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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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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面容在虚影间不断转换,时而丑陋,时而俊美。
黑色火舌如浪狂涌,灰烬拢起大雾,于天际翻云覆雨,微弱的红光,宛如暗夜星辰。
强风肆虐着梦墟。
阿九提起衣袖,缓步后撤。
她知道有些妖魔在疗伤过程中,会现出真身。
约莫半炷香后,火焰熄灭。
一颗半人多高的雾茧呈于视野,男人被茧子包裹得密不透风。
“仙子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吗?怎么这会儿怯了?”
雾茧中传来男人的奚落,相比之前,音色洪亮许多。
整壶神髓入腹,凤疆夜不仅伤势痊愈,功力还得到了大幅提升。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便宜了这孙子!
星泽丝丝缕缕游离在沼气暗尘间,庞然异兽的轮廓依稀可辨。
阿九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凤疆夜在六界名声不小,却从未听说过他是何种妖魔所化,今日得见,仍是看不破。
雾茧徐徐抽尽,化出一袭深紫华裳,在残存的星火下,墨羽龙纹栩栩欲活,高大的背影在烟烬中,有如一叶漂泊深海的扁舟。
凤疆夜负手而立,襟口半敞,春色满溢。
方才的憔悴虚弱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股迫人的强势。
“初次见面……”他轻弯薄唇,朝她谦谦有礼颔首,“在下,凤疆夜。”
亲切友善的笑容,从容不迫的气度,一切都表现得恰如其分……唯独,那双注视过来的眼,毫无笑意,相反,目光冰冷深不可测。
“原来你长这个德性啊!”阿九挑剔地打量着他。
皮相委实不赖,可就是让人生不出半毛好感!
凤疆夜侧头看她,刻意温柔了声调,“面相如何?可还入得了仙子的眼?”
“你给我把舌头捋直了!不许这么讲话!!”
阿九被这膈应人的口吻,弄得一身鸡皮疙瘩,转身逃向高处山岩。
“仙子逃跑作甚?本君又不会吃了你。”
“那可不一定,魔人心思向来奸诈,我才不会在同一人身上吃两回亏!”
阿九掸拭裙摆,稳坐岩顶。
她并不期待凤疆夜的报答,只求他别恩将仇报就行。
“别傻了!本君要是动了杀心,凭你这点微末道行,拦得住么?”
鬼魅声袭近耳垂。
凤疆夜亦如妄城那日,毫无征兆地闪至她后方。
阿九急忙扭头,脸蛋却猛地被人攫住,捏成了一坨。
石台下方,男人的虚影如烟散离。
一张俊美锋利的面庞突然闯进视野之中,瞬间搅乱了呼吸。
凤疆夜拉近她的脸,宛若在欣赏一只苟延残喘的蚂蚁。
灼热的气息吹拂着眼睫,两人之距,仅在咫尺,连彼此唇间细微的纹理都瞧得一清二楚。
“怎么?夜君对我这副皮囊有兴趣?”
阿九恼恨自己又在同样的招数上吃了瘪!
男人怔了一下,失笑出声,“不愧是天窝里来的,脸皮实非常人能比。”
他撒开手,化烟飘下石台。
“我对你有没有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树精对你倒是上心得很!”
“什么意思?你是说……引我们来此的是柳春山?”阿九纵身跟去。
凤疆夜睨着她脸颊的指印,揶揄道:“柳树精嗜魂如命,痴迷于网罗世间各种鲜见元神!所以,现在逃还不迟,别到时被他请进脔壶,你连哭的地方都没!”
为达目的,柳春山无所不用其极,是个彻头彻尾的妖邪。
阿九暗自沉吟。
她的视线划过手腕上滋长的黑纹,这些腐朽的印记如毒液一般,日益侵蚀着她的生命。
正因为贪生怕死,才绝不坐以待毙!
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打退堂鼓?
“即便只有一成把握,我也要赌上一赌。”
她坚定心中意愿,目光投向凤疆夜。
一改先前的横眉冷眼,她讨好地伸出手,轻扯住男人衣袖晃了起来。
“再说,不是还有夜君这个帮手嘛,我不信自己会败!”
