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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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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元朔二十四年,东佑国,宛城。
张灯结彩的高宅内院之中,宾客如云,熙熙攘攘,道贺声此起彼伏。
院内花坛万紫千红,馨香扑鼻。
纸窗前张贴着醒目的喜字,仿佛预示着今夜这对有情人终将修成正果,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来者奉上贺礼,拱手道贺:“恭喜令公子娶得美娇娘啊!”
妇人身穿那朱红广袖锦袍,雍容华贵,胸前的牡丹刺绣更是惟妙惟肖。
“陶公快请入座,今日定要多饮上几杯!”妇人掩唇笑不拢嘴,春光满面,看似非常应景。
“城主亲令,陶某不敢不从!”寒暄了两句之后,男人便跟随仆从去寻座了。
见堂中已然座无虚席,妇人收起喜色,将头扭向一边,沉声吩咐下人,“丫鬟怎么办事的?这都几时了人还不到?快去少爷那给我催催。”
“是!”下人低眉顺眼,领命从侧门离开。
妇人随即又换上之前的和善温婉,继续与宾客们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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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庭院被沉寂的夜色所弥漫。
火烛透过大红灯笼,散播着微光,如水浸棉纱般,缓慢渗透了黑暗。
晚风吹起青柳,池塘里的鱼儿悄然潜入水底。
两道深浅不一的喘息,自长廊深处传来。
房中喜烛已燃烧过半,颤颤巍巍的火光,仿似受了什么惊吓,倏然熄灭。
月光洒进屋内,名贵的织毯上果盘蜜饯散落各处,还有摔碎的瓷器以及一块被踩踏得不成样的红盖布。
痛呼声隐没于罗帐之间。
新郎的嘴被一只柔嫩无骨的小手死死捂住,只留下满含恐惧的双眼在空气中挣扎,热血顺着腹部的匕首流淌。
男子四肢痉挛,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扑腾片刻便再无动静。
确认脉搏消失后,阿九才僵硬地松开手。
男子仰头倒在床畔,眼口大张,死状惨烈。
鲜血浸湿了脚上的绣花鞋,阿九很快冷静下来,环视起四周喜气的布置。
人不是她杀的,只是恰巧在身体主人行凶之时,上了身罢了,由于太过慌张,才本能地堵住了他的呼救。
点上香烛,她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这副躯体。
没有了引劫契的帮助,她也不知自己现在何处。
原本的计划,还是投身到祸人体内,可如今……
先前在夜摩天,因为灵力虚弱,她只看了个大概,黎山仙尊的祸人应是位已婚女子,至于其样貌,身份,全然不晓。
“这哪里像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啊!”
打量着这身鲜红嫁衣,阿九欲哭无泪,神色苦闷到了极点。
投错身就算了,还摊上个杀人凶手,刚想着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下可好,又得逃亡了!
都怪清雪那只死兔子!
当下之计,还是先找东西防身,方便跑路。
阿九弯腰捡起织毯上的碎片,挥了几下,感觉杀伤力欠缺,丢了又重新寻找称手的兵器。
在房中来回找了几圈,唯有烛台,秤杆这些个没用的摆件。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人都死了,也没啥可忌讳的,至多轻拿轻放。
阿九俯身一把抽出了尸体腹部的匕首。
血液带着余温,喷在脸颊。
方才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看清这人长相。
阿九轻手轻脚地掀起那遮光的床幔……视线顺着月光上移到了男子的脖颈,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窗外,挡住了光源。
她惊得缩回手,赶忙用喜被盖住尸体。
“小姐!”
外头响起猫叫似的轻唤。
窗棂支起一条缝儿,一个瘦弱的身影钻了进来。
“小姐,你在吗?呀!!”
丫鬟一不注意,被地上的果盘绊倒。
少女吃痛张开眼,看到床边一脸戒备的人,“小姐,你……”
笑容僵在嘴角边,丫鬟呆呆地瞪着满脸鲜血的阿九,一股惊恐不自觉地涌上眼眶。
喜被下垂着一只无力的大手,血水浓稠地滴落指尖,在脚踏前的汇聚成了一滩血泊,殷红的血面上,还倒映着床梁处的喜字。
丫鬟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唰白,舌头打结,“小姐,你,你把姑爷杀了?!”
“嘘!”
示意她小声,阿九不愿伤及无辜,毕竟她下凡是来助劫的,而非造孽!
丫鬟听话地闭紧了嘴巴,看了眼床上的男尸,双手止不住发抖,“小姐你怎能这样傻呀!要是让城主知道,她不会放过你的!”
“城主?”
感觉颈间各处莫名酸疼,阿九挽起衣袖。
只见手臂上瘀痕交错,指印清晰,同样,身上的嫁衣也被人暴力撕扯过,不难想象,新娘子遭遇了什么。
下杀手恐是被逼无奈。
可新婚燕尔,为何会用强呢?
除非……
“我不是自愿的。”
阿九本意试探,不曾想丫鬟听后竟号啕大哭,“小姐,兰儿明白你受了委屈,可姑爷毕竟是仇城主唯一的儿子,他自幼心智迟缓,即使做得再不对,你也不能杀人呀!秦家这回多半……是要大祸临头了!”
听着前院的鞭炮声,兰儿索性将心一横,火速奔进内室,一阵翻箱倒柜,简单收拾了些细软。
她拎着个布包走回来,将其一把塞进阿九怀里,边推边道:“小姐,趁他们还没发现,你赶紧跑吧!”
