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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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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椅拖拽出刺耳声响。
泽漆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仰头追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受了威胁?还是说……”
他压低了声线,“玉潜得知了你我的真实身份?”
“没有。”
“那是为何?”
阿九垂下眼,起身来到窗旁。
楼外,雨势减小,连绵不绝的水珠从屋檐掉落,滴答奏响,犹如某人不安的心情。
凉风拂去焦躁,阿九眼眶中蒙上一层迷离,“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我早已过了适婚年纪,想嫁人不是理所当然么?”
“就算你想嫁人,我可以给你物色,为何偏偏是他?你是嫌玉潜身上的人命还不够多吗?”
“够了!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阿九好心劝说,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泽漆忍着怒意追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天下之大,好男儿多得是,我宁愿你嫁一个平庸之辈,只要他真心待你,我无话可说,唯独,他玉潜不行!!”
掌心的鲜血渗入衣衫,望着眼前对自己动怒的人,阿九呆住了。
这是泽漆第一次对她大吼!
早在很久前,她就知道,泽漆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依赖,所以这些年,她才会刻意疏远,避免此事影响到渡劫。
然而,终是低估了这段感情在泽漆心目中的分量。
“泽——”
将开口,身子便被对方箍住。
泽漆抱住了她。
阿九木讷地感受着背上那双有力的大手。
“我们共同相依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对我敞开心扉吗?你说过,我是你在人间唯一的理由,为何现在却变了?”
男子哽噎到沙哑的嗓音,宛如一把锉刀磨着阿九的心脏,她有口难明。
恍惚间,她想起炎麟曾经对她的告诫。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无伤,尘寰八苦,七情与六欲,皆是用来体会世间的万般苦楚,你身居渡劫使一职,还是莫要擅动私情得好。】
是啊,一分牵扯,便会有九分的痛。
随着浮躁的心慢慢冷却,阿九无情地将他推开。
“不是突然,我与玉潜早在一年前便私定终身,而今,不过是例行章程罢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倾慕他什么?”
阿九露出一抹明知故问的笑来,“镇上女子给的答案还不够明确吗?泽漆,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人,都有肤浅的时候。”
“那我呢?你可曾考虑过我的心情?”
泽漆眼角通红,以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质问。
阿九矗立原地,像座不通人性的石像。
她吞下喉间的哽塞,深吸一口气,抬手取下夹在泽漆发间的落叶,“你要习惯没有我在身边!别太孩子气,我累了,今日先到这吧。”
阿九径自扭头,将木梳与落叶放在桌边,“应该会有人,比我更适合这把梳子。”
听着女子出门离去的脚步声,泽漆扶住门框,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呼吸艰难。
眉上痣灼如星火,隐隐作痛。
眼前莫名闪过一片丰茂无垠的大草原。
长发混着雨夜草香的微风拍拂过脸颊,一道朦胧而悲伤的女声在耳边回荡。
【找该找的人,做该做的事……睡吧!七年很快就过去了。】
从饭庄回来,阿九便将自己锁在屋中,谁也不见。
梳妆台处,蒿石孤零零地躺着,石面金字已灭至末端,不断闪烁薄光,预示着劫期将至。
情之一字,她向来谨慎克制,不沾染,不沉陷,对于泽漆也只是把他当作芸芸劫主中的一员,付出感情什么的……根本毫无意义。
花费半天时间,阿九将厢房内外收拾得与当初住进来时一模一样,无论是铜镜上的装饰,还是悬在床幔的铃铛,但凡是她亲手布置的,如今全都一并摘下,封存箱中。
也许忙碌会让人暂时忘却烦恼,阿九有些侥幸地认为着。
烛光盈照着半具身躯,细腻光滑的肌肤不见一丝血色,一条条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像叶子的脉络环绕于心脏四周。
阿九素面朝天,烧痕遍布的脸上,惨白如鬼,比之当初的云秀有过之而无不及。
抽出妖壶内最后一根红线,她熟练地将右端扎入胸口。
嗅及血液的丝线,瞬间有了生命力,如一条鲜红的蠕虫游动起来,钻往心脏深处。
“唔……”阿九咬住唇瓣。
心脏抽搐剧烈,是吸收到妖力的雏骨在加速生长。
她直僵僵地坐在桌前,握着拳,浑身绷得像块石头,眼神时而涣散时而麻木,似早已习惯了这种煎熬。
人间七年,恰似大梦初觉,所忆之事又何止千年,万千困惑冥冥中也有了答案。
次日晌午。
昏迷了一夜的阿九,被敲门声惊醒。
她戴上面具迷迷糊糊起身,推开门,屋外站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好“侄儿”。
“阿九,我有话想同你说。”泽漆一脸疲惫,估计也是整夜未眠。
他等了阿九一早上都没见人,这才寻了过来。
“……进来吧。”
阿九倒了杯水,余光落在明媚的窗外,手腕不自觉僵住,“这会儿几时了?”
“未时已过,怎么了?”泽漆见她神色不对。
吞下一大口茶水,阿九暗自掐算时辰,抬起头,神情复杂道:“我要出趟门。”
说罢,她拿起斗笠跑进屋内,出来时,肩上多了个四四方方的红包袱。
“要去哪儿?我和你一道!”
“去给小红送行,然后……总之,你不必等我了。”
泽漆追到门边,“那我让人给你准备夜宵!阿九,你记得早点回来!”
“嗯。”
阿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去。
东郊竹林。
翠色林涧,悬河奔入碧山头,女子牵着马儿,蹲在河边取水,顺道鞠了把水灌进嘴里,一解口渴。
“吁!!”
