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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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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
永眠城。
暴雨后的长街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细碎的树影里。
魔民家家户户大门紧锁。
街边,灯笼摇荡,烛火幽微,折射出大小两片阴影。
一只灰狐鬼头鬼脑地钻进城宫别院,几番周折,终于找到了禁地入口。
别院内寂若无人,路上也不见半个守卫。
小山雀落在灰狐脑袋上叽叽喳喳。
“小灰灰,听说这里邪门得很,我们……要不再考虑考虑?”
“胆小鬼!”
灰狐推开石门,大模大样走了进去,“孤清眠那个大傻子,这会儿估计都到妖界了,定想不到有人敢趁夜偷袭她的老巢!”
院内昏暗不清。
山雀扑着翅膀,施法点亮附近。
空旷的院落铺满了亮晶晶的白沙,似被大雪覆盖,一条溪泉从形状奇怪的山洞中流出,泉底闪耀星芒。
“哇!!好多漂亮珠子!”
望见满河明珠,云雀按捺不住天性想捡,被灰狐一口叼住。
“笨蛋!这一看就是障眼法,快走,别耽误了大计!”灰狐叼着小鸟,奔向洞穴。
与其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一座骨架更贴切,洞身由无数刺状的白色钟乳搭建,上窄下宽,盘旋像一棵掉光了叶子的白松树,张牙舞爪地立在院中。
“好大的蛇骨头!!”山雀吓得用翅膀遮住眼睛。
一入洞中,灰狐紧跟着打了个哆嗦,“怕啥怕,又不是活的!”
三步见方的洞内,骨枝爬满了春藤与泥土生长在一处。
乳黄色夜光照着松软的藤草,如一张纤薄的棉毯,盖在草堆中心的石卵上。
“真漂亮!”灰狐忍不住摸着蛋壳上精巧绝伦的花纹。
小山雀壮着胆子,迈出细爪,刚触到蛋面就缩了回来,大叫,“居然是烫的,里面有东西在动!”
“管它是什么,拖走再说!”
灰狐变出一根麻绳将蛋紧紧捆在背上,拉着山雀,迅速逃离了骨洞。
——
天将破晓,星光融入黯淡。
一碧万顷的大草原,石塔林立,依照天行九州的位置布局,塔似芦芽,高约一丈,雕琢着古老的九尾图腾,内里狐火旺盛。
寅时三刻刚过,天空渐渐飘起了雨花。
大鹏淋着骤雨急降塔尖,丢下灰狐,变回了小鸟的模样。
“不行,我……我没有力气了。”山雀累得掉下石塔,幸亏狐狸手快接住,才没受伤。
灰狐扬起前肢,冒雨瞭望远方。
“快到青丘了,再坚持一下。”
许是路上颠簸,石卵侧面裂了条很大的缝隙,加上雨水冲刷,蛋壳片片剥离,露出蜜色内膜以及半团浅色阴影。
山雀躺在狐狸头顶歇息,这时,一股夺魂摄魄的香气慢慢钻入口鼻,将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顷刻间头不晕了,翅膀也不酸了。
“咦?怎么回事?”小山雀惊奇不已。
乌云向西散开,地平线升起万道的霞光。
一阵晃动,石卵在地上打了两滚,破口朝上,香味更甚之前。
灰狐重新背起石卵,“管他呢!雨停了,我们赶路吧!”
还没等脚迈开,一大群不速之客便拦在了他们面前。
“小灰灰……是,是妖鬼!”
山雀吓得藏进了狐狸柔软的尾巴毛里。
大群饥肠辘辘的妖鬼,贪婪地盯着他身后的石卵,仿佛摆在面前的是什么能够起死回生的仙丹,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不怕,有我呢!”
灰狐佯装镇定,示出青玉令,“我乃青丘灵山山主,不想死的,赶紧退下!!”
“呵呵,什么灵山山主?老娘一会儿就吃了你!”
女鬼森冷作笑,吐出红信舔舐着溃烂得只剩下半张的脸,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间欢快涌动。
女鬼步步紧逼,灰狐慌了手脚,“别再过来了,小心我不客气!!”
一道哨声划破了草原的宁静,震得人耳鸣目眩,女鬼抖动蛇尾,瞳孔缩成两道竖线。
趁两只小妖捂耳,她纤腰一扭,摆出粗实的尾巴,掀飞二人。
“小灰灰,啊!!”
