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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天界——

      丧钟,哀响六界九州,共计二十七下。

      成双成对的鹣鲽鸟自发前来吊唁,由北至南,飞向云梦大泽,远远望去,犹如一座七彩霓霞高挂云中,星河灿烂,涌向天幕尽头。

      燕雀同泣,悲壮送行。

      虹下晴雨习习,烟影似画,津润着人间每一寸山河。

      凌霄殿。

      远眺天外绮景,男仙痛心疾首,攥紧了手中的石块,步履沉重地走回大殿中央。

      翊圣真君将蒿石掷于女子脚边,雄武粗犷的脸上,声色俱厉,“你作为度厄仙使,擅离职守,敷衍塞责,致使我小徒灵犀不幸罹难,你该当何罪?”

      前几日还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徒儿,如今却天人永隔,叫他如何接受?

      殿中,流云环抱,诽议不绝。

      天帝去往五明宫多时,迟迟未归。

      阿九跽跪于云雾间,长长的发丝散落在爬满腐纹的脸前。

      身处众矢之的的她,面如止水,紧绷的背脊在勉力支撑下,微微颤抖着。

      虽有人同情,但多数还是保持中立。

      手握玉笔的星官,忍不住扼腕长叹,“多好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可悲可叹,殁于情劫注定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呀!”

      “度厄,你明知情关凶险,还是任由灵犀一人面对,心肠之恶毒,枉为仙家!”

      灵犀在天界广结善缘,深得众人喜爱,是以,许多仙家对她的离世都倍感痛惜,更有甚者心怀积怨,将罪过归咎到本该全力助劫的人身上。

      “再者离阙殿下,平素里待你不薄,如今却遭了这般横祸,度厄,你罪该万死啊!”

      一时间口诛笔伐,人人喊杀。

      为平息众怒,司命提议,“待天帝归来,小仙定请命,贬其下界渡三世情劫,再行论罪,叫她也尝尝什么是人寰疾苦!”

      闻议,月下老人表情凝重。

      三世情劫哪能轻易开得玩笑,这简直是在公报私仇,太过了!

      正要说上几句公道话,身后便传来了不屑言语。

      “三世?略轻了些吧!本仙以为,至少也得十生十世,方能抵去她身上的罪孽,懂得何谓仁善,何谓道义!”

      十方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为自己在人界所受的苦难,寻到了一丝宣泄。

      这下,月老彻底是坐不住了,走上人前道:“度厄固有失责,但也罪不至此,还请诸位仙家慎言!”

      虚阳仙官轻蔑开口,“上仙为这么个十恶不赦之徒求情,又是何必!”

      月下老人实难苟同,“度厄仙使以助劫为本,其身为晶木所化,何来善恶,你们根本是在夹私报复,有违公理!”

      “月老,你是收了度厄多少好处,如此为她开脱?”

      旁人提出质疑,明显是站在虚阳那边。

      众仙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

      “你们!!不可理喻!”月下老人寡不敌众,悻然拂袖。

      许是看不过眼,位列群首的水神沄冥,沉声平议,“同是修行之人,不该受心绪所累,这般大庭广众肆意争论,成何体统?此间事,还是全权交由天帝定夺吧!”

      上神发话,众人自然要给面子。

      仙家们随即停止了口舌之争,静候天君的驾临。

      “呵。”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宝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

      不出所料,阿九的这一举动引发了众怒。

      虚阳仙官横眉立目斥向她,“不知悔改的东西!你笑什么?”

      阿九眸光轻慢升起,从左往右,扫过那些个欲杀她而后快的人,“看不出来么?我笑你们,虚伪无度……笑你们,猪狗不如。”

      “混账,混账!”

      “放肆!!”

      众仙恼羞成怒的嘴脸映入眼中,她不禁笑得更欢了,理之当然地问,“难道我说错了?你!你!还有你们,哪次渡劫不是卑躬屈膝来求,怎么?这会儿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度厄,休得无礼!”威严起。

      御座前,天帝霍然出现。

      群仙见状急忙跪拜。

      男人不苟言笑的脸上,带有淡淡哀色,看得阿九心脏一紧。

      “天帝……”

      “真君无须多言,灵犀之事吾已知晓,自有决断。”

      阻止了翊圣真君的请命,天帝清寂的视线射向跪地之人。

      “汝,疏忽职守,致灵犀命丧劫难,其罪一也!私闯人界,祸使离阙重伤,命悬一线,其罪二也!两罪并罚,可认?”

