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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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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雾殿——
看到姑娘走进门,山膏吐出嘴里的柴火,扭着屁股像小狗一样飞奔过来。
阿九一把抱住他,视线瞟向黑藤背后的山园。
“谁来了?”
殿周设有屏障,在路上,她便感应到有客拜访。
“是灵犀宫主,她说有急事找姑娘,在天水碧等好一阵了。”
“原来是灵犀……话说,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阿九了然。
灵犀此番前来,多半是为情劫之事,因为她便是自己下一个所助之人。
穿过回廊踏入庭院,仙雾滚滚如潮。
与南崖不同,天水碧中无艳色,一派浮岚翠暖好春意。
亭台边。
女仙望着山崖外云景,愁容满面。
一见友人,阿九笑靥如花,“灵犀!”
女仙迟迟未有动静。
时过半晌,似发现身后异样,灵犀才慌忙回神,“见过仙子。”
“说过多少遍,我在天界并无品阶,要拜,也是换我拜你!”阿九说着,拱手还给她一个大大的礼。
“仙子,你这是……”
对于她的举动,灵犀颇感意外。
数月不见,怎像换了个人?
“呵,不必大惊小怪,对了,你来寻我可是为渡劫一事?”
阿九绕过她走到桌前坐下,翻手变出玉壶和两只杯盏,斟起茶来。
灵犀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她欲言又止,阿九放下玉壶,拍着胸脯义气承诺,“不怕,有我呢!情劫算不上凶险,我定能保你平安渡过。”
虽说这段时间出了不少岔子,但总的来说,皆是有惊无险!
灵犀是她和山膏在天界为数不多的朋友,她定会放在心上,争取顺利渡劫的同时,也让灵犀少受点罪。
“其实……小仙今日来,是想托仙子不要插手此事。”
灵犀的话音,打乱了她的思路。
“不插手?何意?”阿九一脸懵圈。
灵犀垂头不语。
“莫非你要以身犯险?”阿九唇角的弧度降为严肃。
她的嗓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情劫可作不得玩笑,稍有差池永不翻身!!”
“小仙知道。”
“知道你还……说吧!到底是为何?”
阿九理解命数中的无能为力,但理解不了那些主动求死之人!
面对她的诘问,灵犀笑了。
女子眼中有着让人看不懂的痴念,“若小仙说,这是我朝思暮想的劫数,仙子大抵会觉得我疯了吧!”
“何意?”阿九越听越糊涂。
而下一刻,灵犀给出了理由。
她双手轻放于胸前,“腾”的一声展开了背后的翅膀。
强风吹拂着庭中的枝草,两道黑影登时遮蔽住了阿九的头顶。
她定睛凝视着那对雪白柔软的羽翼,发现左翼要比右翼大上许多,且根部有一圈明显的疤痕。
“这就是答案!不知仙子可还记得,早年你问过我为何修仙,小仙说……”
“修身成仙,只为一人。”阿九脱口。
她感到不可思议,毕竟这听上去太很荒谬了。
何故要为旁人修行,又何故,要为旁人枉送性命?
灵犀轻触自己的左眼,哽咽道:“没错,小仙终于等到他了。”
阿九想起她修成正果那日,众仙诧异的表情。
鹣鲽鸟生来一目一翼,须雌雄两只并翼方能飞行,修仙,亦如是。
而灵犀从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同时,她也是这世上唯一一只拥有着双目双翼的鹣鲽鸟。
“千年如魇,岁月煎熬。”
灵犀辛酸难抑,抬眸眺向北方大地。
在荒漠中心的最深处,一泓苍蓝夺目点缀其间,天湖,犹如心脏滋养八方,那……便是她的故乡,云梦泽。
静待一树花开,盼君叶落归来,不管是恩是债,总有偿还一日,不过好在,苍天没有辜负她的乞求。
阿九不想她因一时冲动做傻事,“修行不易,这样轻率赌上性命值吗?”
