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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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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东佑,西塘。
酷热的风吹进用草棚搭建的茶铺中,扬起眯眼的尘沙。
店内三五成群地坐了十来个停歇在此的路人,他们喝着凉茶,啃着干馍,聊起连日来的所见所闻。
棚内张贴着众多逃犯画像,其中有一张绝色容颜,在一片凶神恶煞的脸孔下显得极为引人注目,毫无疑问成了食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美!实在是美!真是便宜了那些个王孙贵戚。”看着画像上明眸皓齿,如花似玉的人儿,男人不禁扼腕长叹。
邻桌的客人嘲笑于他,“别提了,美人不假,却是个蛇蝎心肠!就凭你这身板,啧啧啧,给你也无福消受呀!”
一句调侃,棚内哄然。
有人反驳道:“听闻此女年方二八,自小饱读诗书,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阁小姐,按理,不会做出这等凶残之事才对!”
“先前不是传,被山贼给掳走了吗?”
不觉间茶棚挤满了人,大家兴致勃勃讨论着前不久发生的新婚惨案。
“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是此女胁迫了自家的陪嫁丫鬟,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总之那现场惨不忍睹,新郎官的肠肚都流了一地……”
“快别说了,听得我直犯恶心!”旁人听着膈应。
“哎~城主独子命丧新婚夜,现如今宛城人人自危,一不小心就得人头落地,你说这秦家女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让自己的丫鬟当替罪羊也就算了,还把父母也送进大狱,谁家要是摊上这么个女儿,那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谴责不在少数,但也有颇为惋惜的。
“真羡慕那傻子,好歹能在临死前,抱一抱这天仙似的美人!”一名食客揭下画像,语中艳羡肉眼可见。
感叹声立即引来同行人的戏谑,“未必只是抱一抱哦,说不定还是等到洞房后才死的!”
“哈哈哈哈!”
聊意正浓时,论声却戛然而止。
食客们的目光统统落在了帘边。
一时间,棚内噤若寒蝉。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仿佛活见鬼一般,甚至有人失手将茶杯摔落。
徒步在野地行走了几日,阿九好不容易才路过了一间像样的茶棚,正打算进去歇歇脚,就被眼前一幕怔住。
掀开帘子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停在她身上,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阿九的手指有些发僵,她定睛一看,发现对面墙上竟贴满了罪犯的画像,这下,更没了歇脚的打算。
“姑娘,要吃点喝点?”小二上前小心招呼。
“不必,我买点干粮就走!”
落荒而逃反倒刻意,阿九装作若无其事寻了个离门近的位置坐下。
棚内此时落针可闻,满人的现场静如坟穴,只余窸窣的咀嚼声……
小二端着茶壶走到桌前,将其放在桌上,杯碗发出的磕碰,衬托得气氛诡异。
阿九忽略掉周围扎人的目光,垂下脑袋,往着杯中望去。
这!!
由于天气炎热,又焦急赶路的关系,她脸上的泥巴已经被汗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真容一览无余。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副身躯的样貌,不免有些恍惚,没想到竟是一张出尘绝艳,美得倾国倾城的脸,特别是额间那抹鸢尾花胎记,根本在告诉所有人,来者姓甚名谁!
察觉到小二离去多时,阿九渐渐坐不住,抛下几枚铜板后起身离开。
掀开布帘,只见小二站在棚口,手里捏着个哨子,鬼鬼祟祟地朝着西边张望。
“在等谁呢?”阿九阴恻恻道。
小二被她的询问声吓了一跳,立即扯出一抹笑道:“姑……姑娘这是要走?”
食客们接连走出草棚,将她团团围住。
见状,阿九缓缓靠近火炉,众人脸上写满了贪图,在这个战乱不平的世道,千两金足够好几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自己在他们眼中,就好比是一块从天而降的肥肉,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阿九悄然向后挪动脚步,就在这时,西边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众官兵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追来。
“凡间办事,何时有这效率了?”阿九暗自腹诽。
她一把拎起身旁烧开的水壶,猛地向众人泼去。
食客们慌乱散开,有人被烫得嗷嗷大叫,一阵烟气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视线。
阿九抓住这个时机,撒腿朝东面狂奔而去。
“秦家女,站住!”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我的一千两金子!!”