      得知离阙性命犹在,阿九顿时松了口气,强撑的背脊一瞬松弛,如释重负。

      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比这个消息来得更有效了。

      静默少焉,她扬起脸,目光灼然。

      “恕度厄,不认!!”

      清亮的嗓音临危不惧,在凌霄殿中回荡。

      “大胆,你……”

      阿九一眼镇住打算插话的司命,继续道:“灵犀是自愿放弃助劫,她的死与我无关,我相信历劫前,她定留下了可证我清白的凭证,只是有人不愿拿出来罢了。”

      她目不斜视,陈述着事实。

      翊圣真君脸色微变。

      一旁的仙官儿呵责道:“还敢狡辩?好端端的,灵犀为何要寻死?”

      虚阳是天界出了名的墙头草,欺软怕硬惯了。

      “好端端?”阿九哂笑,“鹣鲽鸟向来比翼齐飞,夫妇同心,而灵犀自成仙起便是残缺之灵,形单影只了数千年,何来的好端端?到底是我在狡辩,还是列位在混淆是非?”

      “一派胡言!灵犀岂会为了区区男女之情,做下如此荒唐决定?”

      阿九讥诮挑眉,“那就不得而知了!关于儿女情长方面,仙官应比小仙熟稔才对,毕竟,您不是最喜与那些个小灵娥谈情说爱的吗?”

      女子的直言不讳,惹得虚阳面红耳赤,大发雷霆。

      “你胡说!!气,气煞我也!!”

      “都住口!”

      冷峻的轻喝声,压倒了殿内的喧哗。

      天帝神色透出一丝不悦,吓得虚阳连忙放下宝葫芦,不敢造次。

      火神容灮严厉地看向阿九,“切勿强词夺理!灵犀之死你难辞其咎,殿下如今亦是生死未卜,你就没有丝毫悔悟?”

      “小仙不过就事论事,殿下受伤,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对灵犀,阿九自认扪心无愧,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堂堂正正迎向众仙的审视,反过来质问,“与其数落我的不是,不如仔细想想,共事多年,你们这些所谓的仙友、恩师,到底视她有几分真心?”

      灵犀天赋极佳,与武神九霄一样,是六界中少有的纯灵仙体,也因如此,才会被一向眼高于顶的翊圣真君收入门中,加上灵犀为人和善,素来有求必应,长此以往,便成了许多仙家眼中的“冤大头”。

      美其名曰,挚友。

      其言令堂下默然。

      天帝静视着座下这强势逼人的女子,她与过去言听计从的模样,天差地别,可想而知,是元神之内的天性在复苏。

      片晌,男人喉间滑动,敕。

      “汝罪,难恕!本应流放逐渊,永世不得回归天界,但念及寿命将末,善终不易,故而网开一面……”

      翠色长叶飞入殿中,飘旋着立于天帝面前。

      “黎山仙尊下凡多日,此异劫祸福难料,吾,命你只身前往,不得携随侍同行,事成后,功过相抵,续你半年阳限。”

      十方星君愤慨谏言,“天帝三思!!度厄罪业深重,万不可就此放过!”

      谁都听得出,天帝是有意包庇。

      炎麟一声不响从御座后踏出,赤红的鹿身在殿中格外显眼。

      他踱步走到天帝脚旁挛卧,龙角下一对兽眸射向十方,覆有无言警告。

      为解群臣疑惑,天帝幽声道:“众卿有所不知,来时墨珏上君曾替度厄向本君求情,盼其能戴罪立功,免于重责……哎~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度厄跟随本君多年,吾也不忍将她流放极恶,故而允了上君。”

      墨珏?

      阿九大感错愕。

      臭老道会给她求情?那不用想了,掉下来的十有八九是块毒饼!

      不光是她,在场众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揣摩不出墨珏上君此举何意。

      天帝蹙起峻厉的眉,震耳之音充斥殿上。

      “度厄!以你如今境况,下凡助劫,至多撑持七日,假使不能按约完成,就证实天命难违,本君会将你的元神遣去南海竹苑,交由大士处置,若你答允,即刻跪下承恩吧!”

