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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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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
曙光映托着不周山山界,黎明清新的空气孕育出了久违的暖流。
天空碧蓝如镜,万里无尘,预示着出口就在不远处。
“翻过那个坡,我们就到外界了!”阿九一蹦一跳跑上山丘。
身上所覆的云织仙纱在光芒中寸寸褪为绯色布衫,容貌也转瞬变化,唯有耳上的焰穗还在。
入世后,还是换个装束比较稳妥。
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松枝,即将塌落之际,阿九一个侧身矫健滑过,正打算得意一下,意外发生……
“呀!!”
她被一“坨”不明生物绊倒,四肢着地摔入雪堆。
玉尘飞扬,沾了个满身满脸,连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散乱开来,钗环也不知甩到何处,一整个惨不忍睹。
“呸!什么鬼东西?”
阿九抹着脸痛骂,拼命把误入口中的泥巴抠干净,方才往脚边看去。
“尸首”面朝下趴在雪里,样貌不明,看衣着打扮像是个富家子弟,只是无缘无故怎会死在这儿?
若是为寻仙道,这刚进不周山就嗝屁,也忒不争气了吧!
“居然还活着?!”
扶向“尸首”的一霎,两人同时惊住。
滚烫的体温无比诡异,不似凡人!
阿九总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像在哪儿见过。
她推着那人肩膀,将其翻转过来,直到整张脸暴露在视野中。
男人面无血色,容貌平淡无奇,哪怕已然昏厥,身体也未见半点松弛,胸前血流不止,宛若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凤……疆夜?!”阿九一眼认出。
这主动送上门的仇人,岂有不收之理?
泯魔刃应声现于掌间,她二话不说,捅向地上的人。
眼看大仇将报,玉刃却突然偏移了轨迹,径直扎进了身旁的树干里。
阿九质问:“你为何拦我?”
“稍安勿躁,看。”
顺着离阙手指的方向,赫然可见,凤疆夜那被血水浸透的衣袖下,左手齐腕而断,筋骨外露,创口平整,辨认不出是何种兵器所致,只有一股幽微的荼糜花香。
“啧,他是惹到阎王了?”阿九有感而发。
除了失去左手,男人颈间还有一圈愈合过半的刀伤,估摸着在受伤前,就已经被人削掉了头颅,但这似乎并不是他昏迷主要的原因。
离阙撩开他胸前的衣衫,现出的鞭痕令阿九倒吸一口寒气。
“天呐!”
看似鞭伤,却鞭鞭碎骨。
皮肉被鞭挞得荡然无存,碎裂的骨砾四散在胸腔之内,随着心脏的跳动,这些骨砾一次次地划破脏腑,血液不断涌出,凝结成痂,然后又被骨砾再度划开,周而复始,百般折磨。
“骨鞭?”离阙眼神略生波动。
一个料想之外的答案。
阿九对此惊讶不已。
这骨鞭乃是魔公主凤知予的独门武器,鞭身形如蛇骨,威力无穷,被鞭笞的伤口难以愈合,痛楚会伴随恐惧至死方休。
所以才流传着“豆铃响,尸骨寒”的说法。
“这小子命真大,伤成这般德行还没咽气!”
阿九端详着凤疆夜这身整洁的装束,心里忍不住讥讽:不愧是一家人啊,居然还知道心疼兄长,抽完一顿鞭子后,不忘给他换件漂亮衣裳!
“你有三种选择,一是杀了他,二是由他自生自灭……”
见离阙没了下文,阿九冷笑一声,“怎么才两个,还有一个呢?那才是你想说的吧!”
情有可原,毕竟是人家未婚妻的大哥,未来大舅子,哪能坐视不理?
“将他交给凤知予。”
“哈!这和我现在宰了他有什么区别?”
受了这么重的伤,摆明着是下了死手,送回去不还是羊入虎口?
“有区别。”
离阙松下手里的衣衫。
“凤疆夜在魔族颇具声望,若命丧我手,必会挑起两界纷争,可要是将其交由凤知予裁处,那便是魔族内务,与我等无关,再者,此次桃晶所在,亦赖凤知予相告,所以,姑且留他一命吧。”
又是凤知予……
“殿下想以这半死不活的家伙,去替我抵人情?”
阿九领悟到了离阙的用意,
凤疆夜的生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物有所用,不能白白浪费了他。
现下看来,让他活着远比死了要解恨。
“好!”
打消了补刀的念头,阿九佯装大度,“便让这厮多活几日!反正瞧他受罪,我也乐在其中。”
“@#&……”
闻及一连串呓语,阿九好奇俯身,却怎么都听不分清,“难住?男主?何谓男主?”
抱怨着骂了两句,她施法将男人收入囊中。
迈过山界缝隙,阳光有了实质的温度。
冰消雪融,一片生机勃勃,翠绿盎然之景。
行至山脚,离阙仰头而视。
一颗不起眼的星辰自北划过,他不禁驻足,扬手捂于胸前,虔诚敬拜。
“神殒?”
