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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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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两人特殊的身份,泽漆放弃了去镇里求助的念头,选择独自照顾。
一连数日,阿九滴水未进,在灼痛中饱受煎熬,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少年不敢大意,白天去子鱼镇寻大夫打听有关烧伤医治的方法,回来便付诸实践,按着大夫所言照料阿九。
无意中,他发现洞内所备伤药竟与大夫开的药方出奇相似,清一色是烧伤药膏,想起女子日前种种反常,还有事发时捡到的空酒壶与火折子……
泽漆有了几分猜测,只不过,这个猜测叫他不安。
夜半时分。
洞中安谧如水,烛火不眠,摇曳无休。
泽漆静默的眼中,闪烁了几下。
“阿九?”少年试探性地叫。
见无回应,泽漆壮着胆子,举起过火的刀刃慢慢贴近她颊边,刮开表面那层腐肉。
处于昏迷之中的女子蓦地一声惨叫,全身开始抽搐。
为防她触碰伤口,泽漆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按住那乱动的四肢,任其哭闹反抗,狠心不理。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少年哽咽安抚,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泽漆快速将膏药抹于皮肉,随后,抽出阿九之前备好的麻布敷上。
整个换药的过程少年表现得尤为熟练。
洁白的月光洒落在石床旁沾满鲜血的纱布和药渣上,少年眼眶泛红,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这些抓痕提醒着他,要保持清醒。
泽漆强忍着哭意,没有流一滴眼泪。
几番挣扎,阿九终于体力不支昏死。
她的静止,使上药难度大大降低,泽漆松开钳制,开始处理起阿九惨不忍睹的十指。
时间在夜色下安静流逝。
泽漆仿佛忘记了自身的疼痛,全身心地投入包扎。
系好最后一根手指,少年像是完成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壮举,情不自禁傻笑出声。
湿润的眼瞳中噙着温热,满身满手的血迹让他看上有些无所适从。
他小心翼翼握住阿九的衣袖,深埋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腕上,带着恐惧无助地祈求,“你不要死……阿九,你一定会没事的!”
“……好起来!求求你好起来。”
削薄的身躯不住战栗,少年放声痛哭。
血刃滑入水槽,嫣红散开。
泽漆呆坐在池边,情绪得到平复,脸颊湿漉漉的,擦去泪痕他不再悲伤,弯腰捞出匕首清洗干净,转身去准备下半夜的汤药。
——
许是寄身凡人的缘故,昏迷中阿九做了好多好多个梦。
都是与墟境毫无关联的景象。
梦里雾意蔼蔼,什么也看不清。
依稀有个嗓音好听的声音对她说,“小妹妹,我用这把琴跟你交换,可以请你杀了我么?”
歌声时近时远,亦是听不真切。
恍惚,耳畔又传来交谈,这次是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你就是哥哥带回的魇昧?”冷涩空灵的嗓音,像在哪儿听过。
“是,小姐。”
“听说你样貌丑陋,接连吓死了好几个宫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女子言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调侃,似怜惜。
停顿了片刻,孩子低声回应,“小姐若是害怕,魇可用障眼法,但,魇昧学艺不精,恐变不出什么能让小姐赏心悦目的容色来。”
“害怕?”
女声愉悦轻笑,“呵,在本君眼里只有顺不顺眼,哪儿来的美丑之分,孩子,你叫什么?”
“魇。”
“这算什么名字?六界之内魇昧远不止你一人,难不成,都要叫作相同?……不如,让本君重新替你取一个吧!”
“好。”
“固疆而兴旺,既然哥哥要你陪我守着这不夜城,索性,就叫你凤疆夜吧!”
“凤疆夜谢小姐赐名。”
“错。”女声笑意盈盈纠正,“阿夜,是小姑才对!”
