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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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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万斛阁风平浪静。
凤疆夜从早到晚待在阁中,整天不是饮茶,就是看书,要么盘念珠,如同一个没有世俗欲望的老和尚。
距离仪式还剩不到六个时辰,待溶洞地门开启,炉内魔器也会在万众期待下,揭开神秘面纱。
“丫头,壶里没水了。”
凤疆夜窝在宝榻上使唤道。
早膳过后,男人就没挪过地,隔三岔五使唤她一次。
阿九拎着蓄满水的茶壶,吃力爬上宝榻,喘口气的工夫,身旁又来吩咐。
“斟上,递给我。”
男人侧卧阅书,全程不看她半眼,举手等着接茶。
阿九言听计从,细小的胳膊拎起茶壶,颤颤巍巍往盏里倒,一不留神水斟得太满,浇在了雪嫩的手背上。
阿九疼得哇哇大叫,手一抖,脚一崴,整杯热茶径直泼向了男人。
“呀!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孩子惊惶哭泣,手忙脚乱帮他清理。
凤疆夜喉间滚动着,没有当场拆穿她的伎俩。
“第三次了,我就想知道,这口茶本君几时能喝上。”
阿九抽泣不止,一脸愧疚。
一上午,凤疆夜差她磨墨九次,喂糕点六次,揉肩捶背两个时辰,端茶递水几十趟,简直就是虐待!
“丫头,你叫什么?”凤疆夜托腮询问。
阿九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他,破涕为笑道:“嘻嘻,秘密!不告诉你!大哥哥以后会知道的。”
“年纪不大,鬼心眼儿倒不少!”
凤疆夜查阅了几百本古卷,也没找出有关伯牙戒消失的原因,若说戒指和这孩子连结过,那么召唤过来的也应该是屠霜北才对,怎么会是他?
一番苦思无果,凤疆夜摆手撵她离开,“小孩子家家,没事儿别在屋里乱晃,坏了风水,小心个儿长不高!”
“……”
饶是习惯了他的毒舌,阿九还是被无语住了。
夜深至时,月亡星匿。
月蚀结束不到半个时辰,天骄台紫光勃发,噬元洞大开。
冷清的楼廊上,响起连串脚步声,兵分两头,一路往二楼,一路往大堂。
噬元洞启后,楚重便一直坐镇洞内,破炉在即,冥泉火势趋近巅峰,他必须确保魔器万无一失,功成近在眼前。
关键时候,隆山大祭司风涏携“厚礼”不请自到,仪式被迫中断。
一队人浩浩汤汤闯入阁楼,独臂男子手托白匣,高视阔步,墨青色长袍摇曳生风,肩罩狐裘披风,衬得一身风流倜傥。
隆山贵人前来,楚重不敢怠慢,暂放炉火之事,出洞迎接。
知悉风涏此行目的,楚重瞠目结舌,连忙央求,“请大祭司再宽限两个时辰,等溯年炼成,在下定替娘娘……”
“数年不见,楚副城主的胆量着实见长呀!一把魔器竟敢取娘娘的名讳?是打算自立门户了吗!”桃花眼眯得狭长,风涏笑意调侃,语气不容商榷道,“我说几时就几时,少跟我讨价还价。”
冥泉火与魔器相互成就,熔炼期间,器物会随铸形囤积大量灵力,灵力越强,炉火越旺,攀至鼎盛,可与天界神火三昧一较高下。
风涏受命送魔草入洞,就是想借此时最旺的火力来铸造神兵。
“是在下有欠考虑。”
楚重捏紧拳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大祭司,离噬元洞关闭还早,望您看在往日情分,多给一些时间,此器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实在无法看它就此毁掉啊!”楚重卑微地恳求,头压得更低了。
风涏无意为难,可迫于城主之命不得不从。
“实不相瞒,娘娘给我下了死命,丑时入炉,不得有误。”
隆山城主祝荒年曾是魔君的小妾,凤遮天失踪后,她便笼络了一帮权贵助其执掌王城,不久前,魔爪更是伸到了封冕楼,对继君圣器逐鹿动起歪心思。
作为魔界主城,隆山的地位不可撼动,祝荒年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要靠实力才能稳坐城主宝座,既然得不到逐鹿,那就造一个更强的。
“楚重啊!恕我直言,都多少年了?你练出过半件像样的器物么?”
风涏指向噬元洞,软硬兼施道:“看看那火光,衰微不堪,哪像是快要出炉的样子?不如就此胎死腹中,也好过多添一柄无用之物。”
“不行!”楚重断然,抱拳坚持道:“请大祭司收回成命!”
玄厅内。
“冥泉火,好怀念啊。”
阿九抱膝缩坐在柔软的罗帏后,她感受到在这宁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低头望着辫子上的红蜂,她翕动唇瓣,吐出了一句无声的询问,“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助我?”
