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视线徐徐抬起。
落入眼帘的是一片平滑光洁的衣襟,仙袍素净,泛着清冽的光泽,一缕若有若无的暖意,在空气中升腾。
目光聚焦在那莹白的颈间,阿九找回思绪。
心知闯下大祸,她迅速收回泯魔刃并后退,挥手点亮寝殿的同时,下跪请罪。
“阿九不知是你!”
离阙挑眉抹了掌间的血痕,“该我谢仙子手下留情才是……起身吧!今夜是我不请自来,让你受惊了。”
阿九极力掩饰,“殿下这么晚来朝雾殿所为何事?”
“你不是说身体未愈,受不得寒气吗?那只能,由我亲自来找你了。”
火光晃动在他笑意明朗的眼中。
“嗯,小仙伤还没好全呢!想在殿中多养几日。”阿九回避着目光。
“是么?”
离阙压了过来。
“可看你方才那股勇猛劲儿,不像是身体未愈的样子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靠近,阿九紧张地上半身后倾,强颜欢笑道:“殿下就别挖苦我了,天界恨我者众多,留个防备总是要的。”
“此话倒是提醒了我。”
离阙回身走至窗台,将窗扇支起。
“你而今有伤在身,我怎能独自留你一人在天庭?要不,你还是随我去凡间吧,顺便养养伤。”
得,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这个圈!
阿九进退两难。
为了一块琴木,离阙何以如此执着?
“殿下好意小仙心领了,但……”
“你不愿?”
事到如今,阿九也管不了这许多,走上前俯身请罪,“恕度厄有要务在身,不便同……欸?”
见离阙一言不发地离开,她手足无措。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门处,男子放慢脚步,字句冰凉道:“方才我见有人逃出朝雾殿,事关重大,需及早向天君禀明,以免夜长梦多。”
阿九懵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是,殿下,您听我说!”
她冲出寝宫,箭步往男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表面看着弱不禁风的人,脚程却出乎意料得快。
皓月当空,阿九逆风疾驰,飞越了两座蜿蜒相连的山丘,千辛万苦,终于将其拦住。
犬牙交错的山顶,如夜幕下的荒坟。
寒风在枯草丛和石缝间游走,发出一阵阵瘆人呼啸。
“别,别,别再跑了!”
阿九死死攥住男子衣袂,缓了半晌,“恳请殿下高抬贵手,权当什么都没看见行吗?求您了!”
“仙子所指何意,本殿怎听不明白?”离阙煞为不解。
阿九耷拉着肩膀,如实交代。
“是我擅自带人闯入天界,但绝非殿下想的那样,我可对天发誓,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她迫切地想要取得离阙的谅解。
男子神色淡漠,目光垂在阿九头顶上方。
他伸出皙长的手指,从那凌乱的发间,摘下一片青叶。
“相识至今,我从未怀疑过你。”
“太好了!”
阿九如释重负。
“只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余音未了,男子倏然往她肩膀施力,“寒宫祸日在即,这趟凡尘,你我注定是要走上一遭的。”
“欸?!”
阿九毫无防备,趔趄数步,一脚踏空栽下悬崖。
跌落瞬间,余光捕捉到了周遭熟悉的环境,她这才反应过来,此地不是别处,而是往生崖。
“啊————!!”
雷霆撕破深渊。
风阵内,沙砾盘旋,发出鬼哭狼嚎的咆哮。
离阙抛出秋水鉴,纵身跃入阵心。
只见,利刃般的白光将风阵一劈为二,飞溅的冰霜凝结成盾,荡清一切障碍。
男子转眼化作一缕白煙。
阿九感到有异物钻进了墟囊,但此时此刻,她已无暇顾及这些。
狂烈的气流冲撞着五感,如千军万马手执利器,要将她分食。
黄烟吞没了视野,万物变得混沌迷茫,根本分辨不清何为天,何为地。
很快,她便彻底迷失在这混乱当中,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不周山——
久经风霜的战场,依然完好地保留着鏖战后的狼藉景象,天柱拦腰折断,倾塌在尘土中,与残损山石混为一体。
电光闪灼之处,尽透荒芜死寂。
不周山曾是元古神境,现今却遭天界恒久弃置,有罪的并非这片土地,而是使其染上罪孽的人们。
雪花悠悠降下,堆积在冰面之上,灰沉灰暗的天空,不见一缕云彩。
阿九轻颤着睫翼,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艰难转动。
目之所及,是远方那漆黑幽深的山脉,山形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不堪。
身下冰湖坚硬彻骨,耳边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生命的波动。
“醒了?”
离阙盘坐湖面调息,看上去情况比她好许多。
忍着胸膛的疼痛,阿九咬牙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人界真是个好地方啊,仙子觉得呢?”离阙字里行间夹杂着得逞后的愉悦。
他起身走到女子跟前,探出手却被其躲开。
阿九着实气不过,离阙平素里也不是个莽撞行事的人,怎么今儿个……是吃错药了?
