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第 59 章 ...
-
——天界——
白云苍狗,聚散无由,七彩霞光淋照着高不可侵的九重。
混沌中的阿九感觉到自己在移动,神光透过眼皮闯入黑暗,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身体很轻,轻得仿佛连魂魄都兜不住。
脑袋晕晕沉沉,不想醒来。
直到一股腐朽的气味直冲天灵盖,才迫使她不得不苏醒。
铁器冰冷地拖过地面,夹带一丝野兽哼哧的喘息声,刺痛着耳膜。
“……”
几番尝试阿九终于睁开眼,干裂的唇发不出半个字。
云雾微隐,真相浮于水面。
跃入眼帘的是炎麟庞硕的赤色身躯,正拖着她一路往凌霄殿方向而去。
铁链连着仙枷死死卡在脖颈,勒得阿九透不过气来,挣扎着想摆脱,然而,却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
阿九惊恐地盯着自己残缺的躯干。
桃晶腐朽,四肢皆遭侵蚀,光秃秃得像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七日之期转瞬即至,众仙集聚宝殿已是等得不耐。
得知度厄助劫归来,荼锦走出了连日的阴霾,缠着玑云,非要凑来一睹为快,男子拿她没辙,只好答允,前提是她乖乖听话,不许胡来。
凌霄殿上窃窃私语,炎麟的出现,使得嘈杂平息。
一向以泰然著称的玑云,在见到阿九被炎麟当成牲畜拽入殿时,眉宇也下意识拢起。
藏在云册的荼锦见这幕,忍不住道:“这是犯了多大的罪呀!弄得像从阿鼻鬼狱里请上来似的,真是晦气!”
令人作呕的腐臭弥漫人群,仙家们纷纷避而远之,施法消去气味。
炎麟变化人形,丢开手中锁链,朝上座恭敬一拜。
“天帝,罪仙阿九已带到。”
天帝圣颜慈悲,渊眸冰冷,无情射向地上的人。
“七日已过,汝未能如约阻止祸劫,还擅自打破封印,扰乱人间秩序,罪不容诛。”
“……”
阿九呜咽摇头,想辩驳却不能。
嘴巴被人施了禁言咒,一个字都吐不出,这是要逼她认罪伏诛呀!
含怒的眼中充斥血色,阿九的疯狂反抗在多数人看来,只剩下冥顽不灵。
殿门大敞。
阵阵微风沁入,吹散了浅云。
一双戴着金环的白皙玉足,轻无声息地停在了阿九颊边的地面上。
“伶衣,拜见帝君。”
冷柔的声线,清脆空灵,犹如破春时融化的冰雪,受着阳光照耀,却毫无暖意,甚至,能冻伤他人。
来者双手交叉胸前,朝天帝盈盈俯身,腰后剑匣瞩目。
那曾是琼派上一任掌门楼惊鸿的佩剑,随主出生入死,斩杀过无数妖邪。
阿九呆呆望着漉影剑,眸光吃力地抬起,一刹那,仿佛见到了从前的自己,就连容貌都有那么几分相似。
天帝目视众生,缓声敕。
“伶衣,师承玉琼,拜广旭真人座下,得其真传,断七情,斩六欲,着,度厄仙使一职,望能克己奉公,不负厚望!”
接管天令,蓝衣少女面如石木道:“度厄,衔命!”
阿九绷紧的肩膀松弛了下来,她并不在意那些虚名,心底也没有多么难过,只是有一丁点失落……可能是因为自负吧,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到头来,也不过尔尔。
“罪仙阿九,你可还有话要说?”天帝沉声问。
阿九双目空洞地紧贴着地面,面容凝固,虚弱得连最简单的摇头都做不到。
“禀天帝,此女屡教不改,臣恳请从重发落!”
“臣,附议!”
“此人断不可留,望天帝为二殿下与罹难凡间的灵犀仙子主持公道!”
“虚阳星官所言极是,请天帝莫再犹豫!降旨重罚!”
那一声声落井下石的请命,对阿九激不起半缕波澜,内心宛如一汪冰封的湖水。
她早就习惯了。
习惯承受这些唾骂、诋毁,习惯了他们一脸的仁义道德,刚正无私,凌驾于高处对自己的百般指责。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行使对一个人的厌恨才找的托词。
凡人总道,神仙怜悯众生,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连虫蚁都舍不得践踏,可事实呢?