灵犀笑得释然。
“真羡慕你从未历过情关,对我来说,他是心底最重要的人,我欠的不光是情,更是恩,况且,千载浮华也抵不过我与他的片刻相处,这劫我甘愿承受,纵使不复,也绝无怨怼。”
女仙泪眼蒙眬,她何尝不羡慕阿九的洒脱,以及那份对感情的“糊涂”。
“魂灭之初,业已非斯人!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阿九实在无法支持灵犀的决定。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牺牲!
“给你翅膀的人或许是在成全,也是成全他自己,他想以这种方式和你永远在一起,若你执意去还这份恩情,岂不等同于再伤他一次?”她苦口劝说。
自己是不懂爱,可却听过什么叫往者不可谏,前世的恩恩怨怨何必牵扯到下一世?
就算转生投胎,爱人也终究成了陌生人,这般随意搅乱一个陌生人的生活,难道,不算是另一种自私吗?
灵犀猛地往地上一跪,拽住她的裙角恳求。
“我虽为仙人但也有七情六欲,越是思念就越是在折磨我自己,小仙求你答应!”
“灵犀,你知道这是在害我吗?”
倘若渡劫失败,作为度厄仙使的她,难辞其咎。
“就当……就当是灵犀对不住你!我修得了身,却渡不过情,终是一颗凡心放不下,仙子,求你不要插手……”
灵犀闭上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
“求你了!”
再狠的心也架不住这么求,阿九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解情锢,要是换成以前早就丢下一句“不行”跑得无影无踪了。
平息了心中的烦躁,她深吸一口气。
“起来吧!”
情劫乃是千年一遇的灭顶灾劫,想要靠吉人天相,只怕希望渺茫!
“仙子大恩,灵犀永世难忘。”灵犀哆嗦着手指,磕头谢恩。
阿九取出手绢,弯腰替她擦泪,“不管如何,还是望你能逢凶化吉,平安渡过此劫。”
“不重要了,仙神何惧生死,万事随缘。”
灵犀泪眼盈盈而笑,就像她所说的,无所畏惧。
——
日暮时分,几只仙雀在谶花丛中啾啾唧唧地蹦哒。
橙红色的余晖洒入窗中,照着女子沉静的侧颜,似抹了层淡淡的胭脂。
打扫完屋内,猪儿丢下抹布,滚到床榻边,扯着帘幔哼哧地爬了上去。
“姑娘,你都在床上躺好几天了!是不是和灵犀吵架啦?”
夕阳刺进眼底,女子抬手遮面,眸中泛起一抹无痕的忧伤。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痴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选择赴死!”
阿九昏沉地坐起。
肉身腐朽如山崩,死亡的压迫如影随形,总有那么几瞬,她能清晰感受到生命之末的刺骨。
“山膏。”她轻唤。
“在,我在。”
猪儿乖巧地将两只短蹄,搭上她的膝盖。
“你说情之一字究竟是什么?连仙神都招架不住。”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姑娘平时看那么多戏文,应当比我懂才是。”山膏滑下她的腿,扭着屁股回到烤架前继续捣鼓吃的。
“懂?”
阿九笑颜苦涩。
她翻身下榻,赤脚走至柴堆前,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瓜果搁在火架上。
“我不过是学着凡人的喜怒哀乐,逢场作戏而已,何时,又算懂了……”
“戏里戏外,我都是个局外人,越是情意恸天,越是百般无解,更别提什么感同身受了。”
花栀拎起银壶,一本正经道:“大姐常说,情爱是世间最毒的蛊术,能操控人心,杀人于无形,仙子您可万万沾不得。”
她边说边将滚烫的沸水浇在茶具上。
殿内顿时,烟气缭绕。
阿九娇笑着,挥赶空中的白雾,“知道啦!你家仙子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拐跑的,要是真有这么个人,估计也是短命鬼!”
“为何?”花栀疑惑。
阿九故作姿态地收拾起形象,“鄙人的志向呢,是活到天长地久,一块桃晶四千年,十块就是四万年,试问,谁能与我携手共度余生?不是短命鬼,还能是什么?”
