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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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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在想什么呢?阿九。”
见女子站在洞口前发呆,泽漆奇怪。
阿九垂下视线,戴着面具的脸轻轻摇动,“……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神不宁。”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只盼,别再有什么祸事发生。
通过数月医治,伤情逐步稳定,面部结痂依稀能辨认五官存在,不过容貌算是彻底毁了,今后只能以面具示人。
共处的这段时光,两人彼此有了新的认识。
阿九得知真正的雨师其实是泽漆的养父,在雨祸结束前,便死于百姓的围殴之中,为了掩盖杀人罪行,那群人不惜以祭天为由想将雨师的儿子也活活烧死。
泽漆口中的仙女姐姐,正是刑场上救下他的人。
那时,他被烟熏伤了眼睛,没能瞧见那人相貌,只晓得声音很好听,每当噩梦缠身女人都会唱歌哄他入眠,久而久之,歌谣便印在了心里。
至于更早之前的事,泽漆告诉阿九,他记不清了,离开白渠后,他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模糊,即便提及父亲的死,他也是平静如常,仿佛那只是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
整件事听着疑点重重,可思及眼下自身处境,阿九便也懒得深究了。
红衰翠减,盛夏走向深秋。
漫山落叶纷飞,金灿灿地铺满了林野。
离开山洞这日恰逢重阳佳节。
子鱼镇家家户户大门口都会摆上两盆秋菊应景,百姓们佩戴艾子制成的饰品用来辟邪驱虫,街边,卖茱萸酒的小贩忙得不亦乐乎。
花香,药香,酒香交织成了节日的氛围。
小镇虽谈不上繁盛,却也是其乐融融。
不同于王城的贫富阶级,明争暗夺,这里的镇民淳朴亲切,相处十分和睦,是以这两年不少外乡人经过此地都会选择留下定居,其中不乏避世的高人。
街道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孩童们你追我赶,嬉笑打闹。
“哇!”
突然,一张鬼面獠牙的面具出现眼前。
阿九面不改色地推开胸前小个子,继续走路。
见惊吓失败,泽漆悻悻摘下面具,追上她抱怨,“你怎一点反应都没!”
“哇,好可怕啊。”阿九赏脸回了声,只是态度略显敷衍。
在深山里躺了几个月,天天喝粥吃药,都快瘦成竹竿了,这会儿只想找个饭庄大鱼大肉饱餐一顿。
瞧见不远处的饭馆,阿九两眼立马恢复神采。
是肉香!!!!
“口水都要流出来啦!”泽漆瘪着嘴,乖乖跟在她身后走进饭馆。
阿九坐到靠墙的位置,唤来小二,对着牌子上的菜品大指一挥,“给我来三份炙羊腿,一份招牌烧鸡,一份天香老鹅煲,一份干笋牛肉汤,四个馒头……先这些,快上!”
“姑娘要不要再来一壶酒,今日重阳,小店的茱萸酒卖得可好了!”小二热情介绍。
“点多了吧,我们钱够吗?”泽漆扯了扯阿九的衣袖。
“多吗?”
阿九掏出所有的银两放在桌上,她感觉自己现在饿得简直可以吞下一整头牛,想也不想朝小二点头。
“上,给我来两壶!”
“好嘞!”小二将毛巾甩上肩膀,兴高采烈奔去后厨。
端起茶杯,阿九边喝边盯着墙边通缉自己的画像。
这比茶棚那张画得惟妙惟肖多了,看来官府是下了血本!
戴好斗笠,阿九小心摘下面具。
轻风拂面,余痛犹在。
当第一口肉咬在嘴中时,阿九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体会着油水包裹舌尖,齿颊浴香的奇妙,忍不住跺起了小脚,满足得差点流泪。
肉香滋味,瞬间抹平了之前遭受的苦痛,让心底有了丝许慰藉。
“真乃人间美味啊!!”
斗笠下,阿九手抓馒头就着肉和汤汁狼吞虎咽。
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很是心酸,好歹一个仙女,居然混成这副德行,想想都憋屈。
心生愁绪难抑,阿九举杯灌了口烈酒,几欲呛到,辛辣的味道在肠胃里带起一片火辣,烧得好舒服。
特别是唇齿间留着茱萸气味,配着空气中清雅的菊香,甚为写意。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泽漆却没什么食欲,少年双手捧着下巴,兴趣缺缺地望向一桌子荤腥,莫名抗拒。
听到店外有人叫卖冰糖葫芦,少年眼光一亮,下意识瞟向某人。
咽光口中的食物,阿九挥了挥沾满油渍的手,“别看我,想吃自个儿去买!”
“好,我马上回来!”泽漆拿了几个铜板,风似的跑没了影儿。
“真浪费!”拿起少年一口没动的羊腿,阿九翻着白眼塞进了嘴巴:呆瓜,糖葫芦哪儿有肉好吃,酸了吧唧的,还扎嘴!
对街吆喝不断,摊贩们卖着各式各样物美价廉的货品。
人群中,一老妇坐在布庄外的石梯上,局促地拄着拐杖左顾右盼。
卖糖葫芦的小贩见有客人,立刻扬起笑脸,“这位小哥,要几根糖葫芦?”
泽漆嘴馋地看着草架上一串串火红的糖球,迫不及待递出铜钱,“两根,挑糖少的,我爱吃酸!”
“好嘞!”小贩笑嘻嘻地接过铜板,攀谈道,“听小哥口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泽漆咬了口糖葫芦点点头,“嗯,来寻亲的!”