      虽未言明,但阿九还是听懂了“恩赐”背后的含义。

      事成,苟活半年。

      事败,则永世不得超生。

      好一个仁慈的施舍,叫人感激涕零!

      在生死面前,尊严?不过是万丈悬崖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如若不踩,就只能抱着这块无用的石头,摔得粉身碎骨……

      山膏花栀还在朝雾殿等着她,桃源之仇也尚未雪恨!

      酸楚,如鲠在喉。

      阿九终究不再挣扎,伸手捡起蒿石,向那份“恩赐”做出了让步。

      她弯下身,烟纱摩擦着冰凉的砖面,拖动膝盖一寸寸挪动,迂缓地爬到了御座的正下方。

      为了活,她甘愿豁出一切。

      阿九面不改色地挺直了腰杆,双臂举过头顶,仰望着圣光中肃然危坐的男人,献上五体投地大礼。

      “谢天帝不杀之恩,谢墨珏上君宽宏大量!度厄,没齿难忘。”

      此景一出,众仙皆露鄙夷。

      仙人本应无欲无惧,而她却为活命,抛弃自尊,摇尾乞怜地哀求施舍。

      “贪生怕死”这四个字,眼下在阿九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其沦为了天界莫大的笑柄。

      ——夜摩天——

      夜摩天位于九重天至高处,距南赡部洲三百二十万里,与须弥隔山相对,无昼夜区分,金乌长明不熄,刑灼着浮空的九座莲狱。

      狱中关押的都是触犯天条的仙者,在此受罚思过。

      看似酷热难耐的环境,其实是伤皮不伤骨,对于灵力深厚者而言,并无损害,反倒有助于精进修为。

      受审结束后,阿九被送入莲狱,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绿油油的莲蓬上,对着狱外时聚时散的彩云发呆。

      半截身体知觉暂失,仅剩双臂和脑袋可自如活动。

      明儿个,便是她下凡的日子,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总算能去人间过几天清平日子,而忧的,是之后该何去何从。

      “天上七日,人间七年。”

      阿九疲倦地呢喃着。

      离阙,现在如何了?

      她撑起枯废的身体,倚靠在花瓣状的牢壁上,喘息着吹开额前碎发,转头,调侃起隔壁新来的“狱友”。

      “喂!那谁,醒都醒了,装什么蒜?”

      炎炎烈日下,玑云睁开清寂的眸,扫了左侧一眼,不予理会。

      自掌管仙名册以来,玑云从未出过纰漏,所以,当他出现在夜摩天时,阿九颇感意外,不明白这小子犯了何罪,会被囚到这个鬼地方。

      “我好无聊啊~上仙,陪我说说话呗!”

      “上仙?玑云上仙?”

      “你听得到吗?”

      一连憋了两日,阿九孤单难耐,死皮赖脸地对他展开了骚扰。

      叽里咕噜的喊声,像只扰人清梦的乌鸦,玑云不胜其烦,“别嚷啦!本上仙的头发都要被你吵黑了,有什么临终遗言快说!”

      “上仙就别在我伤口上撒盐了!”

      阿九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爬到对面,隔着莲瓣询问,“倒是您,怎会在此?”

      该不会是借着职务之便,拐跑了哪家漂亮的仙娥吧?

      “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玑云洞穿了她的遐想,揣起手道,“今早一时疏忽,弄脏了天后娘娘的凤鸾锦,害她在品茗会上颜面尽失,因此,责我来夜摩天面壁五年。”

      阿九不可思议,“一块破布,也值得了这么重的责罚?”

      虽说两人平常不大对付,但就此事而论,确实太冤枉了。

      玑云不以为然地捋着胸前的梧桐花纹,“仙子有空替我叫屈,不如静下心琢磨琢磨自个儿助劫的事!”

      “栽赃、陷害、磨刀、下手,搞定!有什么可想的,上仙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阿九失笑着,搬起丧失知觉的双腿揽入怀间。

      关于那位黎山仙尊,她略有耳闻,命格似极为罕见。

      一声无奈又好笑的长叹,玑云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道:“整天你死我活的,度厄大仙女,我说都几千年了,你脑子怎就不见转呢?”