理想很丰满,可现实……
眼前,别说十块桃晶了,就连一块都没着落。
“姑娘快醒醒吧,天亮了!”
山膏毫不留情地泼出一盆冷水,随后鸡贼地靠过来,一脸坏笑打听,“难不成,姑娘你红鸾星动,对哪家俏仙官来了念想?”
“念你个头!”
阿九赏了他一个脑瓜嘣,“人嘛,顺眼就成,美也好,丑也罢,其实都差不多!”
花栀不甚赞同,“按仙子这么说,山膏岂不是和离阙殿下一样俊俏啦?”
“那还用说,爷在猪妖里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就是!”阿九将一脸自豪的猪儿,圈进怀里搂住,“但山膏,咱还是要低调点!”
“噗,哈哈!”
某猪一个眼神“杀”过去,花栀赶忙憋住笑意。
忽然间,一片飞雪飘入殿中,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阿九掌心。
“谁呀?”
山膏盯着那扫兴的六角霜花。
雪花自掌心凝结,幻作寥寥数语后,消融不见。
“离阙这个死脑筋,怎就说不通呢!”
阿九郁闷。
连着几日,她都用助劫当幌子婉拒与离阙下凡一事,可这位殿下愣是不死心,就差没直接堵到朝雾殿门上了。
“仙子,殿下找您,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丢掉手里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阿九扶额,“我倒希望!”
“苦蟾缺木造琴,离阙指名要我陪他去凡间找木料!而且今日就要出发,晚一天都不行!!”
由于体质特殊,她的灵力有限。
武斗上或许有些造诣,但在真正的强敌面前,她也只是一个修为不过百的半吊子,要是让离阙磕着碰着,自己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抵。
阿九捡起地上掉落的玉米粒,吹干净灰尘,一颗颗塞进嘴巴。
“那姑娘去吗?”
“不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暂时受不得寒凉,剩下的改日再说。”
她扬手拂过空气,留下几行字,借灵力将它们送出窗外。
上次受伤,多亏了离阙的照顾,她不是白眼狼,不懂得知恩图报,等解决完肉身之事,他想要自己陪多久都成……唯独现在不行。
“仙子,喝茶!”
扑鼻的茶香使人忘却烦忧,阿九忍不住称赞,“尝惯了你的手艺,万一哪天喝不到了,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花栀有些无所适从,“仙子谬赞了。”
少女捏着茶夹的手,看上去凹凸不平,指腹间除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外,还有着数不清的细小伤痕。
“练琴很辛苦吧!”阿九拉住她。
“没,没有!茧是我故意留的,琴弦太硬,这样拨起来会舒服点!”
花栀腼腆道:“我术法低微,若再不勤加修炼,定会成为负担,小仙不想让自己变成累赘,想和山膏大人一样守护您。”
少女清澈的眸中闪烁坚定。
那天真烂漫又不失倔强的模样,看得人心头暖暖的。
阿九捏起她圆嘟嘟的脸,“拜托!怎么到你和山膏嘴里,我就跟个废物似的,傻丫头,要说保护,那也是我护着你们呀!赠你九幽不过是希望它能在你遇到危险时派上用场。”
她转身从炉架取了根黄灿灿的玉米递去。
“尝尝!本仙子烤的玉米,可是天界一绝!!”她乐呵呵一笑,仿似之前的惆怅,都是过眼云烟。
“大言不惭,明明是我烤的!看招!”
山膏用鼻子狠狠拱她,却被阿九一掌制伏。
“再啰嗦,肉都要被花栀吃光了!”
“仙子,您怎么乱讲,这一堆竹签明明就是您吃的!”
“啊!我的最后一个鸡腿,姑娘你是猪吗?!”
“谁是猪?嗯?信不信我把你烤来吃?”
