部输送灵力。

　　阿九定住欢快的步伐，收复起笑容。

　　“你救不活它了。”

　　她阐述着事实，不想楚重再白费力气。

　　阿九蹦蹦跳跳地晃着两条细长的花辫走到楚重身旁，主动抱住了他的大腿，似以这种方式来安抚他。

　　楚重眼圈湿红，孩子温软地贴近，让他生出奇怪的错觉。

　　太望山上，他冒死从仙门手中抢下女儿支离的元神……

　　这些年，他潜心修炼渡灵术，耗费精力尝试各种料石的打造，就是想从中找出与爱女元神相匹之器，借予复生。

　　就像长恨剑一样，以伶萦君的半壁元神为祭，孕育出剑灵，前人可以，那他一定也可以！

　　没有肉身也无所谓，只要还有希望，一切就都值得。

　　阿九瞧着弓弦上震烁的光点，是元神在痛苦地求救……

　　不，是乞求快点死才对。

　　心头不免觉得讽刺。

　　世上总有一类人，他们自以为是，打着感情的旗号去救赎别人，明知木已成舟的事，偏要赌上一把，不弄得你灰飞烟灭誓不罢休。

　　她忍不住喃喃道：“几粒元神渣子，怎堪得起烈火灼噬，现在收手，还能让她去得安详些！”

　　“你懂什么？？滚！”楚重固执地甩开手。

　　阿九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怜怀见状来扶，却被无视。

　　“不听就不听，推我干嘛？活该你被那独臂怪欺负！”阿九揉着膝盖抱怨。

　　楚重为了复活女儿，已是神志不清。

　　尽管火势控制得当，奈何时机已逝，神仙难救……

　　在几股灵力的冲撞下，溯年长弓出现了裂纹。

　　“啵。”

　　随着阿九一个顽皮的气音，炉池炸开，长弓拦腰崩断，强劲的气流在洞穴盘旋，发出凄厉尖嚎。

　　“溯年！”楚重急退数步。

　　残弓坠下熔浆，溅起的火浪足有三四丈，温度直线飙涨。

　　眼见熔浆就要外溢，男人大呼糟糕。

　　火浆一旦倾漏，噬元洞首当其冲，冥泉火会融入地心，灼穿万物，到时，莫说妄城，怕是连整个北境都将化为焦土。

　　冒着冥泉火反噬的风险，楚重使尽浑身解数，总算是镇住炉池。

　　熔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你太鲁莽了！差点害死我们。”阿九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长弓的遗骸焚化于灿灿炉火中，千日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功亏一篑。

　　溯年断了，元神也没了……

　　楚重悬在半空的手，失力垂落，他哭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当着两个外人的面痛哭流涕起来。

　　哭声回荡山洞。

　　怜怀盯了那断弓一会儿，转头好奇孩子的反应。

　　“啦啦，啦啦啦～”

　　阿九专心于身前的火炉，嘴唇一张一翕，哼着若有似无的调子，完全不受楚重的哭声影响。

　　“喂！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她弯曲手指，亲昵地拨弄起池里的火苗，烈焰凶悍，烧得她满面青光。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时过半晌，楚重终于失神地站了起来。

　　男人气息混乱，眼睫湿润，一夕间像是老了百岁。

　　“嗯？”

　　阿九歪着脸，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发现有人偷看，她立马调转目光，将暗处的少年抓了个现行。

　　怜怀见她做起的鬼脸，心中有些不祥。

　　阿九拽住楚重的衣角，软糯地撒着娇。

　　“大个子，你看那火就快灭了！”她将虺牙与天璇石捧在手心，“你能不能做做好事，帮我也打一件兵器呀？”

　　楚重不接茬，继续质问，“你为何要与隆山作对？”

　　“我也不晓得……”

　　阿九鼓起脸颊。

　　大概是看在楚重痛失爱弓的份上，她火速推翻了回答，竖起食指惊呼，“不对不对！我晓得！！大概是因为……我叫……”

　　“凤知予吧！！！”

　　这四个字她几乎是用吼的，吓得两人怔住，接连投来异样的目光。

　　阿九笑声刺耳，满怀期待地问，“你可满意这个答案？”