一行清泪从阿九干涸的眼眶中流出,划过嘴角,生出了寒意。
苍生,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在众仙眼里,她永远是个不入流的异类。
死不足惜。
走到这般田地,她似梦初觉。
尊崇天道换来的,只能是坐以待毙。
阿九内心一阵阵失笑,凝顾四周,眼下能救她的,且愿意救她的人……
收到远处投来的信号,玑云悄然瞅向一侧。
炎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召出了赤焰珠,全神戒备着地上的罪人,似只要她敢乱动一下,便会立刻就地正法。
思之再三,玑云执起云册轻轻敲打虎口,朝着堂下那群激愤之士,怜惜摇头,“哎!好歹也为自己辩驳两句嘛!”
语音未消,鱼儿即来。
“就是啊!她干嘛不吱声,不会是一心求死吧?”荼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困惑探出头,眯起一双蝶目端详远处,越看越觉得可疑。
果不其然,发现了猫腻。
“咦!那个是?!”
荼锦激动地现身大殿,指向阿九,不顾礼数喊去,“天君,她被施了禁言咒,没办法开口说话!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藐视天庭?”
殿内,静得可怕。
荼锦退到玑云身旁,沾沾自喜地邀起功,“如何?本公主是不是火眼金睛,叫尔等刮目相看啊?”
殿内众多仙灵都识破不了的咒术,竟让她一眼看穿。
玑云暗地里拱手,“赞美之词姑且不论!光凭公主这份胆识与勇气,便已胜过在场多少有目如盲之人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怎么听着像是损我?”荼锦不悦。
“冤枉啊!小仙哪儿敢!”
两人自顾偷聊,完全忽略了四下骇人的气氛。
荼锦的直言不讳,让一众仙官的脸沉得有如锅底,噤声不敢再起哄,等候天君发话。
咚,咚,咚!!
窒闷清晰的碰撞,一下一下回荡宝殿,引得无数人注目。
阿九用额头奋力砸着地面,誓要讨一个公道。
“放肆!”叱声以正威厉。
剧烈的风暴席卷了凌霄殿内所有人。
神力将一切术法除涤,逼得无数仙灵显露真身,就连炎麟也不例外,变回了庞大的麒麟身躯。
短短一刹,殿内百兽云集。
“天帝息怒!”仙家们惶恐下跪。
记忆中,天君上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在霜翾剑被盗时。
“我不……”
“不……我不认罪!!!”
女子凄厉的嗓音震慑圣殿。
忍住喉中蔓延的腥腐,阿九艰难吐字,“私自……破除封印,皆因昧生降……世,度厄别无他选,倘若束手旁观,仙……仙尊必定会被升神雷打得元神……尽丧,恳请天帝明察!”
男人淡然的目光下,倒映出女子倔强至极的脸。
“司命,查!”天帝冷声道。
一头麋鹿匆促踏来,转眼变作人形,忐忑禀报,“回天帝,这……”
瞧了身后众仙一眼,司命为难地请出青盘八卦,几番操弄,答道:“确有其事,仙尊已在凡间完成了升神雷劫的考验,不日,便可返回天庭。”
“什么?!一介凡夫俗子怎过得了升神雷?”
群仙诧然,不可置信。
凡人渡雷劫?
真可谓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泽漆,咳!!”
阿九重咳两声,嘴角勾起欣慰。
不知是在为泽漆的平安而开心,还是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
至少,她孤注一掷是对的。
“请天帝信守承诺,续我……半年阳限!”阿九坚持索取,只求当初之约能够兑现。
“汝——”
注视着那双倔强的青眸,天帝沉默少焉。
“死罪可免,念在为黎山仙尊渡劫化灾有功,本君不予重罚,自行去断念台面壁五日,反思省过吧。”
仙童手捧玉瓶来到阿九身旁,将瓶内露水均匀地洒在她残缺的躯干上。
沁人的花香芬芳扩散,不消片刻便被肌肤吸纳。
随即,神奇的一幕出现。
女子残缺的肢体开始匀速生长,腐纹也逐渐消退,宛若重获新生……
“瑶山琼露世间仅此一壶,可撑持肉身数月不败,今后,无召不得再入下界。”
得天帝开恩,阿九踉跄着双腿爬起身来,新长出的四肢略有不适,就像是牵绳断掉的木偶,在空中胡乱摇摆。
仙家们以为她会如上回那般三叩九拜,然而并未。
阿九直挺挺地站着,双臂微垂,眸中不见悲喜,看上去凛若秋霜,拒人千里,亦如多年以前,她脚踏流云,目空一切地走入弥罗宫内封授时那般。
“忠天命,蒙天佑,度厄一职,至此为止。”她仰望圣座平静道,“罪仙阿九,领罚了。”
没有感激。
没有喜悦。
每个字,都冷得像是理所当然。
最终,在天帝的首肯下,她被两名仙将押着离开了宝殿。
——
凌霄殿外。
“姑娘!!!”