“你不跟我一起?”阿九抓着包袱问。
“不,老爷夫人对我有恩,兰儿不能走,况且,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如果连我都走了,不就更坐实罪名了吗?没事的,扯瞎话我最在行了,兰儿就说,就说有伙山贼半夜翻墙进来杀了姑爷,还掳走了小姐!”
为让阿九放心离开,丫鬟冲她咧了咧嘴,“快走吧!”
念及肩负重任,阿九没有强求。
“好!那你保重。”
走廊上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阿九心知不能多留,于是果断爬窗跳了出去。
更深露重,喜事转眼变为丧事。
高宅之内死气沉沉,令人窒息,很快便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淹没。
城卫倾巢出动,防止贼人藏匿,士兵们挨家挨户搜查,闹得全城鸡犬不宁,一片混乱。
次日。
乱坟岗。
细沙卷起枯叶,肆掠着地上不知名的野草,横七竖八的棺木堆叠在烈日下无人问津,多数尸首仅以一张破草席包着草草了之。
盛夏炎暑,乱坟岗中恶臭熏天,招致乌鸦嗥鸣,聒噪难耐。
晌午时候,一辆马车由西向东行来。
马夫将车停靠在槐树边上,指挥同伴把一具具缠绕白布的尸首搬去坟堆。
放下马鞭,马夫拿出随身酒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抬手擦去沾在胡须上的酒渍,抱怨,“每天都有这么多尸首要拉,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忽地,一缕紫光飞入云中,吓得他连忙揉眼,这青天白日,哪儿来的鬼火?
“娘的,太恶心了!”
折返回来的弟兄强忍着干呕,取出塞住鼻子的棉布,啐骂道:你是没见到,前儿送来的几个,都被蛆虫啃得没人形儿了!嘶……不说了,晦气得很,走走走!”
白渠地处北方与宛城相邻,本是富饶之地,岂料,一场大旱使得粮田三年颗粒无收,百姓们食不果腹,怨声载道,只能日夜求雨,为此还请来了祈雨师。
在雨师夜以继日的祈福下,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白渠如愿降下大雨,可好景不长,雨势愈发凶猛,洪水接二连三地冲垮民房、田地、城墙,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城里百姓一夜间变得精神恍惚,言语迟钝,许多人都疯疯癫癫的,像是中了邪。
剩下从这场天灾中逃出来的人,又有半数染上了瘟疫。
可谓是道尽途殚,令人唏嘘!
马车碾着黄土渐行渐远,乱坟岗重归岑寂。
不多时,一座棺木开始左右晃动,惊得乌鸦扑棱黑翅飞到了大树枝头,瞋着黑漆漆的眼珠,注视从棺中爬出的活物。
乌鸦嘶鸣警告,将其视为入侵者。
女子费力推开胸前女尸,一把扯掉脸上沾满恶臭的破布,久违的新鲜空气让她瞬间有了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得见阳光,阿九虚弱勾唇,摊展双臂仰头倒进了草堆,顾不上周围到底堆放了多少死尸,此刻,她只想闭上眼安安静静躺一会儿。
昨夜逃出大宅的她,一路尾随官兵来到郊外难民所,待其搜查结束后,才趁着夜色混入义庄,找了副棺木藏匿。
炎热的天气加速了尸体腐败,她闷在酸臭的棺材里苦不堪言,一路上晕厥数次,每次都是被身上的虫子给痒醒的,差点就以为熬不过去了。
一觉不知昏了多久。
当她睁开眼时,一片暮色苍茫,仅存半抹余晖在枝叶间逗留,坟地已然溺于死寂之中。
背靠黄土,面朝夜空,她这身大红行头,放在坟岗里委实格格不入。
扶着身旁的残骸,阿九坐起娇躯,扭头往周围看了一遭。
满身的瘙痒让她难以忍受,她毫不犹豫地抽掉衣带,将其扔在了碑前。
阿九坐在尸堆里,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物,直至不着寸缕。
她跨出坟岗,走到树荫下,随手捡了根细长的枯枝,把在身上蠕动的那些家伙都拨弄掉。
“要是有个湖就好了。”
她嘴上念叨着,捧起一大把新落的树叶,像拧毛巾一样挤出汁水,将黏在肌肤上的腐肉和污垢做了简单的清理。
带出来的东西留不得!
阿九心里盘算着,将外衫、亵衣、首饰及包袱内除匕首银两外,所有物什都一一拾回,挖了个坑给埋了。
晚风渐凉,灰暗的夜幕下,阿九赤身露体在乱坟岗闲逛。
她想要找件像样的衣服,可寻来觅去,不是破破烂烂,就是被血肉糊成一团,没半件是能穿的。
突然,余光瞥见了什么。
在乱坟岗东侧的歪脖子树下,坐着一具穿着素衣的女尸。
女子头部受了很严重的伤,凹进去一大块,奇怪的是,她全身没有一点污渍,连鞋底都是干净无尘的,就好像被人直接从床上抱到了这里。
人间怪事数不胜数,就当是自己运气好吧!
“迫不得已,借你衣裳一穿。”
作为交换,她为女尸立了座新坟,让其入土为安。
念完往生咒,阿九抓了把淤泥涂在脸上,扮成难民的模样,朝乱坟岗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