一袭绿裙明艳动人,小红就着袖子擦嘴,起身之际,听到背后马鸣。
她回首望去,只见来人喘着大口粗气,忙不迭跳下鞍鞯,脸上的焦急转为欣然。
小红笑盈盈道:“我刚还在和老天打赌,赌今天会不会碰到熟人。”
摘下斗笠的阿九,平定了一下气息,“谁要送你,我不过是刚好来这儿散步,怎么?你要走啦?”
“切!说句舍不得会死啊!”
“……干粮带足了吗?”
小红拍了拍马腹旁圆鼓鼓的草篓,“这么多,够我吃大半个月的了!”
二人相视一笑,阿九仰头感叹,“还想着你能多留几日的,岂料天公不作美,竟晴得如此之快。”
小红眼眶发热,从怀里掏出一叠信封,扭捏递去,“本来不打算给你的……但看在你来都来了,喏!我写了一晚上,等回去再看!”
“好!”
阿九嘴上答应,可行动却很诚实,接过信件立马拆开,“干嘛等回去?我现在就要看!”
“哎?!”
一想到自己写的那些肉麻话,小红恨不能立马隐身。
阿九憋着坏,面朝青天大声朗读,“敬爱的阿九师父大人,徒儿走了,不能前去讨杯喜酒实属遗憾,往后每天都要记得想我……”
越听越觉得无颜见人,小红扑上去抢道:“别念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阿九脚下跟抹了油似的,完全不给她得手的机会,念完一页,又翻起下一页继续。
“望阿九师父姻缘美满,子孙满堂,徒儿……”
声音忽然消失,连同呼吸一同戛然而止。
她注视着书信末尾的落款,表情凝固,紧锁着眉头,将视线一点一点转向小红,仿佛要在那张脸上找出什么痕迹。
“你这……什么眼神,是我写错字了吗?”
小红疑惑地凑上去,快速审了一遍,心底纳闷:字迹工整,马屁明确,没毛病啊!
阿九喉咙酸涩,“还记得,上回你提议我改名的事吗?”
讲起这茬,小红面泛狡黠,“记得啊!怎么?你想到更好听的名字啦?”
“嗯,不若……就叫楼惊鸿吧!”阿九笑道。
“啊?”
听到楼惊鸿三个字,小红愣了愣,旋即,发起娇嗔,“阿九,你就知道戏弄我,我不理你了!”
阿九用力抿唇,“这么说来,信上落款真的是你?你叫……楼惊鸿?”
“你生气啦?”小红急忙解释,“哎呀~隐瞒姓名是我不对,可下山时师傅千叮万嘱,说我的名字过于张扬,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所以我才不得已嘛,再说,小红也没什么不好呀,耐听又好记!”
“别呀!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见她落泪,小红慌神。
阿九却使劲摇头,似喜极而泣,又似万分欣慰。
遥向一片洒满粼光的林荫大道,她抹净泪痕道:“没,我是为你高兴。”
无数记忆涌上心头,化作最诚挚的送别。
“时候不早,你快些启程吧!日后,行走乱世,定当珍重!”
小红熏热了眼睛,不舍地打她肩膀。
“都怪你!我就说要一个人走的!”
拉紧手里的缰绳,小红翻身上马,“坏女人,保重好自己!对了,替我带句话给阿漆,欠他的酒钱,来日一定补上!”
“嗯。”
纵有千般不舍,终须一别。
女子策马扬鞭,“天涯未远,有缘自会相见。”
【九儿,老朽先走一步,有缘……自会相见。】
“…好。”
泪水模糊了视野,望着小红疾驰而去的背影,阿九面颊微鼓,猛地,喷出一大滩鲜血。
红色的丝线钻出薄衣,“嗖”一下消失了踪迹。
玉潜在她身上留有暗记,雏心练成,玉衡山庄便会收到消息,派人前来。
“还差几日,不能被你就这么找到。”
阿九轻蔑一笑召出蒿石,捏紧了肩前的红缎,转身走向竹林深处。
第125章昧生劫1(913劫)
接下来数日,童府出动了所有人马,寻找阿九的下落。
她像是人间蒸发,不光衙门,就连玉潜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泽漆不眠不休寻遍了整座子鱼镇,只差没翻过来,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失落再到崩溃,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去东郊的路上。
他不信阿九会弃他而去,可现实摆在眼前,逼着他承认。
褚香鸾心系于他,日日不懈送来膳食,可每次都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泽漆寸步不离地守着东厢房,无意间发现了阿九藏起的木箱。
一大一小,共两件,塞在踏床背后。
稍大的箱子里,叠放着厚厚的衣物和成套的茶具与戏本,以及阿九布置厢房时,精心挑选的一些窗饰,竹风铃等……
当他打开第二个箱子,整个人不禁呆住。
朱红色漆箱,分为上下两层,内里摆满了熟悉的物件,有祖母所赠的钗环手镯,有小红送的陶玩鼓车,也有他制作的面具。
几年来,亲朋好友们送的东西都在这儿,阿九一样也没带走。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还要属一张刻有烛夜花的面具。
那日,他与阿九和小红三人结伴去甘泉寺游玩,因正值乞巧,庙中香客如潮,他牵着阿九一路冲破人群,来到许愿树前,亲手替其戴上了这副面具。
做工虽然粗糙,可阿九没有嫌弃,一度十分喜爱,不戴时就别在腰间,走到哪里都是叮叮咚咚地响。
从回忆中苏醒,泽漆内心的担忧盖过了思念,隐隐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对劲。
没敢耽搁,他立即喊来木鱼,连夜带了几人再次动身出城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