叫声不绝于耳,像极了一群围追堵截的饿狼,追得阿九上气不接下气,“一帮见钱眼开的混账!!死心吧!姑奶奶逃过的路,比你们走过的桥还多!想追上我,下辈子吧!”
“给我站住!!”
没空扭头去看,阿九一门心思寻找逃处,挑的全是些马匹难以到达的崎岖小路。
她手脚并用,像是穿着衣裳的野猴子,在林子里狼狈地逃窜着。
“死路?!”
止步在光秃秃的断坡前,眼看官兵就要追来,阿九咬紧牙关,“算了,赌一把!”
她抱住脑袋,纵身一跃而下,顺着陡峭的石堆滑入了树丛中。
所幸有灌木的缓冲,才没有掉进河里。
只不过,她的身体被尖锐的石头和树枝刮得皮开肉绽。
“我这到底是来助劫,还是渡劫的呀?”阿九咽下嗓子里的无奈,弯腰钻进了半人高的杂草中。
等到马蹄声远去,她才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成功躲过一劫。
“肉体凡胎就是娇贵!”
阿九望着血痕累累的布衣,一边抹了把嘴边的泥土,一边拖着那破败不堪的身子来到溪边清洗。
上衣刚褪下,坡外就又传来了去而复返的动静,这可把她吓得够呛,赶忙穿回衣裳,不敢多作停留,转身沿溪岸往林子外围逃去。
夜幕初降,火光烛天。
大批官兵已在林中徘徊搜查了三个多时辰。
期间,阿九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想方设法脱身。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官兵们似乎笃定了她藏身于此,所以才迟迟不肯撤离。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逃亡,使得这具身体不堪重负,倘若再想不到法子离开,即便不被官兵找到,她也会因过度疲惫而死。
阿九紧盯着树缝间来回穿梭的人影,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她用力掐着虎口,试图让自己振作,然而,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一直紧绷的神思,还是出现了片刻涣散。
也是这短短一瞬,火光照见了她半分。
“人在那儿!!快追!”
刺耳的叫声在人群内爆发。
阿九吃痛地挺起身来,奈何长时间蹲跪致血液流通不畅,双腿酸麻无力,猛地一下绊倒在地。
要是被抓住,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大姐,求你再坚持一小会儿,现在还不是晕的时候!”阿九哆嗦着双手抓住树干,使劲到指甲折断也无所觉。
光靠脚跑肯定不行,该怎么办?!
她发了疯似的寻找着活路……
哪里?
哪里?
到底在哪里?!!
目光定住,她看到远处有几片晃动的黑影,心中顿时燃起希望,果断拔出匕首,刺进头顶的石缝之中,拼尽全力爬了上去。
马儿仰身长嘶,对着高坡望而却步,官兵们无计可施,只能弃马继续追逐。
阿九跌跌撞撞跑向那辆湛蓝色的马车,捂着流血的额头,朝着车边妇人亮出匕首,“救我,不然我宰了你!!”
她的声音在发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虚弱。
“相公!”
听见妻子呼救,站在车前小解的男人不由得一愣,尴尬地提起裤子。
身后火光愈发明亮,阿九催促,“快!!”
扫了眼她手中明晃晃的匕首,男人妥协道:“上车吧!”