红蜂晃了晃细长的触角,算是一种回应。
阿九浑浊的眼底,生出浅浅笑意。
突如其来的妖风,吹得流苏翠帐翻飞。
一抹窈窕随风化形,来人逼近宝榻,以弯刀抵住了凤疆夜脖颈。
魔气散去,女人星目含威,一身繁绣墨黑长裙,腰坠银色残月刀鞘,衿带飘扬,横卧三枚断梅飞刺,秀发简洁盘起,没有多余配饰,竟是艳美无双。
凤疆夜拨开刀刃笑道:“哟!这么快就从狐狸山脱身啦,我还以为你要在青丘过冬呢?”
孤清眠冲他翻了个白眼,将刀收回皮鞘,“少嘴贱!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戒指呢,交出来!”
“眠儿,少安毋躁,喝口水先!”凤疆夜斟了杯茶递去。
论辈分,他确实矮孤清眠一头,可按年龄,孤清眠做他妹妹都绰绰有余,所以在称呼上,两人总是无法意见统一。
孤清眠夺过杯子道:“没大没小,叫我眠姨!”
凤疆夜展现柔情风度,按着她肩膀坐下,“看你头发乱的,眠姨,有什么事咱慢慢讲!”
“少跟老娘玩这套!你当我千里迢迢来这寻你是为了什么?”
孤清眠放下空杯,快人快语道:“小夜,我已说过很多遍了,别去掺和隆山的事,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王城那帮渣滓,巴不得你能死在屠霜北的手里!”
“我这不好好的么。”
凤疆夜笑意晏晏,目光思念地落在指间的伯牙戒上,“眠姨不必紧张,我只是不想戒指流落到外人手中,毕竟,它曾是我小姑的佩戒!”
个中缘由,孤清眠怎会不懂,奈何,这枚戒指太过特殊,戴着它就相当于是将夺权的野心昭告天下,祝家岂能容他?
“戒指我城中宝库多的是,你要多少有多少,唯独这伯牙不行!”
“换个理由吧!我都快听烂了!”
凤疆夜顿觉没劲,沉声道:“就因为我的出身,所以不配?”
女人沉默。
魇昧一族声名狼藉,魔人断不会奉其为主,幸好消息暂未传开,要想办法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处理了!
一瞬间的寂静,彼此间心照不宣。
凤疆夜忍不住弯唇,眼神锋利而强势,穿过零星的烛光,投向孤清眠。
“可笑!”
“本君拼死夺来的东西,何来不能一说?!伯牙戒流落妖荒数千载,也未曾见有谁跳出来过!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孤清眠性子躁,行事张扬,善以暴制暴,通情达理这四个字,仿佛只有在面对凤疆夜时才会触发。
“小夜!!”
“难道连眠姨也嫌弃我?”
凤疆夜将她望着,脸上破天荒地浮起一抹孩子气,像在控诉她的责怪。
是啊,一别百年,刚见面便劈头盖脸的问责,难免有伤情谊,孤清眠也意识到不妥,“对不住,这几日在狐狸洞受了不少窝囊气,幸好有……”
话音倏滞。
孤清眠盯着对墙,眼光错愕。
“您怎会在这?!”
堆叠的罗帏下,藏着孩子娇小的身影。
阿九蜷缩在宝榻后,一双鹿眼有意躲避着孤清眠,整个人极度不安。
视线往来二人,孤清眠的诧异化作深思。
“莫非,青丘那只灰狐……是你指使的?”
一阵短暂的梳理,她串联起一切,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界山,你出卖我??”
“什么?”凤疆夜一头雾水。
孤清眠怒火中烧道:“少跟我装糊涂,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凤疆夜,我真是瞎了眼!没想到你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说!!你到底谋划了多久?”
适时,阿九钻出罗帐,光着脚奔到女人身侧,抱住她的腿,一脸怨愤地瞪向男人,以行动坐实了这番言论。
“又是闹哪出?”凤疆夜冷笑。
之前还死乞白赖喊着哥哥的人,这会儿居然倒戈相向,投奔他人?
一声巨响,在大堂炸开。
凤疆夜神色几变,化成烟雾飞出玄厅。
不管外头喧哗,孤清眠弯腰检查起孩子的身体状况。
“公主,您没事吧?”
阿九呆萌摇头,高举双手求抱抱。
见状,孤清眠放下心,将她一把抱起放在臂弯里。
天骄台上尘烟障目,西南角的石柱生生缺了一半。
一只貌似廓耳狐的雪白灵兽伏在风涏肩头,尖嘴里噙火苗未熄,暗金色的瞳孔缩成了细线,发出凶狠呜叫。
楚重展着两臂僵在原地。
“冥顽不灵的东西,滚开!”风涏寒声道。
一团黑烟驶入外堂,火星熠熠,凝聚出男人傲岸冷魅的容姿。
凤疆夜的及时出现,挽救了局面。
“夜君,许久不见。”风涏换上温和的笑脸,“没想到,你老人家也在?”
凤疆夜讥诮开口,“大祭司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何止这一桩?”
