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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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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
月桂枯竭,风嗥雪舞,今时今日的广寒宫早已不复往昔,月宫内外暮气沉沉。
失去了琴音的蟾宫,沉浸于一片森寒幽寂,似与天界隔绝。
朔风肆虐着宫墙,水珠凝成冰雹急骤地敲打在窗棂上,其威力半点也不亚于顽石,不消片刻,窗扇便被鼓开一条缝隙。
冷白的光伴着飞雪吹入琉璃厅,驱散了黑暗,隐约勾勒出男子端坐的体态。
墨发如绸,流泻坐塌四周,九霄一脚悬于地面,另一脚盘在边沿,半身衣衫褪至腰际,光影澹澹,映射着恐怖一幕。
鞭痕长约两尺,自眼睑下横贯颈项直抵右侧胸膛,附着之处骨肉搅粘,凹陷数寸,如同被活刮了一层肉,源源不绝的鲜血滴溅在玉砖上。
皮肉在愈合与撕裂中循环不止,灵力损耗极重。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身躯,九霄眼中赤红遍布彊忍,死守着喉间那一口腥甜,瞪着榻前断刃,男子眼中泛起万丈阴寒。
半片长恨剑寂静地躺在地上,仍留存着某人的气息,纤薄妖红的剑身倒映出男子狰狞的面孔。
这记鞭伤毁掉了原本属于离阙的容貌。
经过三日费心救治,墨珏总算以神丹压制住了骨鞭的毒害,令伤口得以缓慢愈合,只是,这疤痕却无法消除。
凤知予的一击重鞭,几乎要了九霄的半条命,若非生死关头有人阻止,后果可想而知。
战场上最忌轻敌,九霄根本没料到凤家还有这么个危险的人物。
缠斗过程中,他依稀可以感觉到,有什么在极力压制着凤知予的杀念,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伤他这般,可见实力强悍。
“小姐,你怎么样?”墨珏自己也身受重伤,却还是竭尽全力为他治疗。
“好多了!”
九霄嗓音中嵌着沙哑,“珏儿,这回要不是有你,我大概凶多吉少!”
挥手清洁了眼前的血渍,他迟缓拉好衣襟,“往后,别再唤我小姐了!”
“是!”
老头双手举过头顶,伏地请罪,“墨珏辜负师尊厚望,此去人间,只取回半截长恨,还请师尊降罪。”
睫翼倏然战栗,在九霄眸底投下灰暗。
男子隔空吸起断剑,置于掌心凝望。
上次得见还是在大祭上,诸魔拥护,甘为驱使,彼时的长恨剑是何等威风,放眼六界,无人能出其右。
可惜,景物依旧,故人不复,曾时有多风光,而今就有多落魄。
论起来,此剑与他颇有渊源,长恨为魔物天璇石所锻,而这天璇石,正是他赠予凤南烛的千岁贺礼。
谁会想到,这把剑会成为斩下父君头颅的……凶器。
若非封冕楼一役,凤遮天弑父夺权,他们兄妹三人何至走到今日这步,死的死,散的散。
“是否有凤南烛的下落?”九霄沉声询问。
“并无。”
墨珏顿了顿,继续说道:“度厄与魇昧勾结,许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才盗走了长恨。”
“是我疏忽大意,让魇昧趁乱偷袭,否则,长恨剑也不至于崩毁。”老头难掩愧疚,俯身磕头。
关于在墟境中的所见所闻,墨珏只字未提,他不愿九霄再因凤家人之事分心,只希望师尊能忘却前尘,安心静养。
“魇昧?”
九霄混乱的记忆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你说那度厄叫什么?”
“她叫阿九。”
为了消除九霄对自己的猜疑,墨珏补充,“当年,天帝去蓬莱问禅,途经东荒山时意外发现一块桃晶木,我本想求天帝赐予师尊重塑肉身,谁料,木中元神已聚,天帝仁厚,不忍焚诛,于是,便用您的神血为她灌注了仙身。”
东荒山群岭环抱,水流直通东海,与传闻中的恶地逐渊相距不过咫尺。
梦中他忙于应战,没来得及深思,而今一想,凤遮天所言未必皆是疯话,以凤南烛惜命的个性,她是不会在逐渊束手待毙的。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狼子野心。
六界内,觊觎长恨剑者不可胜数,试问,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留在天帝身边更安全?