“仙子!”
熟悉的声音,惹得阿九呼吸微滞。
花栀抱着山膏不远万里从子兮宫赶来,久别重逢,三人不约而同都热了眼眶。
明明分别不过是十数日,竟像是过了几辈子。
“你们,来啦。”
阿九模样一如昨日,只是骨子里透出的悲伤,即使面带微笑,也挥之不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天帝罚你了?”
山膏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竟觉得眼前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他匆忙上前想要抱抱她,却被指来的长戟拦住。
天将铁面无私道:“我等奉令,押送罪仙阿九去往断念台!”
山膏气得炸毛,作势就要抢人,“滚开!猪爷可不怕你们!”
“不许惹事!”阿九柔声道,“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身后,陆陆续续的仙家从凌霄殿中走出,不少人往这里投来目光。
发现花栀额间醒目的仙印,阿九舒展了长眉,“看样子,如今你也是一宫之主了!恭喜。”
花栀焦急解释,“仙子,这一切实非我所愿,皆因九幽,天帝才会……”
“想来,这段日子你定是听了不少流言蜚语吧!先前我只顾着授你九幽七责,却忘记告诉你关于琴契一事。”
阿九坦然相告,“九幽先天附着命契,倘若修行者能力不足,琴身自视为主,反之,便可驾驭,所以,我才会时时督促你修炼,就是为了能让它早日承认你。”
长年被人泼的那些污水,在她看来,最多算是脏了件衣裳,换换也就过去了,可如今面对的是山膏和花栀,她不能任由这脏水渗进去,浊了自个儿的身子。
“原来……”
得知命契而非死契,花栀万分歉疚。
“对不起!仙子,是我之前误会了你!”
因得炎麟上神亲口证实,所以她有一阵子动摇了,还为此种下过猜忌。
阿九怎会怪她,“比起那些道听途说,我更希望自己亲口告诉你!至于相信与否,由你决定。”
自有意识以来,九幽便一直藏于梦墟,来历不得而知,似乎是谁人所赠,那人……想不起来了。
无视仙将阻拦,花栀奔上前道:“我信我信!仙子你别这么讲,花栀知错了!”
仙桥边,切切私议,落入耳中的净是些恼人的风凉话。
阿九垂下眼,“你我主仆一场,时日虽短,却也是真心相待,今后……你与我朝雾殿再无关系,愿宫主前程似锦,早日修成上仙!”
退开半步,她朝着花栀躬身一拜。
“仙子?!”
“姑娘你说什么呐?”
没有再给阿九开口的机会,天将拽紧仙锁打断,“时候不早,天帝若是怪罪下来,诸位只怕担当不起!”
“等等!”
看着她被带走,花栀急得眼泪打转,“仙子,你不要我了吗?仙子……!”
阿九被两名天将带离,消失在云海深处。
见这狠心一幕,北斗星君拎着酒葫芦前来,劝慰道:“子兮宫主何必为这种人伤心!度厄……哦,不,是罪仙阿九她能走到今日这步,都是咎由自取。”
“臭老头,我跟你……”
山膏蹦起的身子被花栀拦住。
“多谢上仙告诫!我宫中尚有一些琐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随意应付了几句后,少女便抱起猪儿匆匆离去。
直到无人的云池边,她才将山膏放下。
“丫头你干嘛不让我骂那个臭酒鬼?”
花栀无奈地弯下腰,将手搭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在仙子回来之前,大人切不可冒失!”
“好吧!”
山膏沮丧地缩着头,“姑娘究竟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事啊?怎突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花栀眺向天边,难过道:“想必……是很绝望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