“仙子可太抬举我了。”
凤疆夜一把抽回袖子,只想划清界限。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阿九拉长了脸,“况且,你还欠我一只手呢!”
“本君此前不也失了左手?说得好像谁没被砍过一样。”
“喂,夜大城主,你讲讲道理,砍你手的又不是我!别什么都算到我头上!”
她简直快被这家伙的诡辩给气死。
凤疆夜挑了挑眉,双手掌向身后草地,一脸玩味。
“仙子莫不是想赖上我吧!”
“少给我扯东扯西,我就问你,帮不帮?”
“帮……”
男人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也不是不行!只要仙子一句话,在下,万死不辞!”
阿九警惕,“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其实,此事大可化繁为简。”凤疆夜翕动着薄唇,笑意加深,“比如,我直接替你杀了柳树精,把东西夺过来,岂不更省心?”
“条件呢?”阿九嗤笑发问,“是要长恨剑……还是,长恨剑主的行踪?”
见男人容色有变,她确信自己料对了方向。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凤疆夜慢条斯理道。
阿九折下一根草芽,举向天空,“帮不帮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可有一点,我若得不到桃晶,你也休想得到她的下落!”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凤疆夜淡然视之。
时过半晌,他点头,“柳树精常年闭关溪山,鲜少露面,桃晶被他藏放于源中宝库,想要盗取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机会,是在他出关期间,柳树精会将木头随身携带,算来,他还剩三日便要重新入关,再想下手,恐难上加难!”
凤疆夜弯了弯唇,“话已至此,不妨多送你个消息!后日,柳树精将在溪山桃林为凤知予设宴,届时,他会以桃晶散香引魂!”
散香引魂?
阿九了然,难怪夜里角楼边围了那么多孤魂野鬼。
她用草芽拨弄着耳带的穗子,回忆起方才楼中所见,不愿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说,仙子可得把握好这次机会!”凤疆夜瞧着她动作,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无比荒诞。
“我看是馊主意还差不多!”阿九并不领情。
想在众目睽睽下取到桃晶谈何容易?
另外……
她狐疑地甩开草芽,“你怎知柳春山设宴?”
“我自有我的门道,不劳仙子费心!”
阿九放弃追问,“行!等桃晶到手,我会告诉你她人在哪儿。”
这个“她”虽未言明,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呵。”
凤疆夜皮笑肉不笑地坐起。
“仙子许是会错意了!留你性命,是因你曾救过我,在下虽为魔族,倒也不至于恩将仇报,此外,我想要的答案,不论你开不开口,我都有法子知道!”
说罢,他的视线落向阿九耳垂,“都命在旦夕了,仙子还有求姻缘的雅兴,真是佩服!”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出自月老之手,几千年了,绑结手法丝毫未变,不过相比之前见到的那些,还是略有不同,大抵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吧!
阿九捂住耳朵回呛,“叫夜君见笑了!若事成,小仙必备重礼,亲赴不夜城拜谢。”
赶巧也看腻了这张丑脸,凤疆夜挥手打发,“明白就好!退下吧,本君乏了。”
在自家的地盘上,阿九何曾如此窝囊过,这货纯粹就是个泼皮无赖!!
大战在即,养精蓄锐胜过一切,凤疆夜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料定她不敢翻脸。
墟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阿九劈开梦壁。
刹那间,煦阳入怀。
“天都亮了?”她对着窗外出神。
床榻上,凤疆夜保持着一贯慵懒不羁的睡姿,倚靠床沿蜷起一条长腿,挑眉示意她去开门。
而今他灵力大增,夜君老爷的做派,半点也不紧张会暴露。
阿九拉起被褥将他盖得严严实实,接着,一脚踩着他的胸口,径直跨下床去。
“唔……你谋杀啊!”凤疆夜低骂。
门扇刚一推开,阿九便被一双猪蹄抱住。
“姑娘!你咋这么久才开门?”