“逼人就范,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离阙弯下腰,看着她委屈的眼神,无奈摇头,伸手帮她掸去眉间的雪珠。
“有些话在天界说不得,偏偏某人还是个死脑筋。”
“何话说不得?你要有难言之隐,大可进我梦……”
阿九噎住。
记起男子因儿时受心魔所伤,入不了梦境,是自己气昏头了。
看在他虚弱的份上,阿九也狠不下心再追究,语气和缓了几分。
“你的伤……没事吧?”
离阙收回搭在她脉上的手,又探了探她的元神,方才道:“跳下往生崖时,我利用你墟囊藏身,并未有什么折损。”
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一定要你陪着去凡间找琴木吗?”
“为何?”
阿九想不通,一块琴木罢了,用得着他月主一请再请吗?
远眺对岸黑山林,离阙扭头看向她,“知你心系桃晶,不久前我得到消息,它就在人界,武陵,桃花源中。”
男子表情变得尤为凝重。
“什么?!!你说……桃晶?”
阿九扶着冰面像小狗一样爬近,生怕自己听错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连日来的诸多猜测涌上心头,她忽地顿悟,“原来你一早就计划好,帮苦蟾寻木是假,帮我才是真?”
离阙唇角上扬,如一丝春日的晚风,融尽了这千里冰原的苍凉。
他抬起食指抵住阿九额头,将她推离身前一丈。
“倒也不算笨,只是明白得晚了些,谁叫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被推下山崖,纯属活该。”
阿九眼巴巴看着他丢下自己,举步往湖岸走去。
皎衫乘风,与天地相契。
“呵呵!”
阿九按捺住心头的雀跃,伤痛仿佛在这一刻痊愈。
听着背后不时传来的傻笑声,离阙止住脚步。
“有那么开心吗?”
“当然!!”
阿九兴奋得快要找不着北。
离阙眉宇间萦绕着浅浅的困惑,“活一日与活千年,有何不同?终究是归于尘土。”
“那是殿下无所求。”
望向对面裙裾飞扬,笑容明媚的女子,离阙折返原处。
“哦?仙子所求为何,在下愿洗耳恭听。”
阿九面朝天际,展开双臂。
“过去数月,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诫我,要活着……必须活着,至于缘由,我无从知晓,但我相信,会有找到答案的一日。”
享受着空气进入身体的畅快,享受着当下最真实的感觉。
她澈亮的眼中星光熠熠,“要实在找不到,就等我活腻了吧!到那时,自然会水落石出。”
视线被一只大手遮蔽。
男子微凉的嗓音,在黑暗外响起,“如此便不要浪费时间,走吧!”
不周山常年受瘴气污染,无法腾云,加之有魔灵看守,想要平安脱身,就只能靠自身毅力徒步出山。
“好嘞!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阿九狗腿地拍起马屁,“呀!我光顾着激动,还没谢谢殿下呢!”
离阙踩着冰雪一步一个脚印,有意挖苦道:“谢就不必了,只盼将来再遇劫数,仙子能手下留情。”
“离阙,你能不翻旧账嘛!”
“那是谁,把血淋淋的心脏,捧到我跟前的?”
阿九鼓起雪腮,喊冤叫屈,“你当我乐意呀!为了那心脏,我日日跑下妖界捞捕鱬鱼,钓得手都快断了,最后还被你和炎麟倒打一耙!到底谁过分?”
“好好好!我过分,行了吧!”
离阙拿她没辙,径直朝前走去。
阿九见状,一下笑开了花,屁颠颠地赶上去。
她越过男子身前,双手背于腰后,倒退着小碎步,俏皮发问,“那我和殿下,算两清了?”
“想得美!我至多误会你私吞凡心,而你,却欠我一条命,外加一只手。”
“那也得等我拿到桃晶后才作数。”
“……无妨,我等着。”
——广寒宫——
堆积如山的蛇皮塞满了竹篓,像一袋蓬松的云朵,其中还有几张画着搞怪的笑脸。
清雪厌恶地将它们扔进捣药罐中,用杵子狠狠碾着,好似与这些蛇皮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再说一遍?!我家姑娘去哪儿了?”
山膏焦急地盯着台阶上黑脸的兔子。
姑娘昨日无故失踪,他在九重天上遍寻无果,只好拉着花栀四处打听。
东奔西跑了一上午,终于在广寒宫这儿得到了消息。
清雪停住手里捣药的杵臼,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甩了过去。
花栀接住纸团,展开看了一遍,向山膏口述道:“殿下在信中说,他要与仙子去凡间办点事,大概三五日回来。”
“放屁!姑娘一定是被强迫的!”
嘭!
“怎么着?恶人先告状?”
