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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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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墟——
黑白更迭的梦境,孤寂空旷。
天空晦暗如沧海,不见星河,不见皎月,除了遍地散发微茫的雪色纤草在流动外,其余,全都沉浸在一片雾蒙蒙中。
“无量寿福!”
墨珏湮灭掌心的珠光,甩动拂尘以破镜术,突破了最后一层梦壁。
“好个里外三层,本上君倒要看看,你这梦中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老道起手施法,合上眼皮。
手臂略微扬起,顷刻间,不计其数的灵蝣自宽袖释放,如脱缰的野马奔赴梦墟各处。
灵蝣趁虚而入,在梦中恣意疾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纤草芦苇统统化作一地焦灰。
昏厥中的阿九气若游丝,元神受制肉身,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墨珏哪里在乎她的死活,只想顺利找到长恨剑,亲手呈交恩师。
远处,歌声缥缈。
空灵冷涩,宛若天籁。
墨珏须眉一紧,大喝:“谁?”
“谁在本上君面前装神弄鬼?出来!”
从没听过梦中还有藏人的,也许是度厄遗留在元神中的意识所致,应不足为怪。
老道默忖着,忽然头顶降下光明。
墟中雪墨更替,天空褪去玄色,变作了阴天白昼,而地上本该洁白的丝草,一寸寸暗染,化作成片鸦羽,旖旎随风。
梦境之奇妙,叫人叹为观止。
天光骤明,视线豁然开阔。
老道手持拂尘,目视着一众灵蝣在墟中横行无忌,面容闪过阴鸷。
夹起一瓣翠叶玉珏,墨珏以意念催动。
转眼,青光遮蔽天幕,升至穹顶的玉珏,洒下耀眼碧波,驱散了梦中清雾。
寒,从西北驰来。
一座座参差错落的墓碑显现真身,与墟中景色格格不入,荒凉之内渗着诡谲。
“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道洋洋得意地捏起白须。
纵然埋地三尺,也挡不住凶剑与生俱来的戾气。
墨珏二度操控灵蝣,试图探清碑中虚实。
然而,冲入雾中的小虫,全都石沉大海,没了动静。
事觉蹊跷,老道不敢掉以轻心,决定亲自前往。
踏上玄青山径,墨珏仰头向高处缺失半角的玉冢望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飞身纵抵碑林入口,他停住脚后,卷来拂尘往前稍许一递。
利芒急速闪现,一举斩断尘须,落得个纷纷扬扬。
感应到外人入侵,林中飓风大作,激起了强烈震动。
墨珏见势翻身后仰,退离界线,空转掌间拂尘抵御碎石进犯。
结界处,血色光幕若隐若现,浓郁的杀气覆盖了整片碑林,其力不容小觑。
“……殉结?!”他始料未及。
好在他有所准备,不消片刻便恢复冷静,解下腰后宝葫,放出葫中之物。
一只长着兽耳的男童滚出葫芦,坐在草地上缩手缩脚地警惕着四周。
“道,道长,这是哪里?”
“无量寿福!”
墨珏不苟言笑地托着拂尘,眼光睥睨垂向其,“獍妖,你不是说要弃暗投明,拜我门下吗?眼前,就是天赐良机。”
小童困惑爬起,视线顺着拂尘所指,落在了林外的结界上。
“你只需用血肉之躯贴近结界,助我打开一处缺口,待事成,本上君自会收你为座下弟子,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必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我……我不……我不要死!”小童害怕后退,摇头拒绝。
墨珏眸中泛出冷意,笑着朝他逼近,“死有何惧?本上君承诺,定会去冥府赎回你的魂魄,届时,再赐你仙身彻底脱离妖道,岂不两全其美?”
逼至绝境,小童被石卵绊倒在地,脑后发丝触及结壁的刹那,焚成了残渣。
刺骨钻心的寒息,在背脊处盘旋游移。
“呀!!”