“是不是生我气啦?”
“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山膏挂在她腿上痛哭流涕,活像是大半夜被赶出去似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生气?”
这又是哪一章提到的?
她犯起迷糊,拖着小猪圆滚的身子走出卧房,不着痕迹地关上了门。
花栀见状,也连忙认错道:“仙子若不是生气,为何要把门窗封死呢!我们知错了,都怪一时贪嘴,不小心喝多了。”
阿九有些哭笑不得。
思来想去决定尊重他们的想法,甩下两人,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走去。
“对,我就是生气了!谁让你们抛下我去隔壁吃香喝辣?我生气,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
屋内,顶着张被棉褥闷红的脸,凤疆夜懒洋洋地转过身体,“幼稚!”
——
“呜呜~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奔出客栈大门,山膏追在女子屁股后面不断求饶。
阿九听而不闻,只是扬起头惆怅地叹了口气,“都怨我平常苛待了你,让一头小小的肥羊就把你勾走了!”
“别呀……”
山膏冲到她身前拦住,却见女子匆忙抿起嘴角。
“姑娘,你是不是又在骗人了!”发现破绽的猪儿,顿时竖起一对死鱼眼。
哪里像活了四千年的神仙,就喜欢恶作剧!
阿九抛出一记眼神让他自行领悟,旋即,跑向热闹的街头。
“姑娘倒是说句话呀!”
猪儿焦急地跺着蹄子,花栀顺势将其抱起。
“大人,你瞧仙子哪儿像在生气,铁定是逗咱开心呢!”
“我就知道!”山膏哼唧。
这时,远处的阿九站在街头朝他们招手,“喂!本姑娘气还没消呢!还不赶紧过来哄我!”
虽为平凡面孔,甚至还留着可怖的腐纹,但仍旧抹不去那身上耀目的光芒。
“来……来了!!”
山膏跳出花栀的怀抱,撒丫子往对面跑去。
在他眼里,姑娘永远是人群中最夺目,最独一无二的。
一路上,花栀都默默跟在两人背后。
她很羡慕阿九和山膏的友谊,吵吵闹闹,却也不离不弃,永远将彼此放在首位。
很多时候,只要他们待在一起,便会产生出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氛围。
就像此刻。
花栀落寞地望着货柜里的饰物,头顶忽然一沉。
“真好看!”阿九对自己精心挑选的梨花簪,甚是满意,“对嘛!女儿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花栀伸手摸了摸发髻,扭头瞧向铜镜。
只见,两根相同的白色簪花,一左一右插在螺髻上,十分俏丽。
付完钱银,阿九小声道:“喜欢什么便买,本仙富可敌国!不用给我节省!”
她误以为花栀初来乍到,脸皮薄不好意思,并未往别处想。
一扫之前的苦闷,花栀嫣然笑对。
陆陆续续逛了几家店铺,三人见识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桃瓣做的纸鸢,还有各色以桃凝雕成的摆件,以及一些编织精美的桃笙等等。
看到有个卖玩偶的小摊,阿九将蜜串一股脑塞进嘴巴,两颊鼓得高高,一步三摇地来到摊前。
她左顾右盼,目光被一只粉色的小猪吸引。
阿九拿起泥偶对着山膏比去,“哈哈,真像一个模子压出来的!”
“姑娘要吗?”小贩提着鸡毛掸子道。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只了!”
阿九放回泥偶,不理睬黑脸的猪儿,笑眯眯地跑向对街。
“喂!姑娘你慢点儿,别摔着!!”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摊外又迎来新客。
“小姐,要不要看看有什么心仪的物件,都是俺自家捏的!”见是美人,小贩热情招呼。
清风撩动斗笠下的红纱,那双木槿色的眸,停在了阿九摆弄过的小猪玩偶上。
见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小贩取下泥偶递去。
“小姐喜欢这个?”
凤知予接过物件,神思恍惚,“嗯,还是一样的讨喜……”
“那您买一个吧!”
静立良晌,她送回手中的玩偶,漠然转身,“人非物换,何苦徒增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