      为此,他也是操碎了一颗心。

      听其言外之意,阿九眼中灵光一现。

      “上仙有话,不妨直讲?”

      她忽然觉得玑云出现在夜摩天,也许并非偶然。

      男子故弄玄虚地轻咳了两声,端起架子,摆出一副等她来求的嘴脸,分明是早有对策。

      玑云耳根子软,喜好他人恭维,阿九也乐意照做,说几句好话,又不会少块肉,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今,可不是顾忌颜面的时候!

      她暗下决心,立马将自己的脸怼向花瓣间的缝隙。

      “玑云上仙福泽绵长,善有善报,念在往日情分上,就赐小仙一点指引吧!”

      “您忍心见我在南海灰飞烟灭吗?世人皆言,神仙救苦救难,恳请玑云上仙大发慈悲,救救小仙吧!”

      情到浓处,她开始哭哭唧唧。

      被她这么一求,玑云浑身的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堵住她的嘴,丢去凡间。

      阿九眼中盈满泪水,像一坨色泽不均的泥球卡在两片莲瓣之间,盯得玑云如坐针毡。

      他极力压制着逃跑的冲动,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命令,“快,快把脸收回去!”

      面对这张“惊世骇俗”的脸庞,他实在无法平心静气。

      “好的!”

      毕竟有求于人,阿九乖巧得像只啄木鸟。

      视野瞬间清爽无垢,玑云长舒一口气,揣起手道:“看在你从前为我抄过几次梵册的份儿上,本上仙,就好心点拨你几句吧!”

      “上仙乃当世活佛!!”阿九狗腿地拍着马屁。

      玑云则是翻了个白眼,接着道,“黎山仙尊命格迥异,天生比常人多出了两魄,呈一体双生之象,在积年累月的修炼中,阴魄内渐生心魔,妄图占夺,这也是他难以飞升成神的原因,故此,仙尊才会铤而走险,欲借死劫,根除魔障。”

      “一体双生?岂不是会投作两个人?”

      聪明如阿九,立刻抓到了话里的重点。

      “不错!心魔可以死,但本体不能,不仅不能死,还要活到寿终正寝那日,你才算真正完成任务!”

      黎山仙尊本是灵山峭壁上的一株和合草,修为人形后,拜入紫元君门下,历经三灾九难,百世疾苦,一生功德无量,此番劫数于他至关重要。

      “又是寿终正寝?!”阿九眉头拧成了死结。

      “我在人间撑死也就活个七年,要怎么等到他寿终正寝?”

      果然,这块毒饼有够难啃的!

      她不懂天帝是何用意,横竖都是死,为何偏偏要等上七日?

      玑云已是见怪不怪,笑着安抚,“想活命,就要打破规则,七载光阴,难道还不够仙子想出一条活路么?”

      欲念,仿若双刃剑,既能将人摧毁,亦能使其重生。

      如今的阿九心有所系,目标坚定,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就像一株向阳而生的野草,无惧风吹雨打,生命力顽强……

      玑云看在眼底,心情略显凝重。

      男子的一席话令阿九茅塞顿开。

      望向狱外那炽烈的金乌鸟,她辛酸发笑,“没想到九重天上,了我心者,居然是上仙你!可惜身陷囹圄,不然,我定邀上仙去南崖小筑不醉不休!”

      “打住!少套近乎,我还不了解你?放心吧!若你殁了,我会替你照顾好那头猪的。”玑云善解人意道。

      先前积攒的半拉感动,瞬间化为泡影。

      阿九气得肝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祝我长命万岁之类的吗?亏我如此努力地活着,片刻也不敢闭眼……”

      “抱歉。”

      玑云冷不丁地向她赔罪。

      阿九糊涂,“上仙跟我道什么歉?”

      “无甚,就是累了,突然想说而已。”玑云唇侧弯起一抹淡雅的弧度,“本上仙十分期待在你身上看到奇迹呢!度厄仙使,你会平安归来的。”

      与帝俊的这盘棋,这次,是否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唯有拭目以待了。

      玑云的嗓音透过莲狱的花瓣,到达阿九耳中,承载着一种别样的期许,恰似神明赐福时,所用过的最美好的祝词。

      “呵!是咯,臭道理一套一套的!”

      阿九内心深处泛起一阵感动,别扭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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