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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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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您说的故人是?”阿九一脸茫然。
在那个久远的年代,唯一与自己有所关联的,便是武神九霄了,可山鬼的话,分明是指向旁人……
阿九脑海中不禁想起那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声音,山鬼口中的故人,莫非是那唱曲儿的?
暖风卷动衣袂,山鬼闪至阿九身前,强行勾起她的脸庞,希望从中觅得一丝旧日的痕迹。
然而,一无所获。
女子失落地松开手,朝那树中的遗骸,轻声道:“你忘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该忘记他。”
沿着山鬼的视线,阿九皱眉看去,瞳孔不由自主地一缩。
在遗骸心脏处,断骨的内侧,有一道极浅的剑痕,薄如一线,刺穿了肩胛,直抵心脏……
她僵硬地伸出手。
当指尖触碰到斫痕,一股强烈的共鸣在体内喧腾,这般反应,无疑是印证了答案。
长恨剑!
“这世上能一剑斩杀昭婴之人,不正是你们吗?”
“啊?呵……哈哈!”
阿九霎时汗流浃背,讪笑着合不拢嘴,“娘娘折杀小人了,我要有那能力还用得着去天庭做牛做马?早跑下界当大爷了!”
这天降的“荣光”,打死都不能背。
依山鬼所言,能一剑斩了昭婴……狠角色啊!
山鬼看破不戳破,“罢了,往事不可追矣,故人也已杳无音讯!而今得见你,如同旧识重逢,吾心慰之。”
“娘娘不想报仇?”阿九问。
山鬼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风平浪静,面无半分仇恨之色,按道理,她会将昭婴的尸骨供奉于梦中,想必对其情谊深厚。
诚如所言,自己或许就是杀害昭婴的凶手,可她却不憎不怨,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何仇?”
山鬼付之一笑,拂袖娓娓道来,“当年昭婴元气大损,全靠吸食生灵维持清明,日日受魔性所役,神力失衡,天庭曾多次派兵围剿,最终,皆成他腹中之食。”
“昭婴自知撑不久矣,终有一日会堕入魔疯,他不甘屈于天人之手,更不愿沦为杀伐的傀儡,绞尽脑汁苦寻一死,直到……”
她看向阿九。
“一名女子的出现。”
“初见时,她伤痕累累,神智恍惚,昼夜不眠地在不周山涧徘徊,埋葬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很快,她这一举动,便引起了昭婴的注意……”
山鬼稍作停顿,更正道:“确切地说,是她的武器吸引了昭婴。”
“那是一柄很长的剑,锷刃处烛花盛开,剑身有如带血蝉翼,肃杀之息令山中生灵惶惶,方圆数里内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想来讽刺,昭婴本欲杀人夺剑,不承想,剑中育有凶灵,他偷袭不成,反被绑在断柱上羞辱。”
“也许是天意吧!二人不打不相识,竟意外投缘。”
“随着魔性的加重,昭婴清醒的时日,愈发短暂,濒临溃乱之际,他恳请女子给予一个痛快……”
山鬼沉浸于往昔,耳畔似又回荡起了那熟悉的小调。
故人生得一张喜容,耳藏半株小花,见谁都是眉欢眼笑,与剑灵形影不离,喜欢坐在天池边哼着家乡小曲儿,抚拭长剑,一待就是整日。
“脚印是她的。”阿九自语,明白了之前自己为何会心慌意乱,“然后呢?她答应了?”
“算是吧。”
山鬼模棱两可的回答,令阿九心生疑窦。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起那副遗骨,左瞧右瞧,终于,在一处部位发现了蛛丝马迹。
昭婴脖颈下方两寸之处,有两道不起眼的齿痕,像是虎豹所致,能咬断骨头,力道定然不弱。
怪不得山鬼不恨她,合着自己也是帮凶啊!
阿九抿了抿唇,至于真相如何,已无探究的价值。
“山鬼娘娘是这样的,小仙另有要事在身,您看能否网开一面,放我们离开不周山?”
眼下,离阙还在外头,定是心急如焚。
山鬼镇住了梦壁处泛起的涟漪,柔声询问,“他是你心爱之人?”
“那倒不是。”阿九坦言,“但,他是小仙很重要的一位朋友。”
山鬼怅然一笑,仰头凝视古桑。
“吾与昭婴相守万年,允诺他的都已做到,而今,吾消亡在即,能够遇见你,也算弥补了遗憾。”
她抬手轻抚昭婴的战铠,仿若此刻,爱人就站在眼前,亦如曾经的他,情深款款望着自己。
岚光轻揽,腾起荧荧烟尘。
“山鬼娘娘,你?!”
阿九看着她指尖滑过的白骨,一点点化为了齑粉,最后,仅留下一身赤色战甲,嵌在树心之中。
眼底盛满了对旧友的期许,山鬼将手中剩余的脊骨,递向她,“昭婴诞于神焱洞中螭魅之地,其脊骨乃世间难得的神品,望你收下。”
白骨坚硬而沉重,在掌心发烫。
“娘娘,我实非那位故人,此物我不能要!”
“踏吾域境者,皆是有缘人,即便今日来的不是你,我也一样会相赠此物!”
山鬼牵起她的手,步出山洞。
迎着炽烈的骄阳,将她推至梦壁前,话别。
“去吧!莫叫你那位朋友等久了。”
“欸……等等!”