进城前,他与阿九对过词儿,但凡有人问起,就统一说是来子鱼寻亲。
见这孩子相貌出众,小贩也忍不住多聊几句,半开玩笑起来,“看你小小年纪,不会又是哪位流落外乡军卒的后代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坐在石梯的老妇面色一变,呆滞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哇!你这儿的糖葫芦巨酸。”泽漆不可思议地眨着水眸。
吃了这么久才尝出味来,小贩被孩子的迟钝弄得哭笑不得。
酒楼。
嗦啰干净盘里最后一根鸡骨头,阿九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腰身浑圆足像有孕在身。
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个巨响的饱嗝,引来不少非议。
“一个女子竟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是啊!有伤风化。”
对待这些议论,阿九一向是充耳不闻。
邻桌,一位衙差打扮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阿九,心中纳闷,“奇了怪了,光天化日的戴什么斗笠,连吃饭都不摘!”
同伴抓了把花生丢进嘴里,“这女子一看就是外乡人,许是人家家里的风俗,哥你就别管了!一会吃完,咱们还得去镇郊呢!”
这两年镇子不太平,人命时有发生,这不,今早郊外又发现一具被烧焦的尸体,被人扔在了土坑里草草掩埋。
“你们去就得了,我胃有些不适。”
男子喝光了手里的酒,起身朝对面走去。
“姑娘面生得很,敢问,从何而来?”
他一边询问,一边窥探起轻纱下的芳容。
见搭讪者是官门中人,阿九颇为意外,不紧不慢答:“白渠。”
“哦。”男子自来熟地坐到对面,趁势将手中佩刀搁在桌角,接着盘问,“那姑娘来子鱼镇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想到日后或许要定居于此,阿九决定把寻亲编得真实些,以免露了马脚。
眸光越过衙差,阿九眺向店外大街。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总能看见一些身负行囊,归乡心切的老兵。
其中不乏离家十数载,总算得以卸下戎装,回来后却发现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望着那些呆坐街头,无家可归的老兵,阿九心下有了说辞,言语哀戚道:“父亲为国战死沙场,我独自一人带着弟弟来子鱼寻亲!”
“是吗?姑娘年纪轻轻,这一路定是受了不少罪吧!”
嘴上说着同情,但心底的怀疑却一点没消,男子摩挲起粗糙的拳头问,“对了,寻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姑娘干嘛要遮遮掩掩?”
店外升起骚动,像是起了争执。
阿九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逃亡期间遇了场大火,音容俱毁,之所以戴着面具,就是不想吓到别人。”
“是吗?那可太巧了!在下边关当过几年兵,大大小小的血肉场面也见得不少,姑娘不必顾虑,大可揭开面纱吓我一吓!”
衙差抬手,示意阿九除去斗笠。
店外动静越吵越大,不少食客被闹声吸引,纷纷堵到了门口,连衙差的同伴也放下手头美酒,前往一探。
眼看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九好心规劝,“大人……我怕取下斗笠,店里的客人会承受不住,万一,有个把心衰体弱的,死了还得算在小女子头上,那我岂不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见她推三阻四,衙差疑心愈发重了。
一巴掌拍在了佩刀上,“叫你摘就摘!出什么事老子兜着!”
“哎~好吧好吧!”
阿九委屈点头,看上去可怜无助。
双手颤颤巍巍地抓住斗笠,取下……
静。
非常安静。
酒楼大堂一瞬间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瞪大了目光,好似连呼吸都没了。
猛地,店内炸开了锅,呼救声此起彼伏。
“哇!!鬼呀!”
“呕!!!”
受其毁容的震撼,食客四散逃离,有的直接跪倒在地,呕吐不止。
而先前口出狂言的衙差,也唰白了脸,连同嘴唇血色尽褪。
男人强忍腹中翻腾,一把抢过桌上的斗笠丢了过去,催促,“快快快,快带上!”
“大人可看清了?要不要小女子走近些让您再看一遍。”
整理完衣发的阿九,故意凑上前,掀开面纱。
“站住,别再过来了!”衙差惊魂未定,伸出一只手臂制止。
话音未落,男子突感喉中一热,飞速弯腰,吐出大口馊水。
扑面而来的酸臭,熏得众人捂紧鼻子,倒退墙角,更有甚者直接熏死过去。
“我的亲娘!!你刚去茅房吃屎了么?!”
距离最近的阿九被臭气沾了满身,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死不死,视线滑过地上浓稠的黄色黏液,她只觉脑袋哄然,加上先前吃得太饱,其杀伤力半点不亚于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胃里。
一时间,腹中翻江倒海,汤汁直冲嗓子眼。
费了半天劲才将食物残渣从喉咙里挤了回去,谁知一个深呼吸,顿时,前功尽弃。
吸入肺腑的恶臭,宛若鱼钩勾住了胃,随着喉头倏然收缩,羹汁似涨潮的海水涌入口腔。
好在紧要关头,阿九咬紧双唇,才不致失态。
她死守着牙关,涨得全脸通红,眼白渗出了一条条血丝,已是强弩之末,拼死顽抗。
她可是仙女!!
真金白银的仙女,决不能犯下如此丢人过错!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呕!!!”
再三坚持,末了,还是功亏一篑。
五颜六色的残羹汤水从口中呈直线喷出,场面惨不忍睹,大批食客逃出店外,就连掌柜和店小二也被这股“毒气”逼走。
店里一男一女两个当事人在奋力“拼搏”,你来我往地吐着酸水。
恶臭飘离大门,弥漫街道,惹得行人相继绕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楼茅厕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