扭头见结界近在咫尺,小童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想要逃离,却被老道拦住。
墨珏居高临下睨着他,眼帘无限冷酷,白须下凉唇轻蔑翕动,“哼!獍妖的作用就是为了破除禁忌,本上君助你完成夙祸有何不妥?若你不识抬举,那便怨不得我了!”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都应该以慈悲为怀吗?道长,求你放过我吧!”小童惊惶跪地,频频磕头哀求,望老道能回心转意。
奈何墨珏心意已定,一个妖孽也配与他谈论慈悲?
“无量寿福!”
“本上君恕你将功折罪,你却三推四阻?也罢,就由我亲自送你一程!”老道施术提起男童,不顾挣扎,一把按向了林口的结壁。
“血祭五炁,凶秽肃清,破獍!!”
妖血如雨狂溅,腐灼光幕,小童身躯转瞬被结界凶煞分化,惨呼盖过天霄。
一石激起千层浪,梦墟剧烈震动。
纤草成片枯萎,苍穹裂出一道宽若鸿沟的缝隙,铺天盖地的星焰从中倾泻浇洒,微如萤火,像极了铸剑时锻打溢出的火花。
哀嚎声在宿主脑中炸开。
“住手!!!”
躺在木板上的阿九,瞳孔一瞬间紧缩,现出惊恐万状,气息随之骤停。
泽漆被动静吵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阿九?”
他对着幽暗的头顶叫了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少年疑惑爬起,钻进破褥对面查看。
借着月光,他瞧见阿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口大张,像是着了什么魔障,又像是……断气了。
“阿九?”
意识到不对劲,泽漆抱起她僵硬的身体轻摇,“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喂!醒醒,别睡了!”
少年俯低脸,发现女子气息全无,不由得慌了手脚,将她扶起粗鲁摇晃,“阿九,阿九!!!”
“咳咳!”
大概蛮力起了作用,阿九顺开一口气,心跳恢复了频率。
眼下的她,神思仍困于梦中,不能苏醒。
“怎么了,孩子?”老妇披着外衫,站在门外。
泽漆手足无措地紧拥阿九,看向妇人的眼里满是惊慌,“祖母,阿九她不行了!”
“什么?!”
老妇撑杖走到床边,抬起干瘦的手贴近女子额间,触及肌肤,是又冷又烫,离奇得很。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般?”
不像是风寒,倒像是……
心中猜测,让老妇面色凝重。
略一沉默,柴房外的门被人用力踹开。
“好啊!得亏本姑娘留了个心眼,派人在外面盯梢,否则还不让你们给祸害死!”
几名家丁蒙着脸手提棍棒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玉竹。
玉竹用手绢掩住嘴鼻,扬手催促,“快,把这瘟疫鬼抬走!”
看着屋内孤儿寡母,几人有些犹豫,“玉竹姑娘,这可不是小事,发现瘟疫,咱们要不要上报官府?”
玉竹深得秀夫人器重,家奴们不敢开罪。
“报!当然得报,你个老东西,居然把瘟疫带回家,安得什么心?”玉竹不问青红皂白大骂。
“我……”
面对恶语中伤,老妇有口难辩。
关键时刻泽漆挺身上前,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护住老妇,“我姐姐才不是瘟疫,你们连大夫都不请,怎么就敢妄下结论?”
老妇惭愧地低下头,当她瞧见阿九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她吓得捂紧了嘴,酸楚袭上眼眶,心疼得眼泪直掉。
无法想象,这对姐弟之前遭受过什么。
好好一个姑娘,毁成这般模样。
“妄下?我找人打听过了,你们姐弟是从疫城逃出来的,现在突然发病,还敢说不是瘟疫?”玉竹语气无端软和了数分,一双柳叶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泽漆。
先前在庭园没注意,这小子长得还真标致。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玉竹沉声命令家奴,“愣着做甚?赶紧把那丫头带到时疫所去!”
“是!”家丁蒙面提起棍棒往内屋冲去。
泽漆见状飞快奔返床边,双手抱住阿九,愤怒地瞪向一干人,“滚!谁也不许碰她!”
“臭小子!”