视线陡然开阔,让一切明亮起来。
暮色城楼巍然矗立于夜空,周围飞舞着多不胜数的红色魔萤,犹如点点繁星错乱了整片天。
华灯初上的街头,人山人海,空前奇观,礼炮轰鸣,鼓乐升腾,万民翘首瞻仰,一派盛世繁荣。
“以吾南烛之名,予我族人,永世康宁。”
城楼雅阁,女子腰横长剑,牵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共同欣赏眼下这繁华似锦的城都。
倏,流火冲入天际,光耀四方。
在绽放的一瞬,熟悉的歌谣响起。
“璞石岸,姊妹情,浮生倥偬半生伶……”
听着耳边和缓的旋律,阿九心头骤缩,眼眶被何物挤得发胀。
梦境,远矣。
眼皮重的难以分开,意识逐步被唤醒,让原本停眠的骇痛顷刻复苏,如燎原烈火再次袭上面庞。
确认自己醒来,阿九诧异非常,皆因唱歌之人不是旁人,而是泽漆。
他怎会这首曲子?!
难道是上回记住的?
怀抱困惑,阿九虚弱地撑开眼。
“你醒啦!”泽漆激动地扔下纱布查看。
阿九想要出声,可双唇如两片死肉根本动不了,无奈只得轻挑食指回应。
“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泽漆语带抽噎,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看着少年疲惫消瘦的脸,阿九心中不是滋味,她没奢望过泽漆会留下,原先,计划中所有准备都是朝着最坏的打算。
她以为少年会抛下独自逃生……
握住泽漆沾满药渣的手,阿九在其掌心无力划动。
【谢谢。】
她张不了嘴,面部每扯动一次,都会痛不欲生。
阿九发现少年掌心有道树枝形状的疤痕,非常之深,是儿时被谁所伤的吗?
“干嘛道谢?我追上马车时,你不也一样没有抛下我吗?”
泽漆莞尔一笑,清澈的水眸明亮如昼。
他凑到床旁对着她耳朵小声道:“我觉得咱俩上辈子一定认识,还是冤家对头的那种!”
阿九莫名。
“你想啊,若非如此,你我此生怎会拴在一处?还互相救来救去的?对吧?”泽漆不自觉笑弯了眼。
“……”
真是越说越离谱,阿九疼得没心思搭理,干脆继续闭眼装死。
——魔界——
高耸入云的浮屠山,有如一座螺旋高塔肃立于不夜城的正对方。
数以万计的木槿色纱缎从山顶金宫流泻而下,披入山腰,在簌簌的北风中缱绻飘舞,盛满了长年不败的荼糜花。
云雾氤氲,阴雨绵绵。
浮屠山共三万六千步,每步台阶一株墨莲,花梯悬而窄,急旋直上。
啸叫声,穿透云霄。
魔雀挥舞着骨翅,兽眼血红,片刻不离注视着半山腰上缓步登梯之人。
晚风拂过山崖,鼓得白衫呼呼作响,男子脚踏墨莲,神色如霜,清绝无双的脸庞似倒映水中的苍月,虚幻且不真实。
颀长挺拔的背影,在晦暗地光景下尤为醒目。
男子脚步放慢些许,回首远眺背后暮气蔼蔼的都城。
记忆中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不复存在。
昔日强盛如斯的魔界,竟衰败成了这番光景!
一缕怅意攀覆眼角,男子眉宇紧皱,被倏然出现的熟悉所愕。
气息,自高处灌来。
那是凤遮天投身逐渊前,拼尽修为设下的护族结界。
能清晰感受到,孤注一掷的绝望。
“大哥……”
一声破碎的呼唤脱离唇瓣。
男子轻握掌心,唇边漾起恨意。
“呵!当年你垂涎魔君之位,不惜对父帝痛下杀手,当着族人的面,你信誓旦旦承诺,说终有一日要让整个六界对我魔族俯首称臣,而今,你人又在何处?”
受情绪影响,男子仙力不断外溢,惊动了浮屠山上的魔兵。
三道黑影从天降下,拦住去路。
魔使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鬼面,一对赤红的眼珠在男子身间逗留,寒声查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罗婵宫!”
“仙?!”