“呃……好吧,我是猪。”
朝雾殿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伴着窗外天色逐渐落幕。
深夜,梦墟。
墨色绘成的山川,峰峦叠嶂,湖面水清如镜,烟波浩渺荡漾着山形塔影。
朦胧的景色在云烟中忽远忽近,犹如人间水墨。
脚下溪流潺潺,怪石卧波,一对男女彼此依偎,面朝对岸盛景,互诉衷肠。
阿九盘坐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礁石上,一手托腮,一手用树枝划弄着碎石,打了个小小的封印,将老翁给的血囊藏了进去。
这下万事俱备,只欠桃晶了。
梦墟中朦胧的歌吟,如同魔咒,唱得她昏昏欲睡。
“太佩服了!从前半夜聊到后半夜,哪儿来这么多话聊啊?”
丢下挖坑的树枝,阿九四仰八叉躺下,欣赏起自己完美的杰作。
这是她亲手构建出来的“天涯海角”,水天一色,壮阔如斯……可惜,孟婆却不懂得欣赏,还嫌这嫌那嫌没颜色!
黑白,多美呀!
又是一阵瞌睡,就在阿九眼皮打架时,身畔传来了脚步声。
“仙子终于醒了。”话语声传来。
夫妇二人伫立在礁石前。
月老身着一袭红底白绣的长袍,对她恭敬施礼。
“聊完啦?”阿九打了个哈欠。
发现下巴湿湿的,她有些难为情地擦拭着口水,从石头上爬起,“我送你们出去!”
她一声响指,墟中的“天涯海角”刹那间如雾散尽,变回了先前的空阔。
“等等!月郎~”
孟婆依依不舍地看着夫君,感叹时间之快,许多话还未来得及说,便又要分别,下次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月老牵起孟婆的手,将取下的红绳,轻柔地系在她腕间。
“能再见你一面,无憾了。”
丈夫眼中盛满了柔情,倾身在妻子手背落下一吻,孟婆借机羞涩地投入他怀中,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任性。
如此情深的场景,看在阿九眼中实在肉麻。
她缩起脖子,表情不适。
月下老人平常挺正经的,怎一见孟婆就成这副德行了?
情爱这东西,果然碰不得,只要一想到她阿九有天也会矫揉造作地躺在一个男子怀里,那种感觉……呕!!
“仙子两次助我夫妇二人团聚,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月老拥着妻子道。
阿九甩给孟婆一记眼色,旋即,换上世故的笑脸。
“上仙太生分了!都是举手之劳,今后有什么需要,阿九随叫随到!”
“若非仙子命数独特,在下一定给你牵条好姻缘,不过……”
月老似乎想起什么,在宽袖中好一阵翻找。
半晌,他取出一对镶嵌着金丝祥云的火红耳饰,奉了过去。
“这焰穗耳饰为赤锦所织,可载魂灵,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是在下的一片心意,望仙子笑纳!”
千丝万缕间,绢带飘逸,如春风摇曳下的灼桃,艳而不俗,娇而不媚。
“真好看!上仙破费了。”
阿九欣然收下,满意地挂上了耳朵,抬手召出铜镜臭美起来。
感应外界异状,她心中一凛。
“不好!有外人闯入!”
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她的底盘?!
“怎么办?小度厄,要是被发现,我们就完了!”孟婆慌张道。
以防不测,月老快速施法,隐蔽住二人气息。
脚步声传至寝殿,阿九大吃一惊。
此人熟门熟路,直奔寝宫,显然有备而来!
如果当下选择破梦出去,那月老孟婆定会暴露无遗……不管是敌是友,总归赌一把了!
“我来拖住此人,你们见机行事!”
“有劳了。”
走动声越来越近,重重地压在三人心口。
阿九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确定来人已经站在床边,她果断破开梦壁。
瞬间,墟境被夜色替代。
在最后一丝光亮湮灭于黑暗之前,阿九自榻上一跃而起,手握成拳,召出红玉短刃,甚至连来人样貌都没看清,便痛下杀手。
借暗色掩护,两缕微光相继逃离大殿。
呼吸声浓重。
阿九瞪着自己被制住的左腕,五指一松,泯魔刃顺势滑入右手,朝着敌人背部狠刺过去。
身躯紧贴之际,她的脸颊撞向一片温暖。
桂香扑鼻,犹如当头棒喝吓得她定住了手里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