家奴轻而易举揪住少年衣领,用力推到一旁,作势就要对床上女子下手。
害怕家奴会伤了泽漆,老妇跌跌撞撞走到丫鬟身边,豁出老脸恳求,“玉竹,她可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时疫所那种地方向来是有去无回,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玉竹嗤之以鼻,“是她的命重要?还是我们全府上下的安危重要?再啰唆,我连你一块赶走!”
差人拉走老妇,玉竹对着内屋大喊,“磨蹭什么?拖个人有那么费力吗?一群饭桶!!”
“是是是,马上!”
家丁加快手脚,蛮横拽起阿九绵软的身体,如同对待牲口,用薄毯缠得严严实实,眼看着就要抬走。
“呜!”
细微的哭腔,从毯中流出。
是阿九,阿九醒了……
少年跌坐地上,蓦然回头,湿润狼狈的脸庞趋近凝结,眉眼冉冉舒展,跌入异乎寻常的死寂。
盯着那些野蛮无礼的人,泽漆眼中流淌出澈骨幽泽,绯唇闭呈一线,微微上扬,是前所未有的薄厉与残忍。
“你们想死么?”
烛火照亮了少年清如芙蓉的面颜,个头虽矮,却不妨碍此刻他在众人面前的威慑,水眸晕出凌厉之色,扩散着淡淡的嗜血杀意。
诡极,狠极。
“妖,妖怪!!”家丁吓得丢下阿九,落荒而逃。
玉竹拉住一脸惊惧的奴仆,“怎么回事?”
“有妖怪,眼睛……红,红的!”
“什么?!”
玉竹不死心地往里走去两步,定睛一瞧,顿时无比诧异,犹豫着往外走去。
屋中,老妇心有余悸地看着少年。
泽漆沉默不语,将阿九抱回床上,低垂的眼中艳色消退,恢复澄澈。
“你……”
老妇嗓音畏怯。
“怎么了,祖母?”泽漆迷糊地抬起头。
老妇小心翼翼走近,用力揉揉眼角,深为不解,“孩子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泽漆疑惑眨眸,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没什么,估计是烛光太亮,看岔了。”老妇松了口气,打消了心底的惧意。
纸窗人影晃动,玉竹的声音清晰传入屋中。
“给我盯紧了,不许她们离开半步!瘟疫之事先不要声张,找人通知官府,就说童宅内部出了妖邪,让他们速速派人来!”
“是!”
与此同时。
子鱼镇外的荒郊野岭,一群强盗正肆无忌惮地打砸烧抢。
冲天的火光映得黑夜犹如白昼,呼救声越来越弱,直至最后一名妇人倒地。
女人死不瞑目地瞪着提刀杀害她的恶魔,紧紧护在怀里的包袱被大力夺走。
恶徒解开系绳,抖出包袱内的东西,除了几枚铜板外,就只剩下两块干巴巴的脏馍,并无值钱物件。
“妈的,又是个穷鬼!”恶徒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铜钱。
林野,血腥弥漫,招来不少肉食动物光顾。
尸首躺得横七竖八,恶徒毫不在意,打算领小弟到下一个路口守株待兔。
“瞧!那是什么?”
经人提醒,恶徒往山坡望去。
只见草丛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出于好奇,盗贼们壮胆走去。
傍山小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旷野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小个子率先冲在前头,找到了发光源头,从泥土中翻出一块漆黑的石头递给同伙。
“这啥玩意儿,热乎乎的!”
“你们看这上面的字,我咋一个也看不懂?”
“估计是梵文,说不定价值连城,头儿,这回我们发了!!”
强盗反复端详手中怪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好奇。
突然,黑石动了一下,随后抖动起来。
“妈的!什么情况?”恶徒下意识抓住右手。
为了不让石头挣脱,他竟想用力气压制。
小弟见此情形,连忙大喊,“头儿,你快撒手!这玩意儿不对劲!!”
“屁的不对劲!给老子滚远……唔!!”
恶徒的身子猛然一僵,灼热的鲜血泼湿了众人的脸。
月色下,男人腹部不翼而飞,留下碗大的窟窿,肠肚挂了一地。
黑石生生贯穿了他,如电掣星驰一般,飞往宛城方向。
“啊——!!有鬼啊!”
醒过神的强盗,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