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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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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决堤涌出。
栏杆在指间握得变形。
阿九悲恸地仰起脸,泪水涟涟流淌,冲刷着脸庞,却怎么也洗不掉心中撕裂的剧痛,那种抽丝剥茧的痛,快要置她于死地。
塔刹圣洁的神光在青瞳中泯灭。
心窝处传来了石破天惊的轰塌声,宛若一座历史悠久的永恒之城,转眼,坍作废墟,沦为荒地,再也不见丝毫的生气。
“山膏,别害怕,都过去了……”
一道沙哑的凄吟,阿九机械地搂住猪儿的脑袋,用自己那温暖的臂膀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等睡醒了,咱们就去听曲儿,姑娘带你去凡间,吃好多好吃的。”
噗嗤!
泯魔刃刺入猪儿的命门,阿九失声痛哭起来,耗光了毕生的力气,亲手终结了这场苦难。
“不疼了!”
“……永远不会疼了!”
渐渐地,山膏的身躯没了起伏,面容也变得安详。
阿九静坐在笼中,如一具行尸走肉,用沾满山膏鲜血的手,有条不紊地收集起猪儿余下的三魂,封入斗壶之中。
“不枉做了几千年的渡劫使,心可真狠!”炎麟道。
墨珏嗤之以鼻,“上神岂是第一天知晓?”
笼子里,阿九捧着斗壶,一语不发跃下,拔腿便冲向塔外。
“想跑?”
二人没料到,适才还在放狠话的女子,会突然临阵脱逃。
炎麟火速召出仙器枯侯进行追击,火蛇般的长链直逼阿九后背。
风驰电掣间,阿九甩出泯魔刃,不偏不倚正中枯侯链,将其钉入右侧的墙缝。
墨珏见状移身出塔,却也碰了壁。
塔外,金丝繁复交错,有如云罗天网。
不知何时,镇魔塔竟被佩羽笼环整个套住。
以墨珏炎麟的道行,丝笼撑不了多久,她只想争取时间赶到星台,将山膏的魂魄送进轮回井中,好让他能够重新转世。
三丈之外的七色宝莲上,离阙依约守在原地。
雪衣如华乘风舞,矜贵无瑕的天姿,一如初见,惊羡世人。
“殿下快走!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否则,定会拉你一同治罪!”
阿九如同一个血人,顾不得什么宗规礼法,抓住男子冰凉的手腕就往观月峰方向跑。
“哦?是么。”男子笑声柔润,“仙子可真替我着想!”
容不得阿九细思,腰后登时扬来一记重拳。
腹中,寒流翻涌。
她着眼望去,肚子上骤然多了把冰剑,贯穿到了身前。
男子从她身后摘下佩羽笼环捏得粉碎,抽离冰剑,像扔破烂般将她丢向莲墙,蹭出一地曲折醒目的殷红。
阿九紧抱腹部,蜷缩在角落半死不活,一派辛酸。
衣上鲜血未干,又添新伤。
没了笼环的禁锢,墨珏和炎麟火速而至,同行的,还有一名背负剑匣的鹤发少女。
伤势很快被灵力稳住,阿九沾满血污的脸上,除去震惊更多的是伤心。
“离阙,为何你也……”
几片残叶落在她眼前,火红的,好似烧尽的喜烛。
“渡人千番,终难自渡,明知谶花凋谢意味着什么,还敢自投罗网,真是和凤南烛一样的愚!”
男子背对霞光,笑容深埋暗影,散发出的陌生令阿九脊椎发寒,“……你不是离阙!你是谁?”
她颤声质问。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凭那声笑,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不是离阙。
愣住的片刻,怀中斗壶猛然被夺。
“你要干嘛?!!”阿九惊慌失措,想反抗却无法动弹。
举起手中魂光耀目的壶匣,墨珏冷哼,“雕虫小技。”
“还我!”阿九大喊。
墨珏将斗壶毕恭毕敬地献到男子面前,“请师尊过目。”
这声师尊,无疑当众揭开了对方的身份。
阿九如雷击顶,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你,你叫他什么?!”
“武神御临,还不跪拜!”炎麟喝令。
九霄不置一语,任凭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去。
【真相犹未可知,不过,现下可以肯定的是,寒宫之主已非斯人,小度厄,你要早日接受现实呀!】
“离阙?离……”
阿九无力地合上眼,伤心不是因为被算计,而是,离阙仙殒的实事。
夜摩天中对孟婆的质疑,如今,都化作了报应降临在身上。
是她的一意孤行,自欺欺人,害了山膏……
九霄睇着她眼角悔恨的泪水,沉笑连连,“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离阙亡于夙祸,却也用自身的夙祸算计了你。”
“胡说!明明是你夺了他的身子!”阿九怒喝,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离阙。
九霄同情道:“好一条可怜虫!你今日能躺在这儿,月主功不可没。”
男子俯身,将那脸上的痛楚望了又望。
“是这副身子的主人唤醒了我,月主生来既是半神之躯,未经他的容许,谁能夺舍?”
“呵,你相信的人、愧疚的人,同样,也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她被九霄无情推开,腕处的笥楠玉钏重重磕在石尖上,砸得生疼。
阿九紧攥着指间的伯牙戒,不自觉弯唇。
事实真相,重要吗?
不顾流血的手腕,她擦了擦玉钏表面的血迹,摘下来小心收进墟囊。
“我阿九啊,此生最不缺的就是仇人!只要你肯把斗壶还我,说什么我都信。”
山膏的生死被他们拿捏在手,哪还有她半分选择的权力?
