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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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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星月皆无。
桃林沉浸在莹绿色的冥火中,弥散着诡异恐怖的氛围,街道上鬼魂游荡,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则看上去与凡人无异。
阿九封住鼻息,孤身走在荒凉的大街上。
阴风卷起落叶尘土,寥寥冥灯指引着尽头的昏暗。
顺着古木香,阿九寻到了源头。
那是镇中央一座不起眼的三层木楼,檐角挂有七只绿灯笼,在古旧的竹墙上不断敲击,发出聒噪难听的声响。
阿九靠近楼角。
二楼窗扇虚掩着,依稀有黑影晃动,无法区分是人是鬼,唯一能肯定的,是桃晶就在那间屋里。
“呜呜~~!”
瘆人的哭声在耳旁乍现,吓得阿九够呛。
扭头望去,一妇人出现在身后,正撑着油纸伞冲她诡笑。
一张腐烂生蛆的脸像烧化的白蜡,凹陷的眼窝中脓水外流。
妇人赤着脚莲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节断裂的咔咔声,笑容狰狞扭曲,在唇边撕裂出血盆大口。
瘴毒!
阿九纵身拉开距离,登高飞上角楼屋檐,化身成一只夜莺落在窗棂上,借着夜色向屋内看去。
烛光点点,忽明忽灭。
四方窗楞下。
无数条粗壮的绿蔓在地面蠕动,张牙舞爪如虺虫般圈围了大半个屋子,重叠地堆拢着,泛滥出那泥沼中令人作呕的尸臭。
好家伙,这估计就是柳春山了!
躯干腐坏到这种程度,死了应该不下几百年!
“不是说今晚能让我见着人吗?都这个时辰了,人呢?”
尖利的嗓音从绿蔓中发出,怪里怪气,辨不出性别。
阿九蹦跶着爪子,向右挪了两寸,透过枝蔓的缝隙,她见到一张圆桌和两个人的背影,从身形上看,应是一男一女。
她紧贴窗台。
奈何角楼四周鬼哭狼嚎,她难以听清谈论的内容。
阿九拉长了脖子,却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娇笑声。
“山尊少安毋躁,人……这不就来了嘛。”
一束寒芒直逼窗台。
阿九反应及时,可还是叫柳叶划伤了脸,一个跟头栽下楼去。
来不及消化心底的震惊,她立即施法,隐入地中逃走。
松柏在凛风中沙沙摇晃。
一双十指殷红的大手将柳叶从木墙中拔出。
妖男凝视着那寸断发,贴在鼻尖深嗅,“确是世间难得一品的美味!”
体内妖气翻涌,柳春山露出了无与伦比的陶醉。
金铃悦耳,女子坐在二楼窗框上惬意地荡着脚。
“山尊可还满意?”
“哈哈哈!满意,非常满意!不愧是魔公主,一言九鼎!”
——客栈——
平安逃回客栈,阿九惊魂未定。
“听到了吧!你都听到了吧!”
她一脚踏进梦墟,粗鲁地抖出凤疆夜,“姓凤的,别给我装死!”
男人慵懒坐起,单手整理着皱乱的衣裳,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悠然。
“我是病人。”他特意提醒。
阿九冷然道:“你除了一张嘴,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快说!你凤家兄妹在打什么主意?”
适才角楼里听到的声音,分明是凤知予。
回顾之前种种,从被离阙推下不周山,得知桃晶的下落,再到捡回凤疆夜,遇见凤知予,这一切的巧合,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圈套。
凤疆夜一脸戏谑地枕住右臂。
“仙子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何以如此胆小?若是害怕被算计,大可一走了之,谁能拦得住你?”
“半截入土怎么了?姑奶奶我贪生怕死不行啊?要不是我和离阙,你现在还趴在不周山上啃土呢!”
“本君有求你来救我了吗?多管闲事。”
“你!!”
阿九不愿与他一般见识,收敛住火气,将眸光投向他的残肢。
“凤知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一定比谁都清楚!要不然这样,我俩做笔交易,你告诉我实情,我助你疗伤,如何?”
“听上去马马虎虎!”
凤疆夜摩挲着虎口的念珠,“我这小妹啊,心思多变,旁人难以揣度,但有一点,她想要的从无失手。”
阿九捕捉到一个关键细节。
“喔~~果然是苦肉计!”
并非这厮运气好逃过一死,而是凤知予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杀他!
“让小仙斗胆猜上一猜……”阿九托起桃腮,伸出食指往他胸膛探去,“可是夜君无意中得罪了某人,招来这杀身之祸,凤公主为掩人耳目,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她狡黠地眯着眼,不放过男人脸上任何一寸的细微变化。
“好奇心过盛,不是个好习惯。”
凤疆夜捏住她的指尖。
他并非在危言耸听,而是切切实实地告诫。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在自以为是上,天地莽莽,六界之中能者不在少数,略有不慎,便会落得粉身碎骨。
阿九甩开他的手。
“都说是猜了。”
“猜也不行。”
凤疆夜笑吟吟地道,语气强硬得不讲理。
他仰视着梦境里空茫的天色。
墨白相间的大雪宛似一幕凄美的诀别,纷飞如羽,飘落在芦苇荡岸边,筑成独一无二的景致。
“此梦幽然纯粹,与你本人倒是大相径庭。”
今日墟中杳无生气,吟唱不知去向。
防止凤疆夜窥探到太多秘密,阿九偷偷抹去了远处碑林的山影。
“你与我才相识几日?就敢妄断我为人?”