　　欣赏着他二人精彩的表情，她再也克制不住，抱着肚子滚到了地上，“哈哈，看你们吓得！哈哈哈！魂都跑掉啦！”

　　疯子！！

　　怜怀暗中大骂。

　　他不懂，鱼娘为甚要把肉身借给这么个脑子有病的家伙。

　　一旁的楚重则神情严肃。

　　结合适才堂中几人的对话及怜怀罗刹的身份，真假一目了然，可……

　　他拧眉质疑，“你个心骨未全的娃娃，左右不过百岁，怎么可能是魔君之女？”

　　笑累了，阿九趴在地上摆手。

　　“随便啦……爱谁谁，没所谓。”她木槿色的瞳孔死气沉沉，“大个子，我瞧你爱极了这堆破铁，可废物终是废物，永远成不了气候！”

　　她傲慢的语气叫楚重反感，不禁反唇相讥，“敢问公主，没有辅脉之物你拿什么凝形？空有虺牙与天璇，锻出来一样是废器！”

　　阿九努力琢磨了片刻，猛地坐起身，耸动肩头理所当然道：“辅脉之物还不简单，大不了，我跳下去呗！”

　　她的话自是无人当真。

　　不知何故，右手痒症发作。

　　阿九褪去嬉笑，满眼亢奋道：“虺牙草效用仅为两日，而我们还要在此困上许久，大个子，本公主有信心能打造出这世上最强的兵器，成或不成在天意，应或不应听凭你！”

　　她看得出男人心动，可为何迟迟不肯点头？

　　阿九焦躁得挠着虎口，花眸狠觑。

　　之所以会拉上楚重，完全是顺应情势，她总不能一直拖着这幼弱的身子，躲在怜怀的羽翼下，受其摆布，任其恐吓吧？

　　她过去听玑云讲过，冥泉火不光可以锻造器物，还能催长魔灵心骨……

　　遥想三年后桃花源里的鬼样子，阿九自嘲。

　　火力枯蔫在即，倘若借不到溯年留下的这寸火，来日局面可会有变？还能否依照记忆中的轨迹进行？

　　要是出了差错，那么此刻站在噬元洞里的这个她，又将何去何从？

　　无数疑问涌上心尖，阿九头痛欲裂，不愿再继续深挖。

　　按理说，这是一次功成名就的机会，于楚重而言并无损失，怎么他非但不接受，还越发紧张了？

　　他在顾虑什么？

　　阿九焦躁地环视着左右，目光定在了少年身上。

　　“莫非……你害怕怜怀？怕他一个不顺心吃了你？”她试探性地问。

　　楚重不吱声，眉头拧得更紧了，背脊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阿九嘴角轻撇，露出玩味。

　　“别怕，我有法！”

　　她意味深长地笑，扭头跑向岩壁前，拽着凸起的石棱便往上爬。

　　一连踩了数次也没踩对地方，花了老大的力气，才勉强找到一处缝隙，只是离高处的怜怀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大个子，你和怜怀打架，谁比较厉害？”她扒着石头气喘吁吁道。

　　楚重不明就里，“罗刹始于乱世，天生骁勇善战，我自是比他不过！”

　　“废话！”怜怀鼻孔喷出轻蔑。

　　拿他跟魔比？亏她想得出来！

　　这就像在问耗子，你和猫谁厉害是一个道理！

　　“哇！我家怜怀这么强啊！”阿九神情崇拜，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劲去够右侧的石尖。

　　一个不留神，细嫩的手腕划出两道血痕，疼得她龇牙咧嘴，仰起浮红的眼圈，软声求助，“怜怀～人家要掉下去啦！救救我！”

　　“臭丫头，谁给你的胆子弄伤自己的？”

　　受不了她的笨手笨脚，怜怀心软，俯下身，将挂在石棱处的她一把捞起。

　　阿九抓紧少年的红衣，倒进他怀里。

　　巴掌大的石面，不足以容下二人，怜怀抱着她纵身一跃，在嶙峋的乱石坡上健步如飞，灵活得像只猴儿。

　　脚未站稳，怜怀便觉胸膛袭来一阵剧痛。

　　“你？！”