拖起受伤的身子,她爬到九霄脚旁,一下一下磕着头,“不管你是谁,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杀要剐,我阿九的眉头断不会皱半下!求你,把斗壶给我吧!”
她心中别无他求,只希望他们能给山膏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仅此而已!
“你竟为了一个连元神都没有妖畜,自轻自贱到这个地步?”九霄不可置信,厌恶地甩开了衣袖,阿九的顺从对他来说,无疑是折辱了故旧。
“要是凤南烛看到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
九霄视线射向掌间,“这种东西,只会脏了我的手!”
说罢,他长臂一挥,斗壶飞离掌心,哐啷两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不要。”
阿九整个人呆若木石,眼眶糊作一滩。
她疯了似地去抓斗壶中漏散的魂魄,怎奈……一束也留不住,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塔内舍利释放的圣光蒸发于烈日下。
“不……不行!!!!”
嘶叫惨厉,响彻莲台。
眼见女子离癫狂不远,炎麟生疑。
“说到底不过是只猪妖,武神此举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生死一念,何故如此折磨?
墨珏轻抚胡须,“师尊自有用意,上神还是收起你那无用的恻隐之心吧!”
若想顺利抽取元神,必先叫人无所依归,失了牵绊,自然也就没了留恋。
元神,仙灵之始,能复魂续魄,凝聚修为无限,乃众生所求。
尽管猪妖法力低微,却是阿九存在世间的死穴,要不是她自作聪明解开情锢,未必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阿九冰冷冷地跪在碎片里,握着两片白瓷,眼神如同熄灭的蜡烛,失去了明亮,失去了温度。
“天庭……”
“抚我,长我,育我,又为何要逼我?”
悲痛啃噬得她支离破碎,什么善恶、信仰,在一息间面目全非。
九霄用冰尖挑起她的脸,凑近道:“因为你从来就不是天人啊!别以为躲在这副躯壳里,就能掩盖掉你身上的血锈味!”
“告诉我,凤遮天兄妹现人在何处?”
阿九恍惚道:“你不知道么?”
她下意识看向九霄背后,那局促的身影,“哈,原来,你也是条可怜虫啊!”
“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九霄寒声道。
仿佛听了个离谱的笑话,阿九乐得差点昏过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她踉跄爬起。
“……恭喜你们,拔光了我身上所有的软肋。”
炎麟感到一丝不安,“阿九,大局已定,莫要做无谓之事。”
阿九听之困惑,“兔子急了尚会咬人,我为何不能在临死前,让你们给我陪葬?”
她瞳孔涣散,问得无辜,隐隐透出极端。
墨珏一直按兵不动,生怕九霄起疑。
眼下,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好大的口气,小小庸仙,竟想弑神?”
自与魔头一战,墨珏便猜测,他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不得不坐困在梦中,倘若阿九殒命,说不定凤遮天也会跟着消失……
老道暗暗催动秋华剑,欲出其不意,取之性命。
“你说得对!”
阿九撕下一片干净的裙角,来回擦拭自己的脸颊,“我十恶不赦,咎由自取,业已尝尽了人世间一切的苦果,而今,也轮到你们了!”
一语作罢,八方墨云滚滚如洪,遮黑了半边天空。
狂风肆掠着莲台,阿九扔掉手中染脏的破布,跃至半空,单腿盘曲,右臂高高举起,五指大开,凝神入定。
“主人!”鹤发少女大喊。
察觉到气流不同寻常的波动,墨珏停止了手中的酝酿。
“那是?!”炎麟惊愕。
阿九眉心明灭,一道道青色蕊须向外生长,宛若竹简上刀刻的琴符,奏起铮铮杀意。
“难怪她能驾驭长恨剑!”墨珏抚须大悟。
沿着老道的目光,炎麟瞧向后方。
只见弱水的额前也有着三瓣相似的斫痕,那是剑灵所独有的标记。
九霄不再隐瞒,启唇道:“元古之年,凤家幺女为锻就魔器,不惜分裂元神,将一半血肉献祭于冥泉火炉,熔炼六载,终得所愿,铸剑,长恨。”
“卅载光阴,剑下亡魂无数,神识由此孕育,其不论性情还是样貌,都与凤南烛幼年如出一辙,故,取名为久儿。”
魔剑与主同心同行,实力悍然,九州内陆困其阴影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她是长恨剑灵?”
炎麟设想种种,却唯独遗漏了这一条,他忽然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和凤南烛是同一人?”
那伶萦魔女一生作恶多端,为祸四方,绝不能让她重现于世!
“是她,也不是她,同源命不同。”
九霄眼中迸射凌厉,挥剑布下折仙星斗杀阵。
血红色的图腾在镇魔塔上下描绘成形,坠有漫天星斗,璀璨如华,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恰如其名,杀机四起。
“弱水,拿下!!”墨珏下命。
神剑太禹破匣而出,长三尺,宽半指,紫棠色的剑身,形似雁翅,其上九龙纹路鲜明,锋芒所向,锐不可当。
少女纵身接剑,疾步刺向对面。
倏地,一束红光捷足先登,弹开了劈向阿九头顶的剑锋,迫使弱水节节后退。
“主人,我无法近身!”少女垂下被震得麻木的手。
“怎会?!”
墨珏定睛一瞧,险致方寸大乱。
盘坐中的阿九,一手捏诀,一手高展,掌中红光耀艳,握着一支光秃秃的剑柄。
“不好!!!她要复原长恨剑!!”
老道凌空飞起,身后,秋华剑分裂成扇,绕天半圈,凝聚成一柄巨型阔剑,欲在大祸未至之前先下手为强。
“斩!”
墨珏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巨剑朝着女子蓄力砍下。
嘭!!
莲台不住地震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