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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一番“壮举”结束,阿九瘫软在凳子上,气喘吁吁,两眼昏花,肚皮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反观对面衙差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呆若木鸡,四肢瞪直,嘴角还挂着几天前的烂菜叶儿。

      缓过气来的衙差老脸一红,抓起衣袖抹了把嘴。

      “抱歉,我自幼脾胃不和,这味儿……属实难闻了点。”

      “这叫点?大人还真是妄自菲薄!”阿九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出污秽,仿佛失去了灵魂。

      背后,衙差叫住她。

      “姑娘,你说你父亲战死沙场,敢问令尊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在下张垚,是本镇衙差,或许有能帮上你的地方!”

      张垚看她一个女儿家还领着弟弟,难免心生恻隐。

      所谓不吐不相识,误会既已解除,也没必要硬揪着人家姑娘不放。

      男子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阿九内心苦笑,她无力地摆手,“不劳烦大人了,我……”

      “放开我,婆婆!我不认识你!”

      店外,激烈的争吵中断了交谈,阿九轻拧眉心快步走出。

      拨开拥挤的人潮,只见,一颗颗糖葫芦滚得七零八落,泽漆衣衫凌乱地站在台阶前被一老妇人紧揪着不放。

      周围充斥着窃窃私语,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揣测起二人关系。

      “这童家老夫人三天两头上街找儿子,今儿个,怎么改成找孙子了?”

      “你瞧这孩子细皮嫩肉跟个女娃娃是的,换作我,也想带回家啊!”

      阿九余光瞥了身后衙差一眼,迈出的脚又重新收回,决定先看看再说。

      老人家面黄肌瘦,腰背佝偻着,从穿衣打扮来看不似穷苦人家,但身上襦衫却是灰扑扑的,应该很久没有换洗过。

      “你明明就是我孙子,眉眼与我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妇泪如雨下,干枯的双手因激动颤抖不止。

      百姓们议论纷纷,泽漆莫名无助,以他的力气想挣脱不难,可在看到老人眼底流露的悲伤时,他又犹豫了。

      虽然之前常来镇子采买,但都是经过乔装打扮,像现在这样众目睽睽站在人前,还是头一遭。

      子鱼镇本就男丁单薄,眼下有这么位唇红齿白漂亮的少年郎现身街头,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婆婆,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若不信可以问我姐姐!”

      泽漆殷切地往酒楼望去,视线正巧与女子对上。

      “阿九!”

      少年弯眸笑开。

      这一笑,仿若三月清风拂过柳絮,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得知孩子亲眷在附近,老妇肉眼可见的收敛了些许。

      阿九戴着面具,站在一众百姓间尤为突兀。

      衙差们应该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或许可以利用眼前的机会……顺水推舟?

      琢磨了会儿,阿九来到二人中间,从老妇手里救出少年被紧锁的手臂。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肌肤,少年懵懂抬头,一双澄澈的水眸怔愣地盯着女子面具下的阴影。

      胸口微热,漾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我是他姐姐,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大娘说自己是我们祖母,那我且问你,你儿高姓大名,年岁几许?”

      女子暴露面具外的眼神,慑得老妇失言。

      活了大半辈子的她,从未见过如此目光,风平浪静却又凌厉似刀。

      老妇怯怯低下脸,抹着泪水,含糊不清道:“我儿……我儿名叫童岳,今年四十有三,二十年前,受征上了战场,从此杳无音信……”

      路人抱着看戏的心态,注意力转回了当事人。

      然而,阿九此刻并不在状态。

      张垚的目光如影随形,她只想快点脱身!

      “阿九,我真的不认识她!”泽漆抓住她的手解释。

      “跪下。”

      “啊?”泽漆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两边望了望,以为她是在同旁人讲话。

      阿九压低声线,又重复一遍,“我叫你跪下!”

      说完,她身先士卒双膝一曲,噗通跪倒在地,扑上前一把抱住老妇小腿,痛哭流涕了起来,“祖母!你果真是我们的祖母!我们找了你整整半年,呜呜呜~幸好老天有眼,让我们找到了您!”

      女子的举动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老妇也停止了抽泣,一脸错愕看向他俩。

      泽漆面色难堪,“阿九,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闭嘴!!给我哭!”阿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强迫道。

      泽漆呆了一瞬,立马心领神会,学着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老妇另一条腿哀嚎,“呜呜,祖母!”

      “哇!!祖母,孙女太想您啦!”

      “孙子也是,呜呜呜,想死您啦!!”

      二人凄厉的哭声传至街头巷尾,引来越来越多人驻足围观。

      “快起来孩子,地上凉!”舍不得两个小辈如此嚎啕大哭,老妇一左一右搀起他们,搂在怀里,语气不确定道,“要不……你们随祖母回家?”