山雀娇小的躯体撞向蛋壁,砸穿了内膜,摔入蛋中生死不明。
“好香!”
来到蛋前,女鬼仰头陶醉地吸了口气。
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灰狐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分食自己辛苦得来的宝贝。
妖鬼们前赴后继冲上前,啃食蛋壳。
风过处,铃响不绝。
“魂灵入体,归引三位……”
脆音软糯,携以凛然之势,破境。
“天地宗玄,炁化鸿钧,破诸邪,斩恶祟,敕!!”
咒文脱口成印,飙涨成一张金色巨幡,迎头盖下,还未看清变故,女鬼就被诛得连渣都不剩。
烟雾遍野,飓风驰袭万里,荡退妖鬼。
晨光如徐徐拓开的折扇,在草原上绽放。
光明驱散了寒凉,零星地散在碎蛋上。
破壳而出的女娃娃,一头绢发披裹在圆润小巧的肩头,怀里抱着受伤的山雀,紫色蛇尾在初阳的光照下缓缓蜕变为双腿。
“敕恶咒?天人!!”妖鬼们四处逃窜。
阿九不理会他们,低头审视自己的三尺身躯,嘴里暗念一个名字,“怜怀。”
“怜怀?”
叫了几次,都没有人出现。
阿九迷惑地敛了眉头。
“小灰灰,你没事吧!!”苏醒过来的小山雀,飞向同伴。
灰狐赶忙护下她,一脸胆怯地戒备着阿九。
“你……你是什么玩意儿?”
敕恶咒是天人才懂的法术,这女娃娃生得一脸魔相,横竖也不像个神仙!
阿九掐了掐手指,除了疼,没有任何反应,元神内灵力充沛,可惜半点儿也使不出。
“你们两个掳的我?”
小山雀立马澄清,“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噗的一声,小妖们绷直了身躯。
只见,阿九倒头从石塔滚落,脸着地,摔得鼻青眼肿,好不凄惨。
狐狸耷拉着耳朵,弓起背,毛发像刺猬一样炸开,龇牙大喊,“你要杀杀我,和雀鸟无关!!”
“看上去很美味呢。”
阿九瞳孔竖立,不怒自威,抹着鼻血朝他们逼近。
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捕猎者的强势,阿九抢过狐狸腰边的干粮袋,掏出半块带血生肉塞进了嘴里。
“你们掳我做甚?”
灰狐磕巴道:“当……当人质。”
“要挟谁?”
阿九冰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灰狐不敢欺瞒,只能如实回答,“永眠城城主。”
“孤清眠?”阿九略感意外,“她又干了什么好事?”
山雀眨着睫毛长长的小眼睛。
灰狐亦是一脸无辜。
“算了,我吃饱了!”她丢回空粮袋,甩手转身。
灰狐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巴不得她赶紧走,碰上这么个危险的妖魔,指不定谁挟持谁呢!
“欸?!”
小山雀天真地叫住了阿九,“你不跟我们回去当人质啦?”
“你个傻鸟!”灰狐低骂。
阿九斜过脸,随手往旁一指,“地上蛋壳到处都是,捡一片就说人在你们手上,要是我真有那么重要,即便见不着面,对方一样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她赤身向北,徉长远去。
“怎么办小灰灰,人质跑啦!”小山雀娇憨道。
灰狐一筹莫展,“能咋办,她说得有道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孤清眠!决不能叫他永眠城小瞧了咱!”
“可我听说,长老派人求告天庭,仙者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见了几片地上零落的蛋壳,灰狐不屑开口,“天庭素来自恃尊荣,不把妖族放在眼里,还是别抱希望了,走!咱们必须在午时前赶回青丘。”
“红罗裙,千里行,渠水向东走不停。”
“璞石岸,姊妹情……”
雨后初霁,天边架起了斑斓彩桥,清脆的金铃伴着歌谣在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上鸣奏。
阿九寸丝不挂地行走。
雪白的身躯在绿莹莹的草原上分外招眼,苍鹰盘踞高空,大力扇舞着翅膀跟随,似是对这个奇怪的女娃很有“食欲”。
青草香扑鼻,与冷风一并吸进身体,是极致的真实。
途经一条小溪,阿九停下歇脚。
暖和的阳光晒着全身,她躺在石头上小憩。
走了大半天,脚丫子早已磨烂,浸泡在凉水里,任由溪流冲刷,慢慢地,也就没那么疼了。
半梦半醒之际,有人从水流中捞起了她的腿。
“谁?!”阿九猛地坐起。
芳草绵绵,丽日当空。
来人半跪溪间,用衣袖为她擦拭脚上的伤痕。
少年墨发高束,杏脸重瞳,眼睑明艳妖丽,像是抹了一圈朱砂,粗布红衣,马革缠腰,平凡的装束有着不俗的气度。
撸起的手臂上满是罗刹恶鬼的刺青,给人无形的压迫。
“你在干嘛?”阿九戒备。
少年剑眉轻拧,脱下腰际的革布,罩在她肩膀,“不是你唤的我?”