“看夜君这精气神,伤都好全了?”风涏话里有话。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疆夜大战屠霜北的壮举,怕是早已传遍九州。
凤疆夜展了展袖口,皮笑肉不笑道:“呵,大祭司日理万机,连我受伤这种小事都知道!真是多谢关心了。”
本是道听途说,哪想他竟自己承认,风涏立刻眼前一亮,摆出亲如手足的嘴脸,恭维了起来,“应该的!夜君法力通天,为我族辛苦寻回至宝伯牙,属实大功一件,等我回到隆山定会向娘娘禀明,替……”
“不劳你们隆山操心!”
孤清眠姗姗来迟,抱着孩子自二楼翩跹飞下,落在天骄台边缘。
几方齐聚一堂,少有的热闹。
阿九吮吸着拇指,眸光射向了远处的噬元洞。
“啧啧!不愧是孤城主啊,上个楼的功夫孩子都有了。”
风涏的肆意取笑直叫凤疆夜钦佩,冲其一顿夸赞,“说起有种,还得是你呀!”说完,他迅速后撤,采取战术回避。
耳光声,清脆而至。
孤清眠一巴掌狠狠呼在了风涏脸上,而一旁看戏的凤疆夜也未能幸免,被女人一击肘击重创,可谓是无妄之灾。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雪魔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孤清眠美目怒睁,扭头瞪向背后独自揉伤的男人。
“还有你!青丘的乱子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老娘跟你没完!”
“眠儿,真不是~”
凤疆夜预备脱口的一嘴骚话,被女人凶残的目光杀得片甲不留。
耳光抽在脸上,风涏并不觉得疼,也不气,反倒是雪魔二字,令他容色有变。
收起玩闹的心态,他正色道:“今日我不是来叙旧的,时辰不早,还请楚副城主让开!要是误了差事,你我都担不起。”
顺者昌,逆者亡,为了巩固地位,祝荒年这些年没少作孽,魔界族群无数,大大小小几十座城池,百十光景,便已吞亡过半,属她“功不可没”。
楚重就是再固执,也不敢拿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险。
捏着粉绳的手微微松开,权衡再三,他终于还是做出取舍。
步伐挪向一侧,他自觉退到了边上。
“还算懂事。”
风涏满意点头,阁中烛光忽变。
鬼魅的冥焰绽放于每一盏烛台,孕育灰烬,深紫色的阴光照得大堂犹如十八层鬼狱,寒气砭骨,绞得人五脏六腑窒痛。
“夜君,你这是何意?”风涏看向始作俑者。
凤疆夜一脚横插,无异于当众给他难堪。
“大祭司远道而来,我这穷酸城主也想开开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让我们的祝娘娘如此急不可耐!”睨着那可疑的玉匣,凤疆夜笑道。
嘴上彬彬有礼,实际咄咄逼人。
孤清眠怀抱孩子走上前赞成,“小夜说得没错,借用冥泉火炉可以,但至少得要让我们知道里面是什么吧!万一出了岔子,也好有法应对!”
“大祭司,他们……”
风涏扬手阻止下属。
斟酌后,他下令封锁万斛阁,直至堂中再无闲杂人等,才答应道:“既然二位城主非要一睹,那风涏唯有从命了。”
迎着两人目光,他单手揭开玉匣。
匣中,是魔草虺牙和一枚流光溢彩的五色云石。
“天璇石?!”楚重一眼认出。
百霖山界的蚩尤寒潭,产有一种极为罕见的魔矿,天璇。
凶剑长恨便是由它所铸,天璇石孕于寒潭深处,有数不尽的恶蛟看管,古往今来勇者不乏,生者少之又少,许多人连天璇石的影子都没见着,就一命呜呼了。
孤清眠冷哼,“好大的野心呀!她祝荒年这是要打造第二把长恨剑啊!”
“眠儿,我早说过,荒大姨志向宏远,绝非庸人,你偏不信,这下佐证来了。”凤疆夜忍俊不禁道。
祝荒年的岁数比孤清眠还小了一轮,要是让她听到这声大姨,怕是得气出病来。
孤清眠白了他一眼,“真该拿根针把你嘴绞死!”
臂弯里,阿九吐出了湿漉漉的手指,注意力全被天璇石的光辉所吸引,完全听不到他们在争辩什么,一双呆萌的大眼睛露出了贪婪的渴望。
风涏盖上玉匣,冷脸道:“两位这下如愿了吧?我还赶着回去复命!再多事,休怪我翻脸!”
火浆簸荡的冲撞声拉回了楚重的思绪,他怎么也没想到腾出噬元洞的理由,竟是这般荒谬无知。
他无法接受,因为祝荒年的一时起兴,便要毁掉他所有的希望!
楚重再次堵住风涏的去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长恨剑之势源于元神献祭,绝非石料,仅凭这两样东西,大祭司是万万不可能成功的!”
“我没空和你废话!”
风涏耐心尽失,一掌将他击开。
孤、凤二人对视一眼,说到底,是妄城与隆山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况且,楚重说得没错,单靠虺牙和天璇石强行打造神兵,大概率只会是废铁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