　　怜怀撒开手，踉跄着落到地面，退了小半步，杏脸上写满了惊愕。

　　断梅飞刀正中要害！

　　罗刹嗜血好勇，有令其他生灵望尘莫及的治愈力，但却并非无敌，每只罗刹都存在着不同死穴，不伤则已，一伤便是性命攸关。

　　胸骨下两寸之地是他死穴，这个秘密除鱼娘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疯子竟然会对自己人下毒手！

　　“为……什么？！”

　　怜怀扶着石壁单膝跪下。

　　甩了甩沾在手掌的血液，阿九笑吟吟地询问楚重，“现在呢？他对你还剩多少威胁？”

　　男人不吭声，仿佛也是始料未及。

　　血液在脚底蔓延扩散，怜怀煞白着一张脸，杀气森然。

　　阿九在他面前弯下膝盖，用两根指头在他脸上划来划去，从眼、鼻、唇、颈，最后来到胸口……

　　无光的眼瞳，浮上一层晦暗，浸了蜜的嗓音带着歉意，无辜地撒娇道：“是你答应过要帮我的，做人要有始有终！怜怀，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她嘴上说着原谅，拔起刀来却半点也不手软。

　　“疯婆子，我要你死无……唔！”怜怀闷咳一声，吐出大滩猩红。

　　少年的挣扎阿九视若无睹，一心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放心，我下手很有轻重的，你死不了！”

　　她摸着怜怀的脑袋，将唇递近，“我不喜欢受人左右，身子是我的，别说你，就算鱼娘来了也拿不走！”

　　怜怀双眼赤红。

　　“我劝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等我伤好，必饶不过你！”

　　“哈，好呀！那我可要期待期待，你怎么个饶不过我！”

　　阿九一笑了之，丝毫不在乎他的恐吓。

　　一旁的楚重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阿九夺了怜怀绑在腰际的酒葫芦，立身返回炉池，“愣什么？一个靠嘴逞强的罗刹，何惧之有？”

　　接住阿九抛来的虺牙与天璇石，楚重犹豫道：“答应你可以，不过事成后，须帮我办件事！”

　　“没问题！”阿九爽快应下。

　　“你都不问什么事吗？”楚重被她的率性震撼。

　　阿九嫌他啰唆，“管他什么事，能帮便帮，不能帮的我也没辙！”

　　“行！我要这小子替我杀个人。”楚重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少年。

　　“怜怀？”

　　阿九转着圆溜溜的大眼，不可思议，“他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求他帮忙？怎么着？是觉得我打不过那谁？”

　　“啊这……”楚重一时语塞，“管你们的，只要能替我杀了就行！”

　　阿九点头，“要谁的命？”

　　楚重眼底划过厉色，逐字吐出，“不夜城城主，凤疆夜。”

　　三个字有如一滴清水掉进了静湖中央，泛起波痕无数，阿九思绪一空，无光的眼中狂躁散了些许。

　　“巧啊！我也早看他不爽了。”

　　两人一拍即合。

　　“说吧，要我怎么做？”楚重道。

　　阿九漫步来到炉边，“炼器你是行家，就从第一步开始，至于辅脉，不急，帮我控好火就行。”

　　楚重点头，取了两团炉心最旺的火，将料石焚烧。

　　很快，虺牙的汁液被天璇石吸收。

　　烈火瞬息万变，像是得到了某种净化，颜色越来越浅。

　　噬元洞外，魔兵寸步不离地把守。

　　阿九灌了口桃花酿，垂眼看向掌心。

　　万斛阁数日，她没闲着，一直设法在凝集灵力，好让肉身尽快与魂魄融合，虽然没能彻底打开元神，但进展还是有的。

　　一块包覆着焦帕的东西，出现在眼中。

　　这，便是收获。

　　入定期间，她以灵力修补了墟囊，墟中之物所剩无几，除了这块不周山神相赠的脊骨外，其余皆被焚毁。

　　山鬼说过，昭婴诞于神焱洞中螭魅之地，他的脊骨是世上难得的神品。

　　原来，骨鞭是这么来的啊！

　　阿九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