他直视着阿九脏兮兮的脸蛋,眼神充满了探究。
“怜……呀!”
猝不及防的,少年伸来大拇指在阿九脸颊一通蹭,痛得她拼命闪躲。
发现不是泥灰而是淤青,怜怀登时像换了个人,杀气腾腾地变出一杆青色寒枪,揪着马革将阿九从地上提起。
“说!哪个杂碎伤了你的脸?!”
漆黑冒火的双瞳映出阿九的惊讶。
“妖鬼。”她脱口答。
怜怀是魔帝凤还的旧部,鱼娘在尘世选中的契人,千年来,不断为其输送灵力,正因有他,鱼娘的性命才能存续至今。
“这帮腌臜货!老子这就去宰了他们!!”
怜怀怒冲冲地蹚出小溪,“待着,我去去便回!!”
“喂!”
阿九拦不住他。
少年说风就是雨,转眼的功夫,已掠出天外。
太阳悄悄转移了阵地,阿九坐了半天,人也没回来,干脆放弃等待独自上路。
恢复神智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花栀,想要确认她是否平安。
过去总是腾云驾雾,并不觉得路远,现在,光是翻越一座小山,就花了足足半日。
费尽艰辛,总算是到达了青谷的边界。
阿九精疲力竭倒在山坡前,双脚走得血烂,她脸唇发白仰躺在地,意识模糊地望着头旋绕不去的苍鹰。
鹰群一路尾随,没有贸然进攻,无数双阴鸷的眸在她身上打转,盘算着下手时机。
“我咬人很痛的。”
几声长唳,鹰群仿佛听懂了她的挑衅,愈加不甘地扇动着翅膀。
阿九半眯着蛇瞳。
直到晚霞打在眼梢,涣散的意识才找回些许。
周身万籁俱寂,已听不见苍鹰的嘶叫。
忽然,一团黑影向头顶笼来,为她挡去了黄昏刺目的光芒。
是怜怀。
少年一手拎着葫芦,一手提着寒枪,用力将枪杆子往地里一杵,撒开手将她抱到了腿上。
“叫你乱跑!”
怜怀用指尖撬开她的嘴,低头咬掉木塞,将葫芦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清凉、馨香的甘露瞬间滋润了唇齿,有种特别的熟悉,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
“……桃花酿?”阿九意犹未尽。
少年弯起眉眼,摇动手里绑着红绳的葫芦,“没错!今儿个运气好!”
“碰巧遇上那拨妖鬼正在打家劫舍,顺手行了回仗义!诺,这便是我得来的报酬!”
怜怀说得开心,全然没注意到怀中女童的变化。
阿九盯着那葫芦,瞳孔微缩,如同患上了失语症,说不出半个字。
葫芦底部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九”字赫然在目,那笔锋、那位置,根本就是……她亲手所刻。
为什么?
这怎么可能?!
灰狐说过,要用自己去威胁孤清眠……
当年,青丘和永眠城之所以罢战,一部分,是看在天庭的面子上,另一部分,则是狐族有人拿捏了孤清眠的把柄,逼得她就范,这才平息了纷争。
与此,不谋而合!
“青谷,桃花酿,鱼娘……我,我是……”
阿九茫然失措,拖起乏重的双腿,爬上山坡,站在高处往草原外眺望。
视野之内,杳无人迹,只有白色石塔和动物的身影。
幽微的古木香气,在风中飘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阿九脸上浮现。
她傻站在坡顶,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处境,脑中像是塞满了玻璃碴子,扎得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不可能。
心情大起大落,许多未解之谜,似乎突然间有了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