清雪不悦地扔下杵臼,“贵府仙子那可是名声在外,谁胁迫谁还不一定呢,若殿下有所闪失,我清雪头一个不放过你们!”
“嘿,你个瘦竹竿的小兔子,当爷爷是吓大的?!”山膏破口大骂。
清雪也不是吃素的,立马亮出毛茸茸的爪子,叫嚣起来,“你个臭肥猪,姑奶奶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害怕!”
“好啊,来呀!”
“啊!!”
“你们都冷静一点啊!”
混乱的局势,让花栀欲哭无泪。
清雪扑出去的身子,被一双长臂拦腰截住。
强烈的敏感令她斗志全消,抖动着耳朵,化为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蜷缩在男子怀中。
“抱歉,清丫头个性冲动,望你们见谅。”
苦蟾抱着兔子向他们赔罪。
缩小身形,山膏大度地挥了挥猪蹄,“算了算了,看在上仙的面子上,猪爷今儿个就放过你,哼!”
“谁要你放过,臭肥……”
苦蟾按住兔子的嘴巴,狰狞的脸上展露笑容。
“朝雾殿仙子昨夜与我家殿下去了人界,二位不必担心。”
花栀欠身行礼,“叨扰上仙了,我们这便告辞。”
她抱起猪儿,小声附在他耳旁道:“大人,我们赶紧回去吧,说不准,一会儿能有仙子的消息!”
山膏恍然,“你说得对!姑娘不管去哪,一定会传信回来的!”
——瀛洲仙山——
神龛前,余烟袅袅,汇成一线徐徐浮上石像,散灭于红纱之外。
墨珏正对石像盘坐调息,不同于往日的面色红润,肌肤呈现一丝灰白,像是大病初愈还未完全康复。
背后传来低沉的推门声。
剑灵手握发簪,大步入内。
“主人,长戚死了。”
少女双膝跪地,将沾血的红玉发簪举过头顶,“……以簪自尽!”
荼糜芬芳,若有若无。
墨珏白眉微皱,睁开眼,眸光幽沉,“可有遗言?”
剑灵摇头。
“她到死都念着要见您。”
誓骨咒,犹如试金石一般的术法,唯有心底最信赖之人方可解咒,代价是折损三成以上的灵力。
否则只能苦熬,熬过十日,咒术自行消除,但随着中咒时间的延长,痛楚逐日剧增,无休无歇。
此咒之歹毒,在于摧毁人心,当一腔信任被辜负,带来的无力感与绝望足以击溃所有,因而,在身心双重的折磨下,多数人会选择自我了断。
长戚便是。
剑灵雪睫轻垂,嗓音遗憾,“明明只差半个时辰,就满十日了。”
可长戚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墨珏拈起那根浸透了荼糜花香的簪子,神情轻蔑,“哼,竟妄言探得天机?遭人识破还能活着逃出浮屠山,你认为,凤知予会蠢到这个地步?”
“她若肯如实告之,坦承己过,本上君又怎会见死不救,可她偏要编造谎言,自作聪明,愚昧至极!”
啪一声,发簪折碎,微光隐去。
望着被主人弃如敝履的玉簪,剑灵默不作声将它拾回,收入袖间,转身退至大殿角落。
“进!”墨珏开口。
弟子来到殿前,对其拱手禀报,“上君,打探清楚了,凤知予这几日行踪飘忽不定,似乎与桃花源中的柳树精来往颇密,我等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魔公主身边的侍女功法极高,他们根本近不了身。
“梼杌呢?”
“已归降凤知予。”
墨珏不动声色,实则指节已掐的泛白。
“另外,昨日弟子得到密报,夜君凤疆夜,失踪了。”
“哦?有此事?”
墨珏面上闪过狐疑,“长戚已死,暂时无人能够接替她的位置,你继续派人守着浮屠山,若有异动,速速来报!”
原以为凤知予只是个傀儡公主,如今看来,她可真不简单,装疯卖傻,藏拙了这么些年,可算是出手了。
不光是他,就连一贯行事谨慎的凤疆夜,这回都栽了跟头……
魔界,恐要变天呀!
墨珏捏住胡须,觑眸询问,“十方星君历劫那日,本上君命你确认之事可有眉目?”
弟子低头回禀,“是,已查明,度厄遁入凡胎后,其元神会急剧衰弱,法力全失,必须依赖灵石方可开启天眼。”
“还当是误传……我说呢,养什么不好,非得养头妖畜在身边。”
难怪每次助劫都是快刀斩乱麻,原是怕人瞧出死穴来。
老道仰头注视石像。
红纱起伏间,容色俊朗出尘,赫然是一张男性特征鲜明的脸孔,却配以一副女人的身躯,有种说不清的怪异。
大殿内静若止水。
“启禀上君,炎麟上神到访。”道童恭敬站在门前。
墨珏眼角的情绪瞬间被孤高取代,拿起拂尘,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