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阿九道了声谢,拽着妇人一同登上车。
撩起卷帘的刹那,一股浓香扑鼻,熏得她眉头深拧。
除夫妇二人外,车内还躺一名熟睡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身上裹了件古怪的羽毛披风,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阿九没空多想,撕下裙角,借包扎将额头上的胎记藏住。
方才因为担心身份暴露,一时心急就用石头砸了脑门,疼是疼了点,不过,思路倒是清晰了不少。
由于没有马匹,官兵艰难地追行了一段距离便放弃了。
死里逃生的阿九,整个人瘫软在车座上。
“……姑娘,你没事儿吧?”妇人眉眼亲和,江湖人士打扮,不似难民。
“要不要喝点水?”她递来水囊。
“不用了,谢谢。”
阿九婉拒了妇人的好意,将匕首收回皮鞘,埋头抠着指缝里干结的血痂,尽管睡意强烈,但她却不能睡。
车厢一派寂静。
妇人主动与她搭话,“姑娘从何而来,准备去往何处啊?”
阿九半垂着眼眸,一副不想说话的神情,已是乏力到了极点。
见她不理睬自己,妇人面露窘态,诚恳地说道:“我们一家三口是从南都过来的,打算去宛城做点小买卖,姑娘……要与我们同行吗?”
在妇人再三的询问下,阿九点头回应,“也好,我正愁不知该往哪儿去。”
没有蒿石的指引,她现在连黎山仙尊在哪都不知道。
她撑开覆满困倦的眼,瞥向身侧少年,“他是你儿子?”
妇人笑意温柔,“是,我儿从小体弱嗜睡,这次去宛城也是想帮他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突遇石块,厢内一阵颠簸。
“呀!”少妇惊呼一声。
阿九下意识扶住女人的胳膊,将其稳住。
掌心传递过来的触感令她心间一凛,眼光微凝,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恢复成原先的状态,闭目养神。
翌日。
曙光褪去缭绕在山涧的浓雾,三人在狭窄的车厢内度过了一夜。
阿九睡眠很浅,几乎又是一夜未眠。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宛城境内,她不禁暗暗发笑。
打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离开,只是迫于官兵的追赶,不得已才越跑越远。
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既落于宛城,就说明黎山仙尊的转世必然也在不远处,她要留在这儿,直至找到人为止。
马车停靠面摊前,男人下车采买,留妻子独自照看。
妇人一离开车厢,阿九便睁开了眼睛。
昨夜视线不明,加上身体倦怠,她并没有过多关注车厢内的环境,而现下日光充足,所有细节暴露无遗……
竹席上,孩子双眼紧闭,整整一夜未曾醒过。
少年唇红齿白,生得花颜玉貌,犹如三月天里满堂映娇的阳春芙蓉,虽说年纪尚小,稚气未除,但大致也能看出日后是怎样的风姿,与那对夫妇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儿子?
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明摆着是拿人当瞎子!
在这间不大的车厢内,堆叠着十几只木箱,满满当当的,且一每只都上了锁。
夜晚行车颠簸,阿九曾听到箱子里传出过金银玉器的碰撞声。
带这么多钱财在身边,又不像是官商……有点意思!
还有这股异香,仿佛是为了掩盖某些东西而存在着。
趁妇人还未归来,阿九仔细检查周围的环境,搜寻许久,却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多心了?”
她抚着手边的毛毯,将视线移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在一块不起眼的角落里,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中夹着一团白色东西。
抹布吗?
布条越扯越长,最后,竟是张完好无损的缉拿令。
画中人头戴银色神面,没有描绘过多的体貌特征,但这衣裳却让阿九大为吃惊,她侧目往竹席看去,严肃比对一番。
“重金缉拿白渠祈雨师,泽兰……”
泽兰这个名字在难民所,简直可以和过街老鼠相“媲美”,白渠的百姓对此人恨之入骨,传他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降下雨祸不说,还勾结妖人拆毁庙观,侮辱神灵,所犯恶行罄竹难书。
百姓们扬言,有朝一日定要枭其首,食其肉,方能一解心头怨恨。
原以为是哪冒出来的神棍,不想,竟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又一个沦为天命牺牲品的可怜人,凡人不敢记恨神,于是,便将一切罪过加诸于替身。
愚昧,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