“你确定,是我的血?!”
九霄眼底腾起诧异,笑声起伏不定,“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有趣。”
鞭伤入骨剧痛难耐,男子手握断剑,目视着鲜血溢出指缝,连眉头都不屑皱一下。
剑刃哐当坠地。
九霄抬起沾满猩红的手,掩住右颊鞭痕,平静的眸中阴沉可怖。
“珏儿,替我去查查这个凤知予,究竟是谁。”
【难道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看过琉璃井么?】
念着浮屠山上凤知予对她说的话,九霄缓慢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往琉璃井而去。
“您是怀疑……凤知予另有其人?”
墨珏跟随他来到井侧。
舍子花圣洁如初,没了月桂的笼盖,芬芳更甚从前。
垂看井中怵心的伤疤,九霄凉唇微启,“此女周身上下蹊跷非常,还有那个叫阿九的,她既非凤南烛托生,又能轻易操控长恨……”
“罢了!还是等她回来,让我见上一见再行定论吧!”
大掌随水一挥,井中立时变化。
水波盈盈荡漾,华彩褪去,呈现出琼花仙境,瑶池跃鲤。
玉桥尽头的楼榭中,仙雾袅袅,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岁月静好。
女仙貌容绝美动人,身穿翠粉色织锦仙衣,臂缠纱缎。
“挚哥哥,玥儿肚子饿了!想吃琉璃酥酪。”女仙轻轻扯动男子衣袖,略显空洞的眼中流露出信任与温柔。
男仙揽住妻子的肩膀,小心将她搂入怀中,语气饱含无奈,“夫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只想着琉璃酥酪。”
低头在妻子面额落下一吻,男仙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软白嫩的脸颊。
“玥儿要是愿意,等夫君办完事,带你回东海小住几日可好?”
听了夫君的话,女仙开心地拍起手来,宛如等到了什么心爱之物,“真的吗?我可以见到爹爹还有大哥啦!玥儿好想他们呀!”
似感应到有人偷看,她话音不由一滞,海眸木讷地仰过头顶,隔着层层云雾与之对视。
“怎么了,玥儿?”
见妻子一反常态,丈夫奇怪。
被唤回意识的女仙,勾起灿笑,轻摇了摇脑袋,“嗯~不告诉你!”
琉璃井外,窥视到这幕的九霄,早已面如死灰,张大的瞳孔中布满惊惶。
第101章处置刁奴(913劫)
“师尊?!你……”
“井中女子是谁?!!”九霄颤抖地指着井水追问。
墨珏不明所以,如实道:“是大殿下的妻子,东海五公主,敖玥!”
“敖玥?敖玥。”
九霄失魂落魄呢喃着。
“几日前,大殿下离挚携妻来广寒宫探病,五公主当时留在蟾宫外并未入内,师尊……您究竟怎么了?”
避开老道的搀扶,九霄踉跄着脚步倒退而去,背脊抵上墙壁。
伤处痛得麻木,却抵不过心头万分之一。
他抱住有些发冷的手臂,高大的身子沿着白壁缓缓下沉。
九霄颓然跌坐在台阶上,眼眸中流溢出悲痛之色,纵使被凤知予伤得仅剩一口气,他也不曾有过此时的沮丧。
“师尊,天意如是,墨珏相信假以时日,您定能重回武神殿!”对于九霄的惊慌,墨珏不敢多问,唯有极力劝慰。
时间如水流逝,片刻工夫,对九霄而言,却漫长得好似无尽之涯。
他盯着空乏无物的地面,幽幽张口:“我没事,珏儿,你先出去!让为师一个人待会。”
“……是。”
墨珏挥动拂尘,颔首退出大殿。
等殿内阒无一人,九霄才晃晃悠悠重新走至琉璃井边,将手搭在井壁,努力支撑着上半身,青丝散落成瀑,掩盖了神色,任由视线坠入井底。
看着变化无穷的水面,他苦笑,肩膀止不住地哆嗦着。
“难怪记住的都是满腔仇怨,原来……原来我是个被抛弃的妄执啊!”