见其额间仙印,三人怔住,异口同声。
男子低敛的眸微微抬起,眼中幽暗无光,流露出少许的疏淡与残酷。
“我来此只为取剑,不想开杀戒。”
悠缓的语气甚是猖狂,顿时,惹得几位魔使勃然大怒,“臭小子,你好大的口气!!”
破风急袭,直逼男子命门。
铮!
长刃脱手,坠入云中,魔使脚步不稳,握着震得发麻的虎口,仓皇回头。
身后,侍女端手玉立。
“芊芊姑娘?”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天界二殿下离阙,鱼儿公主未来的夫婿,尔等还不赶紧退下!”芊芊亲和的语气,直叫一干人胆战不已。
“原来是驸马,小的多有得罪!”知其身份,魔使惊慌失色。
侍女笑盈盈地转过身,“鱼儿公主在罗婵宫等候多时,殿下请随我来!”
“傀偶之术。”
盯着侍女僵直的背影,男子一眼识破,大步从她身旁走过,丝毫没有在意她脸上奇怪的表情。
夜色如稠,荼糜芬芳,清澈的月光笼罩在壮丽神秘的罗婵宫上。
池畔碧水涟漪,寒蝶无忧无虑地飞舞着。
行至曲径过半,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伸手接住飘落的荼糜花瓣,触碰的一刹,花瓣消若烟缕。
一切皆为幻象。
就连……这座宫殿也是。
娑罗园,林深幽静,女子泡在雾气氤氲的天池水中闭目养神。
穗绫钗环相依相随,凤知予着雪色单衣,仰头欹在池沿边柔软地虎背上,梼杌则伏其身后浅眠。
人虎相倚景色如画,格外和谐。
树影窸窣,取下脸上的香巾,女子无声地张开眸线,在那妖红的最深处一派岑寂。
凤知予坐直腰身,静静睨向园外走来的人。
“人已带到。”芊芊向她欠身禀告,随后走到蜃夭肩侧。
偌大的娑罗园,噤若寒蝉。
气氛肃然而凝重。
两对眸光碰撞在一处,谁也没移开,都在等对方开口。
最终,男子率先打破了沉寂,视线穿过白雾,逼向雾中之人。
“霜翾剑在你这儿?”
凤知予闻声,面上升起嘲谑。
水波激荡,女子跨出天池,转眼,衣衫完好,青丝干燥。
金铃清脆动听,凤知予迈着湿漉漉的玉足,宛若闲庭信步,一步步,走到男子身前。
木槿色的眼瞳放肆地瞧了他一圈,似笑非笑道:“在我手中如何,不在,又当如何?”
凤知予狂妄地环抱双臂,期待他的反应。
不知何故,男子神思略一恍惚,明明初次见面,可就是有种特别的熟悉感。
“霜翾是我广寒宫之物,理应归还。”
“话是没毛病,但我得先弄清楚一个问题。”
凤知予笑容隐晦,靠近他,习惯性地扬起纤臂环上他颀长的玉颈,绵言细语地诱哄,“若你老实回答,我便考虑还你,怎么样?”
对于她过分的亲近,男子身形一颤,随后恢复如初,目光深处萦绕了捉摸不透的微色。
“你想知道什么?”
“很简单。”
凤知予踮起脚,贴向他耳垂,妖眸倏冷,“你既说霜翾剑是广寒宫之物,那么问题来了,我该如何称呼阁下呢?相公?还是——”
“大姑?”
这句称呼,令男子藏匿的灵力骤然释放。
娑罗园风起潮涌,纱缎狂肆。
凤知予脸上挂着深沉,心思一如既往通透得叫人发憷,即使面对是曾经睥睨六界的武神,也无惧分毫。
震惊过后,男子终于舍弃了伪装,低低笑出声来,眼中的清冷被桀骜取代。
九霄用食指勾起胸前绝色,皮笑肉不笑地问:“凤遮天果然生了个好女儿,你娘亲是谁?月柯?茹姬?”