追逐星辰坠逝的方向,阿九心头一阵锐痛,良久不能平息。
梦箩中甘冽的清香,弹指间溢至不周山的每一寸土地,昔日落霞芳菲,百兽嬉戏的画面一一浮现眼帘。
这是山神临终前的希冀,纵如昙花一现,却也穷尽神力。
“山鬼娘娘。”
阿九叠手朝向不周山施以跪拜大礼。
“我们该走了。”
“嗯。”
神明,总是高高在上,他们大多依存于凡人的信奉,当有朝一日,神明不再被人记得,便会走向陨落,直至神殒……
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身死魂散尚有来世重逢之盼,但神殒不会,它代表着一种精神的灭失,连同信仰一起被彻底抹尽。
——人界——
出了不周山,阿九立刻给山膏他们报去平安,接着便与离阙马不停蹄赶往桃源。
武陵,静卧于人界南部,传说山外有仙境,居住着倾城之姿的仙女,许多人慕名前来,但都被山周严峻的地势劝退。
陵山四面涉水,孤峰兀立,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荫,错综无章的山道犹如迷宫,待到傍晚,风崖下就会涌起漫天的浓雾,让人有去无回。
俯瞰脚下茂密无垠的森海,阿九暗自庆幸,深刻体会到驾云的好处,这要是徒步,怕是走上半个月也未必能找到出口。
“快到了。”
阿九拂开碍眼的白云。
桃花的芬芳与青草香交织,扑鼻而来。
夕阳给草原披上了一层赤金色的光辉,草滩随风起伏,如海面上翻滚的碧波金浪,青地尽头,是一片霞光绚烂的桃林。
“我感应到了!”嗅着属于桃晶的气息,阿九难掩激动。
半个时辰前——
桃花源。
花影婆娑,桃瓣纷扬,洒满大街小巷。
村中热闹非凡,白墙绿瓦的民屋整齐划一林立于街畔,茶楼酒肆,当铺作坊一应俱全,旷地上撑着遮阳伞叫卖的小商贩比比皆是。
“啊!!!大人您慢点!!”
花栀揪着猪尾巴,在空中大叫。
“此处全是姑娘的味儿!”山膏对着街道闻个不停。
桃晶有种独特的古木香,他跟随姑娘多年,怎会弄错?
她一定早就到了!
寻寻觅觅,猪儿终于在茶馆外,见到了那抹纤细的倩影。
“在那儿!!姑娘!”
他激动地高喊着,一股脑冲了下去,直溜溜地扑进了喝茶人的怀里。
茶客芳香柔软的娇躯微微一颤,扬手摸上山膏的脑袋。
“呀!对……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见是名陌生女子,花栀赶忙拽回山膏。
咋可能?!猪儿抬起头。
从侧面看就是姑娘呀,连喝茶的德性都一模一样!
隔着那层薄薄的绯红斗笠,山膏嗅闻再三,确认了是自己闹的误会,顿时猪嘴一抽,自觉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长得这样讨喜,就是多认错几次我也愿意的。”
茶客不介意地将猪儿抱了回来,当众往他脸上啵了口。
酥软的唇幽香醉人,宛若涂了什么迷魂药,迷得山膏晕头转向,直接丧失了抵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山膏大人!”
花栀忌惮着这名茶客与她身侧之人,虽已极力隐藏,但还是能感受到她们身上强大的灵力,尤其是那个手持双刀的侍女……
“请问姑娘,可曾见到有外地人经过?”
询问之际,她佯装自然地接过山膏,好在对方没有为难,过程十分顺当。
茶客挑起指尖道:“你们呀。”
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花栀礼貌颔首,“叨扰了,告辞!”
茶客手握杯盏,视线穿过薄纱,瞭往街边,杯沿上的红唇翘起。
“花栀!!”
熟悉的叫声引来少女回眸。
两个生面孔出现在街边。
花栀略带迟疑,待看清女子额角的黑纹,方才转忧为喜,背着山膏迎上前。
“仙……姑娘,终于找到您了!”
她的平安无事,让花栀红了眼眶。
阿九一路风尘仆仆,没想到刚入桃源,便顺利与之汇合。
“不许哭,我这不挺好的嘛!”她抓起衣袖,擦干少女的眼角,注意力挪向了身后。
“山膏怎么了?!”
见猪儿不省人事,阿九紧张地询问。
花栀为解释犯愁,扭捏了会儿,踮起脚在她耳边小声了几句。
“哼!色胚!才几日就不认得我了!”阿九满头黑线,扬手揍了过去。
“哎哟!!!”
一阵呼天抢地的杀猪声,山膏神智清醒了过来,先是呆住,继而又是一番鬼哭狼嚎,“姑娘!你没事吧?!快让猪爷看看瘦了没?!”