此刻二人共处梦墟,她可敏锐地感知到凤疆夜的身体状况。
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却偏要故作无恙,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错乱的喘息声,动摇着阿九的心弦。
渡劫千回,她尝尽了诸般死法,无论是抽骨扒皮,还是火烧水溺,每次濒临死亡,弥留前听到的都是这相同的声音。
一声接一声。
在快要窒息的恐惧与必须呼吸的紧迫中,反复煎熬着,就像是……一辈子那样难捱。
有时,她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唯有在此情境下的她,才算是完整的。
生命的脆弱与无力,真真是叫人恨之入骨啊!
阿九徒手变出一壶仙露,她慎之又慎,往玉盏里挤了几滴,推到对面。
“慢点喝,别噎死!”
凤疆夜睨着送到手边的袖珍杯盏,调笑道:“仙子出手就是阔绰,这么大一杯我哪儿喝得完呐?”
这玩意儿是给人喝的还是给鸟喝的?
“不要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哪只耳朵听本君说不要了?”
凤疆夜端起杯盏,强忍着伤痛坐直了身体。
话虽如此,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声不响地溜到了阿九身后,盯着那一整壶仙露,男人妖瞳浮起三分思量。
“你别误会了!本姑娘对你毫无非分之想!就是觉着心烦,吵死了!”阿九自我找补道。
凤疆夜薄唇上扬。
他若有所思地捏着指关节,趁阿九分心之际,他猛一挥手,抢走了石几上的仙露,毫不犹豫地灌进口中。
当馥郁的果香漫过舌腔,顷刻间,无数股磅礴的热流游走至奇经八脉。
凤疆夜震了瞬,终于理解这丫头为何如此吝啬了。
哐啷!!
阿九听到了胸口传来的心碎声,额间青筋凸起,一双眼珠子彻底凝固在男人起伏滚动的喉结之上。
天塌了。
她一把夺回玉壶,可惜壶里早已空空如也……半滴不剩。
仙家神品,仅此一壶!
本是留着等山膏修炼出元神后,渡劫用的!
为求这濯元神髓,她在人间苦熬两百余载,与那南禺公主相伴三生三世,不光给人当青梅竹马,还给人做了八十几年的娘,每日过得如履薄冰,唯恐劫主有个什么闪失,功亏一篑!
到头来,就这么没了?
阿九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南禺山的濯元神髓?呵,仙子还有这等妙藏!”
凤疆夜以指拭唇,餍足之色溢于言表,活脱脱一个地痞无赖!
“……屁大点的伤,两滴神髓足矣,你,你居然喝了我一整壶?”阿九怒火中烧,捏炸了手里的空瓶。
“知道我花了多大代价才得来的吗?你这厚颜无耻的混账,姑奶奶跟你拼了!!”
失去理智的她一把扑倒凤疆夜,作势就要撬开他的嘴。
“给我吐出来!!”
凤疆夜怎肯受她摆布,疯狂转动着脖子,躲避她的魔爪。
“谁叫你故意摆在那儿勾我!本君不喝都对不起列祖列宗!!识相的,赶紧从我身上爬开!”
“嘶!!”
阿九皱起眉头,看向指腹多出来的两排牙印。
“偷我东西,还敢咬我?!”她不禁瞪大了双眼,“好,有种!姑奶奶今儿个就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说罢,阿九往后仰去,一额头狠狠砸在男人娇贵的面中。
凤疆夜捂住自己挂彩的脸,有斯须失神。
不论女子如何挥拳,他愣是一动不动。
而这样的反应,非但不能让阿九解气,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子,胸口憋屈得难受。
“还手!!!”
“我让你还手!!”
她揪住那散乱的衣襟大喊。
听闻过凤疆夜不喜用武,却没想到会忍耐到这个地步,就这么由着她泄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凤疆夜用手背遮住眼睛。
“我不认为还手会比现在好过!”
平静的回应,仿佛在他看来,挨打这件事麻木到不值一提。
阿九甩了甩手掌上的血,心中的怒意不知何故少去了大半,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缓慢地坐直了身躯。
凤疆夜移开手臂,勾起痞贱的笑容。
“愧疚啦?没关系,本君大人有大量,不会与你计较的!”
阿九脸阴冷,“现在人也救了,伤也治了,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我没闲心掺和,不过关于桃晶,你必须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告诉我,否则,休怪我把你拴在梦里看大门!”
男人但笑不语。
与此同时,濯元神髓发挥出了它的效用。
凤疆夜的胸膛和左手,开始以肉眼可见之速愈合生长,周身闪烁起幽晦的冥焰,将伤处的腐肉焚烧成霜。
其面孔破碎如皲裂的白墙,在余烬中片片剥离,露出崭新的肌理,也让原本平庸的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纤草摇漾,无风自舞。
肌凝霜间雪,皎似云中月,用来形容阿九眼中的这张脸,着实再贴切不过。
一绺刘海弯随性地弯在左颊,勾勒出神峻精致的轮廓,眉上有痣,妖瞳跋扈,挺直的鼻梁下唇角明艳薄厉,如两瓣浸过丹砂的孤梅。
极具锋利的五官,带着一丝风流与不羁,整个人从上到下,散发出两个字——
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