男子音色中嵌有一丝独特的柔润,那是离阙不曾有过的。
音容未改,但判若两人。
从他承认的那刻起,凤知予眼底情意便荡然无遗,无趣地松开手,扫向池边的蜃夭,不情愿回了句。
“木槿夫人。”
“腾蛇?”九霄面带忆色锁向凤知予。
这么一看眉眼与之是有几分相似,就连眼梢斜红都如出一辙。
“不错!我本死胎一枚,是母亲以妖力维系,耗费近三千年才让石卵生芽,令我重获新生。”
凤知予舞着纱缎,乐在其中。
“起死回生?荒谬!”九霄冷嗤,“魔界煞气深重,别说三千年,至多三日,魂灵就会被邪祟啃噬干净。”
“呵。”
凤知予忍俊不禁,笑他孤陋寡闻。
清露滴落枝芽,坠落的刹那被一股外力收进掌心。
九霄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挽起,露珠顷刻变作一柄无坚不摧的水剑,直指凤知予,“闲话到此为止,我就问一句,霜翾剑你交是不交?”
水剑冰蓝锋利,在手中隐隐流动,蚀骨霜寒溢走剑刃,杀气惊人。
无视脸前明晃晃的利剑,凤知予转身嗅起手边的荼糜花。
“九霄,我们猜猜看,今日究竟是你来寻我?还是……”
花蕾瞬间化为飞灰,弥留的香气在掌心里,浓烈而鲜活地升起。
“我在等你?”
狠戾碾碎于齿间,凤知予脸上的笑意彻底冰封。
九霄剑势一顿,凝眉诘问:“何意?”
他感受到了凤知予言中的憎恨,这恨来势汹汹,无从查起。
凤知予面朝娑罗天池张开五指,灵力急速盘踞。
“墨珏那个老东西,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你会为了霜翾剑独自上浮屠山吧!”凤知予慢条斯理地说着,笑意越发,有几分狰狞与疯狂的味道。
豆铃鸣沙叫嚣。
掌中骨鞭节节生出,由粗到细,重重地拖在地上,如银色巨蚺,等待着主人驾驭。
悍然威压铺天盖地,有着足以匹敌世间一切的力量,那是属于元古旧神的气息,其中两股混杂,尤为强烈。
可想而知,在桃源的凤知予,并未拿出真正的实力。
她隐藏至今,为的就是这一刻。
“你……是谁?”九霄惊愕。
外人也许不知,可作为武神的他,对这两股气息却是再熟悉不过。
“大虎开宴了,迎接一下咱们的老朋友!”凤知予召唤起池边浅眠的凶兽。
猛虎昂头缓慢起身,兽眸中凶光毕露,拖着长长的紫绸缰绳抖动全身,往九霄大步跨去。
“梼杌?!”
九霄收紧水剑,退后少许,仿佛明白了什么。
途中,猛虎变幻成彪形大汉,咬牙朝男子冷喝,“没想到吧!贼婆娘,咱俩还能再见!”
要不是那声笑,他铁定不会相信眼前的毛头小子竟会是武神九霄!
灵力源源不绝注入剑身,男子战意盎然,胸前泛起夺目光耀。
斯须间,皎绸成铠,变为凤面银镜,蛟霜曜日甲裹身,衬得身姿挺拔如玉,宛若神祇。
墨发风中乱舞,九霄一点点淡化的瞳色,充塞着对血战的狂热,似已很久没有体会过如此澎湃的战意。
“原本还想饶你一命,现在看来不用了。”
九霄举剑布阵,绕周身划去。
登时,金芒万丈,石破云川。
九霄以山为界,画地作阵,将整座浮屠山困于脚下。
这场恶战,注定不死不休。
凤知予撕下半块紫色缎子,有条不紊地系在了额前。
“我就喜欢像你这种大言不惭的人,放心,等送武神归西后,我定尽快让你们师徒团聚,以免黄泉路上孤单!”
女子眼底血色如花,对着一旁的蜃夭恶声命。
“上!用不着跟他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