阿九任由他用猪蹄蹂躏着自己的脸,宠溺程度可见一斑。
金铃清脆如泉,一道香影奔过眼前,随之响起了更为刺耳的娇嗔。
“相公~~~”
循声,阿九、山膏、花栀三人通通张大了嘴巴。
只见,前一刻还在桌前惬意品茗的茶客,此时已挂在了离阙身上。
斗笠内倾城之貌若隐若现,藕臂葱指,杨柳细腰,宽大的雪氅下,红裙如火衬得肌肤白皙透明,纵然掩面,光凭身段也是一等一的绝姿。
离阙垂眸,眼底的冷漠在一瞬间被揉碎,灼灼注视着怀中人。
阿九无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记忆中,离阙对任何人都很温和,但在这份温和下总是透着拒人于千里的疏离,而此刻的他,却像换了个人,柔情之余多是纵容。
这姑娘,难道就是……
“许久不见,想我没?”
穗绫钗环玎珰。
凤知予展臂撩开薄纱,露出一双似醉非醉的木槿色凤眸,眼波荡漾,直勾勾地瞧着自己的未婚夫婿。
女子眼梢两侧,斜红妖娆,似弯弯月牙,绯唇若樱,有种令人一眼沉溺,甘愿成为其阶下囚的冲动。
离阙握住她肩膀推开,“凤知予,你为何在此?”
“不告诉你!”
女子俏皮转身,放眼别处。
当视线与阿九相遇时,她的笑意变得晦涩,自来熟道:“小九。”
“小,小九?”阿九挠头。
没记错的话,凤知予因灵体孱弱,被生母冰封了数千年才出生,后又因心骨不全,一直养在蛇卵中,比离阙还小上几百岁,叫自己小九,这……
在她愣神之际,凤知予又做出了惊人举动。
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脸蛋,双臂一张,将她拥入怀中,道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时间过得好快呀!”
“……知予公主……认得我?”
这两天怕不是捅了亲戚窝,怎么熟人一个接一个?
阿九被勒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仰起头,却让凤知予一把按了回去,“狐狸山,青谷,桃花仙酿,不记得了吗?”
思绪陡然一空。
她惊呼,“……是你?”
三年前,魔界永眠城与青丘发生冲突,战事一触即发,由于两方实力悬殊,狐族不愿祸牵无辜,不得已派使臣出面上求天庭。
拜墨珏所赐,她代表天界前往说和,在途经青谷的路上,遭到大批妖鬼的突袭,幸得一高人出手相救,当时距离太远,不知来人是男是女,又急着赶路,便在石塔旁留下了一壶桃花酿以作答谢。
“当年多谢公主搭救,在下感激不尽,还有这次桃晶的消息也是。”
不再纠结称呼,阿九诚心致谢。
凤知予嫣然道:“哪儿的话?多年来,相公劳您照拂,我深感惭愧!尚未自我介绍,我名凤知予,乃魔君第七十七女,自小便不受那些个虚文缛节,诸位可随意称呼。”
言谈举止得体大方,这魔公主看上去挺正常的,不像传闻中是个疯子啊!阿九暗暗思索着。
“当然!我怎会是疯子?”凤知予冷不丁道。
阿九被她的回答愕住,自己的想法……
是巧合吧!
凤知予媚眼如丝,手臂溜回离阙肩膀,毫不避讳地挽住他,“还有你~怎么来都不提前说一声!”
“我不告知,你不也来了?”
离阙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凤知予眼底装的究竟是何物!
边上,花栀悄然退到人群后,凑近山膏道:“七十七个?可我怎么听说魔君仅有她一个女儿啊?”
猪儿瞄了眼热聊的几位当事人,朝她比了个夸张的抹脖手势:全部死翘翘啦!
花栀吐了吐舌头。
阿九捂着墟囊上前,“对了,知予公主,凤疆夜……”
“小九认得夜君?”
凤知予抢过她的话,神色浮上一层悲伤,“哎!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夜君凤疆夜……哦,就是我大哥,前不久亡故了。”
提及此事,女子悲伤掩面。
若非亲眼目睹,着实难以将她与凶手扯上关系。
离阙知晓她的性情,并未急于揭穿,而是煞有介事地问:“即已亡故,尸首现在何处?”
“谁知道呢,兴许被哪个妖兽吞了吧!听说,啃得就剩下半只手了,呜呜……”
凤知予伤心摇头,希望离阙莫再追问。
其背后的两名侍女,一个眉眼亲和,还挺正常,但另一个……
那女子腰置双刀,面容僵硬如尸,额头系着一根嵌着瞳石的红绳,青灰色的肌肤上,脉络根根分明,像蜈蚣一样横趴在脸上,眼神木讷,形同假人。
傀儡吗?
阿九隐隐感到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