扭过头的阿九,被身后所见怔住。
清辉中,山鬼的身躯忽明忽灭。
她的神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冰蓝色的光点如萤灯般,一盏一盏飘往玄穹,焚为虚无。
阿九恍悟。
无怪乎山鬼会选择隐居梦中,原来,其神力已衰竭至此,连凝聚肉身都做不到了。
梦壁薄弱似鸡蛋外膜,一触即碎。
阿九险些跌倒,关键时候,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牢牢抱住。
“你没事吧?”
是离阙的声音。
阿九半晌没缓过劲,心绪仍停留在方才的际遇中。
不知为何,胸口溢来阵阵酸涩。
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的人呐!
“我没事。”阿九失神落魄道,抬起眼,却看到一张大汗淋漓的脸,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去的焦急。
“离阙……你怎么了?!”
见她安然无恙,离阙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九抬手探向他的额头,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湿冷的凉意。
许是不大习惯如此亲密之举,离阙本能地避开了那只手,“没受伤就好,天快亮了,我们赶路吧!”
他随即起身,朝着林间小径而去。
阿九呆站了片刻,心中涌起些许内疚,默然跟上。
“殿下是因为强行破境,才搞成这样?”
明知入不了梦,还要鲁莽地往里冲,不对……阿九否定了心中的臆测。
离阙行事向来稳重,绝非不管不顾之人。
云袖流曳脚畔,男子放慢了步伐,回头等她,“不必多虑,我只是想确认梦主人是敌是友,毕竟,你是我带下山的,自然得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否则,山膏怕是不会轻饶我。”
看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阿九宽心不少。
收拾起心底的杂念,她不再胡思乱想,快步追赶过去,故作神秘地问,“你就不好奇洞里的人是谁?”
离阙淡然地迈过雪丛。
“又不吱声。”
阿九亦步亦趋踩着他留下的足印,童心未泯地玩闹着。
“除了魔灵昭婴外,就只有山神了!”
“没劲!你都不惊讶啊?”
阿九兴致跌落,“那可是元古旧神,活了几万年的。”
解下腰间的葫芦,她豪饮两口,小跑上前,将酒奉至他面前,“狐狸山的桃花酿,要不要尝尝?”
离阙的目光落在那壶酒上,眼底酿起一缕深沉,口中喃喃。
“真是一模一样。”
“谁?”
他并未解答阿九的疑问,而是接起玉壶,浅啜了半口道:“你我不也是活了几千年,神祇之于仙,和仙之于人族,有何不同?”
“……离阙,你这是怎么了?”
阿九不明白,身为天之骄子的他,为何总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沾染着酒痕的薄唇,呵出一声怅叹,男子眸光苦涩,“芸生万象,唯夙祸诸身者,情不由衷。”
有别于劫难,夙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劫,无解。
此二字,使阿九倍感不适。
“呸呸呸!!”
她使劲跺着雪地去晦气,“干嘛要提这个丧气的词!……离阙,不管千年万年,我们一定会平安活着,活到……”
“腻了为止,对吧!”离阙笑着补充。
阿九咬紧唇瓣,负气地瞪向他。
“随口之言,你何故如此较真?”离阙颇为无奈,俯身,将酒葫芦重新系回了她的腰侧。
“灵力恢复几成了,可要我背你?”
离阙好心伸过来的手,被阿九一巴掌拍开,“不劳烦了,抓紧时间赶路吧!”
望着她赌气冲在前方的身影,离阙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桃源境外——
“红罗裙,千里行,渠水向东走不停。”
“璞石岸,姊妹情,浮生倥偬半生伶。”
女子柔美的哼唱声回荡在天穹中。
葱葱草原,辽阔无垠。
湿润的泥土上迈来一双硕大的兽掌,猛虎昂首阔步,脖上套着紫绸缰绳,胡须下利齿如勾,紧贴两腮旁随呼吸起伏。
女子手提酒葫芦侧骑虎背,远眺远方极寒,一双赤足白皙纤细,坠于虎腹边轻轻晃动。
脚踝处金铃悦耳,似能蛊惑人心。
“人间四月赴江南,桃花遍地迷人眼,可惜,错过了这场繁花盛景。”慵懒的嗓音暗藏着难以捉摸的嘲谑。
天光初亮,风中飘来袭人桃香。
女子阖目深嗅,仿佛要长醉于这片香气之中,直至身旁人提醒。
“前方就是桃源了,是否现在过去?”
“不急,再等等。”她伸手轻拍猛虎脖颈,“大虎,进去桃林后,记得藏好你的爪子。”
梼杌对此不以为然,“你是担心老夫坏你好事?”
女子挑眉看向身侧侍女,那一眼饱含威胁。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指望你能帮上忙,但最好别乱来,否则就算是我,也管不住蜃夭的刀!”
“老夫无暇应付那些小鱼小虾,我还得尽快补足元气,再上瀛洲山取那老道的狗命!”
“呵,杀墨珏是迟早的事,别忘了,和他们有仇的不止你一人。”
女子举起手里的葫芦仰头狼饮。
碧色苍穹倒映在眼底,将晦暗处的戾气粉饰为净。
三载蛰伏,终于盼来了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