      “好!”

      阿九泪眼蒙眬地仰起脸,“祖母,稍等片刻。”

      她走向几位衙差,朝张垚拱手一拜,“张垚大哥,今日多亏了你!你真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星,往后要有什么难处,小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张垚神色费解地目送三人离去。

      相识才短短一炷香,怎就赴汤蹈火了?

      张垚疑惑转身,只见掌柜摩擦着手掌朝他笑眯眯走来,“原来小姑娘是张衙差的妹妹啊,那就好办了!咱店是小本买卖,您瞧今天这损失是不是该……”

      饭馆人去楼空的,张垚喝酒的兴致算是没了,掏出钱袋道:“多少钱。”

      “不多不多,加起来一共三百两!”掌柜赔着笑脸答。

      “啥?多少?”张垚眼珠子都快瞪瞎,手里的散碎银子又掉回了钱袋。

      招呼小二取来算盘,掌柜一笔一笔当着他的面拨弄。

      “桌椅肯定是要换的,小人店里用的一直是上等的梨木桌具,加上半日亏损,一百五十两不多吧!还有那姑娘刚刚在这儿点的菜,抹掉零头给您取整,一共三百两!”

      “等等!她吃的东西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张垚恼怒不认,拔腿要走。

      见状,掌柜与伙计赶忙拦住叫屈,“不……不是都叫您大哥了嘛!再说,人姑娘都走远了,您要我上哪儿追呀!”

      遭此牵连,掌柜左右为难,不敢得罪。

      一番僵持不下,张垚自知理亏在先,无奈托人传信回家中取钱,才将此事平息。

      ——

      童宅位于子鱼镇西侧,地处偏僻。

      大宅院里栽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绿盖如阴,将仅存的阳光悉数遮蔽。

      庭院中遍及落叶,看似很久无人打扫,西侧井边搭了个临时的草棚,棚下堆放着许多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家具行李。

      仆人正卖力擦拭着屋里屋外墙壁,气氛沉闷,都在埋头干活。

      老妇领着她俩从童宅后门进入。

      挨近门边时,老妇有意放轻脚步,像是怕被人发现,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扇,向里走去。

      见到她这般谨慎,阿九奇怪。

      路人口中这老妇该是一家之主才对,怎么跟做贼是的?

      “好你个老东西,整天不见人影,是不是还想着去告状?”

      前脚跨过门槛,后脚便传来女人刺耳的叱骂。

      东厨外,丫鬟身穿藕粉缎裙,腰系围衣,手持锅铲气势汹汹步来,一双厉害的柳叶眼不善射向老妇及她身后之人。

      “怎么又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是当这儿难民所吗?”

      “玉竹,你小点儿声!!他们是我孙儿,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老妇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阿九。

      “孙儿?”丫鬟叉腰冷笑,“姑爷都死多少年了,你哪儿来的孙儿?我看呐,就是来童家骗吃骗喝的!”

      “放肆!你怎能如此口无遮拦?”老妇气急,撑着木杖的手微微打战。

      玉竹有恃无恐,“我哪句话说错了?”她指向阿九胸前花花绿绿的污渍,鄙夷道,“瞧他们两个那寒酸的样子,脏死了!”

      “呃!”

      阿九下意识嗅了嗅身上的气味,真是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加之刚才在大街上哭爹喊娘,弄得灰头土脸,此时……他们确实像个叫花子。

      玉竹举起锅铲,像只张牙舞爪的大鹅,对着井侧碍眼的草棚道:“还有,夫人说过多少回了,让你把那些破烂收拾了,耳朵聋了么?”

      老妇想解释,却被打断。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明儿还不收拾,我就让四喜一把火烧了!”玉竹狠狠瞪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泽漆被盯得脊梁骨发凉,这丫鬟好生强势,说起话来,谁也插不上嘴!

      “玉竹,你不能这么做,那全是岳儿的东西!”

      “别碰我!”

      玉竹厌恶地一把推开老妇。

      老妇踉跄后退,幸亏阿九眼疾手快从背后稳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玉竹掸着衣袖道:“得了吧!人都死了,还留着晦气作甚!”

      “你太过分了!”泽漆为其打抱不平,却被玉竹一记横眉噎了回去,“童家的事,与你们这些外人何干?”