他不甘地仰起头,面上扭曲的鞭痕,是此时沉甸甸的绝望。
“九霄,你为了干干净净再世为人,不惜自断魂魄,将所有苦难记忆舍弃于霜翾剑中,让我来承受。”
“你对自己,当真心狠至极呀!!”
——人界——
子鱼镇,童宅。
昏暗无光的天际下,长穗飘摇,扯动着丧幡,好似一只游魂在空中荡漾。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庭园中,僧人们拨转着念珠诵经超度,人来人往间不乏许多有夫之妇的身影,都是平日无甚交集的女子,来者气色红润,打扮得光鲜亮丽,上完香后不忘瞻仰一眼云秀的遗容,这才满意离去。
午时刚过,王月姑便让李忠召集了全府上下。
仆人们聚在大厅角落内惴惴不安,以为老夫人要秋后算账,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唯有玉竹镇定自若站着,毫不担心会被降罚。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鼾声清晰。
阿九头戴面纱,坐在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原本只是托着腮帮子浅眠,谁知眠着眠着,手臂突然卸去气力,脑袋一歪,直接趴在了冰凉的桌边呼呼大睡。
自脱离梦域后,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总有睡不完的觉,做不完的梦,数不尽的往事……
“祖母,叫我来何事?”泽漆额间系着白布,穿着一身丧服跨入门中。
王月姑见到他,堆满皱纹的眼角浮起慈爱,招手道:“漆儿,快,快到祖母这!”
顶着众人目光,泽漆沉默走去,经过阿九身边时,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傻孩子,愣着做什么?过来坐呀。”王月姑温柔地将他拉到跟前,笑容透着股子神秘。
搁下桐杖,泽漆听话落座。
老妇疼惜地握住他的细瘦的手指,“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要有什么需要,尽管给下人提,知道吗?”
“祖母放心,漆儿在这吃得好,睡得香!”泽漆拍打胸脯,弯起眼眸。
“那就好!”王月姑笑得欣慰,伸手替他整理胸前丧服,一举一动爱如己出,打从心底疼爱这个孩子。
屋外马声嘶鸣。
两拨人一前一后穿过院落直奔正厅而来。
急促的脚步吵醒了睡梦中的阿九,她揉着脖颈坐起,神情有些不在状态,看上去极为恍惚。
“发生何事,老夫人如此急着唤我们来?”张垚掌压刀柄,大步迈入厅中。
身后一小厮匆匆赶来,越过他,径直走到管事身旁,呈上手里信件。
李忠将信封转递王月姑,旋即笑脸相迎。
“差爷少安毋躁,先请落座,来人,奉茶!”
张垚是个精明人,看到信件立马明白了什么,转身张望片刻,选了阿九对面的位置,理了理衣衫,端正坐下。
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阿九身上。
确认完信里内容,王月姑朝管事施以眼色,接着,把信交给张垚。
得到应许,李忠上前对着几十名仆从丫鬟,沉声下令,“召集大家前来,是因为老夫人有事宣布!”
“即日起,凡入府不足三年者,即刻收拾包袱,拿上遣散银离府去吧!”
“什么?”
“为何要赶我们走?”
“对啊!我们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轰我们?”
下人们颇有微词,奈何公家在场,只敢小声牢骚。
“哼!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需要我一件件讲出来吗?别以为老朽年纪大了好糊弄,不知道你们是哪个贼窝里混进来的,识相的,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李忠大声呵斥,堵住了奴仆的抱怨。
阿九完全不在乎衙差对她的关注,她困倦地倚着方几,目无焦距凝视着屋外那棵巨大梧桐,心若止水,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妖气零碎地散落在童宅各处,游走于奴仆间,为玉竹四周最盛。
盯着阿九沉默的侧脸,泽漆隐隐有些担忧。
“想干嘛?!”
玉竹被两名家仆抓住,往厅外拖去,“你算什么东西,敢碰我?!放开,我让你放开!”她瞋眸怒喝,死拽着门框不撒手,对屋内大喊大嚷。
“王月姑,你真是好手段,害死自己的儿媳,现在还要赶尽杀绝!”看向张垚,玉竹哭哭啼啼道:“差爷,你可别被蒙蔽了,他们都是串通好的!!”
“还不拖下去!”
王月姑一声令下,仆从硬生生掰开了玉竹的手指,扛起双手双脚如同抬猪似的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