      阿九不解,一个丫鬟居然可以嚣张到这个地步。

      老妇低着白发苍苍的脑袋,一言不发,泪珠一颗颗无声无息地从深凹的眼眶掉落,砸在破旧的鞋面上。

      “哼,每次都这样,说你几句就开始装可怜!真恶心!”玉竹不依不饶,“活该你死儿子……”

      旁人家务事,阿九本不想插手,只不过,这小女子太聒噪,又句句刻薄,吵得她耳疼。

      将老妇交给泽漆,阿九点头恭维,“说得对,确实恶心!我举双手赞成,姑娘满舌生花,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派头,让人钦佩!”

      丫鬟眯起眼,上下打量这个着装怪异的女子,“你什么意思?”

      环顾庭院一周,阿九笑了一笑,“贵宅家大业大,想必断不会信口雌黄,姑娘口口声声称我父亡故?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明吧!”

      “哼!朝廷的讣闻书都下了,还需要什么证明,是这老东西自己不肯相信!”

      老妇用力敲着拐杖,泣不成声,“除非老身亲眼见到岳儿的尸首,否则,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呜呜呜!”

      “你这个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敢问,姑娘有亲眼目睹尸首吗?”阿九一脚横在两人中间,笑吟吟追问。

      玉竹摆弄着手指,轻描淡写道:“尸首?听说是掉河里淹死的,怕早就尸骨无存咯!”

      这番残忍言语直击老妇要害,“我可怜的岳儿……”

      老人声泪俱下,哭得伤心欲绝。

      泽漆于心不忍,用自己纤细的手臂扶住她。

      老妇羸弱的身躯,如同风雨中饱受肆虐的野草。

      “那就是口说无凭咯。”阿九一双漆黑的瞳孔顿在丫鬟脸上,“姑娘,你我无冤无仇,我父明明好端端活着,你为何要诅咒他老人家?”

      “什么?!我看你才是信口开河!姑爷若没死,干嘛十几年不着家?”

      阿九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早已编不下去。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个令人信服的鬼话,也是难为她了!

      目光左顾右盼,苦恼没了说辞。

      蓦然,她想起了井边的草棚,脑中立马有了对策。

      “早年家父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幸好大难不死被我娘亲所救,这些年,父亲身体始终未见好,再加上流落敌国,不得不隐姓埋名惶惶度日。”

      “十几年来,他老人家一直心系故土,心系祖母,可惜生逢乱世,万般无奈啊!直到几年前,两国休战,他才托人打听祖母近况,殊不知,童家人去楼空,下落不明!”

      话到动情处,阿九低头掀开面具,用绢帕擦拭泪水。

      权当是赌一次,反正输了也没啥损失,大不了就当认错亲了呗!

      “咳咳!”

      泽漆看着她一举一动,假借咳嗽来缓解尴尬。

      老妇含泪的眼中满是诧异,她抓住阿九双手,表情极度复杂,张了张苦涩的唇,“都是云秀,要不是她为了那……我们也不用一直东奔西走,孩子,我儿他还好吗?”

      一切都在不言中,悲伤远胜于喜悦。

      “父亲腿脚不便,数月前随友人上南都寻医去了,临别,他让我带着弟弟来东佑找祖母,顺便,向您报声平安。”阿九反握她的手,给予力量。

      谎言归谎言,若能遂人心愿,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谁晓得你说得是真是假!”玉竹半信半疑,却也没擅自主张。

      思索片刻,她大声放话,“夫人去甘泉寺祈福了,明日才归,此事等夫人回来定夺,还有,快去把衣服洗了,我可没空伺候!”

      丫鬟说完,转头钻进东厨。

      自古家丑不可外扬,老妇抹去脸上的湿润,露出窘态。

      “谢谢姑娘。”

      老妇向阿九感激开口,语气亲切,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生疏。

      一扫骨肉团圆的深情,阿九淡淡回应,“客气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两位请跟我来。”

      老妇领着姐弟俩去了草棚边的柴房。

      破旧的屋子,隔成了三间内室,一间堆木柴,一间作为卧房,剩下一间则用来陈放杂物。

      环境简陋,却归置得井井有条。

      老妇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走到墙角大缸前,取瓢盛了两碗清水,一瘸一拐送来。

      “招待不周,只能委屈你们先喝点井水了,放心,这水是我平日喝的,很干净。”

      碗沿上缺口参差不齐,阿九想起进门时见到的半截木材,上面同样是深浅不一的斧痕,不知尝试了多少回,也没能完整劈开一根柴。

      年纪大了,连喝碗热腾腾的水都是奢侈。

      “泽漆。”阿九放下碗,对一旁傻站着的人道,“去帮祖母把柴劈了!”

      “不用,孩子……”

      老妇过意不去想要婉拒,却被她拦下。

      泽漆耳聪目明,了解了阿九的用意,一溜烟儿奔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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