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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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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别太狂妄!!”
一声暴喝,梼杌硕拳轰击莲台。
以他为中心的地带瞬间凹陷,形成一块圆弧状的深坑,大片石砾腾起,由魔气支撑,将剑雨与神火统统抵挡在碎石外。
尖锐的剑风呼啸驰来,梼杌心下一惊,慌忙交叉双手抵抗。
太禹剑劈砍在溯年的骨刺之间,剑锋被死死卡住。
弱水雪睫轻颤,闪身躲过梼杌重拳。
飞身倒立,刺下第二剑。
回手第三剑。
紧随而来,便是四面八方的剑招,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余地,攻势之迅猛,即便对阵的是元古凶兽也毫不怯阵。
梼杌力量虽强,但灵活不如弱水,几次出招都抡空,这令他气急不已,攻击也逐渐陷入被动,无形中像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
这正是弱水的目的,激怒梼杌,让他失去理智,才能一点一点走入事先布好的陷阱当中。
“锁!!”
找准时机,墨珏双手施诀。
无数剑刃倒飞落下,窸窸窣窣地射向莲台,眨眼便将梼杌前后左右的路全都堵死。
密集的剑雨堆砌成四面坚不可摧的高墙。
弱水瞥了眼梼杌,冷哼着,提剑攻向后方盘坐之人。
剑气拂面,阿九稳如泰山。
“我准许你过来了么?”
冷柔的嗓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强大的意念,使剑尖无法寸进半分。
弱水铆足了全力,却仍是刺不穿那道防线。
阿九笑容温暖亲切,可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病态扭曲,“别急啊!一会儿人人有份!”
弱水被连人带剑击飞,强大的冲击力撞塌了禁锢梼杌的剑墙,使其重获自由。
而这仅是她的一个弹指。
墨珏炎麟神色凝重。
这时,一束极光划过天空,瞬息间与阿九掌中的红色断剑合为一体。
莲台之上云海奔涌,夕阳昏黄光照得流云如血一般,漫天清气混满了魔息。
“……长恨剑?!”
炎麟哆嗦着手指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凶剑、凶兽齐聚一堂,再加上个入了魔道的仙使,这下可是捅了大篓子!
难不成真要在镇魔塔上大开杀戒,闹得六界皆知?
“当中渊源,怕只有师尊才知晓了。”
墨珏暗暗发愁,他曾入过碑林,心知此女不是凤南烛的转生,但又存在着某种剪不断的联系。
阿九拂拭着长恨剑。
暗无光泽的剑锷,仅是修复了器形,未完全重塑。
这次,她放弃了以魂魄为契。
舞一手漂亮的剑花,她利落收剑,六尺青锋横于腰后,长得过于夸张,却足以震慑万灵。
傲立在一堆废剑中央,梼杌喷嚏打个不停,“呸!!果然是一丘之貉,除了偷袭就是偷袭,搞不出半点新花样!”
老虎舞起鞭子,发动强攻。
“主人!”
弱水勉强催动太禹支援。
空中火光闪耀,一鞭一剑打得难解难分。
弱水操控着太禹吃力爬起,脚跟还没站稳,便觉一道尖锐声穿破云霄向她射来,速度之快,令人无从应变。
千钧一发,仙器枯侯及时赶到,替剑灵挡下了玉刃。
弱水耳畔锵鸣大震,紧迫感也随之散去。
泯魔刃在空中飞旋数周,最终折回阿九掌心。
“礼尚往来,你们不会怪我吧!”
偷袭谁不会呢?
她瞥向远处一身赤衣鳞甲的少年,揶揄开口,“炎麟,你放着好好的上神不当,非要多管闲事,图什么呀?”
激战中,魔息染红了整片白云,如同那时熊熊而起的神火在眼眶肆掠。
煞意横空,令无数仙家纷至沓来。
见越来越多的人被引至莲台,炎麟大感事态不妙。
“你究竟是何目的?!”
“看热闹啊。”
阿九笑得兴奋,抬手又喂了几缕灵力给梼杌。
几个回合下来,墨珏洁净的衣袍已是鞭痕累累,好在有灵力护体,肉身尚且无碍,只是肩膀……
老道咬牙按住流血的伤口,“本上君今日要杀你祭剑!”
“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个儿吧!”
洞察背后风向异动,梼杌火速挥舞骨鞭,一举缠住太禹剑,使其进退不能,“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少女早有预料,顺势挟住骨鞭,来了招反客为主。
秋华剑应召出鞘,斯须间,分裂成百余柄,围绕在墨珏身侧,掀起一阵猛烈的剑气狂潮,直取老虎命脉。
“该死!”
梼杌立马丢掉手里的鞭子,侧翻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凌空跃起,现出猛虎之形,扬起前掌,狠命地扑向老道,对准那血流如注的肩膀,一口咬住。
“啊!!!!!!!”
“主人!!!”
“墨珏上君!”
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墨珏的整只胳膊被老虎生生撕下。
“凶畜休得放肆!”
十方星君抛出一块银帕。
帕子在飘落的途中不断膨胀,如一张密不透风的捕网,罩向那食人恶虎。
“这啥?白盖头?”梼杌叼着老道的断肢,高举虎爪,下一刻,巨大的银帕就被一阵妖风给绞了个稀碎。
登时,棉絮布条飘洒一地。
“仙子此举,意欲何为?”十方怒责。
吹净泯魔刃上的棉屑,阿九理所当然道:“纵恶行凶啊!难道星君没瞧出来,我和他是一伙的吗?呵,今日我不光要纵恶,我还要涂炭苍生!”
进食中的梼杌,完全没将那些个神仙放在眼里,他一口一口嚼碎了墨珏的骨头,挺胸吞入腹中。
“骨瘦如柴,还塞牙,真难吃!”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虎阔步走下台阶,旁若无人地蹲坐在阿九脚边。
不到半炷香,莲台上下已聚满了仙将,连水神与青阳君离挚都赶到了。
鄙夷、仇恨、忌惮。
阿九放眼一圈,看到的净是些熟悉的表情。
是啊!这才是神仙该有的样子,再也不用因为渡劫,虚与委蛇地去讨好一个异类了。
“哈。”
她张开双臂,尽情沉醉于体内悍然沸腾的灵力中。
“好重的魔气!!”
沄冥惊异地看着对面满身杀焰的女子,“度厄,你?”
“水神来得可真慢,害小仙一阵苦等!”阿九委屈埋怨。
“散仙阿九,你竟堕魔?”
虚阳仙官迅速护住元神,生怕魔气侵体。
沄冥高呼,“众将听吾号令,御器,迎敌!!”
“别,别!”阿九摆手澄清,“我今日只是来玩个小游戏,顺带给大伙讲一则有趣的故事而已!”
“……无量寿福!”
墨珏痛失一臂,面如死灰,“切勿听她蛊惑,此女魔气……已深入骨骸,必须即刻诛杀!”
阿九以袖轻掩唇角,辛辣发问,“上君急什么?难道是怕我道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丑事?”
墨珏眼皮狂颤,朝着手执石斧巨灵催促道:“巨灵神,快,快将这孽障拿下!”
“末将遵命!”
铛!
利斧劈落,石破天惊。
魔息如飞溅的泉水向两旁绽开,强劲的力道震得斧头颤动不停。
巨灵趔趔趄趄,依靠猛力将斧柄杵进地中,方才勉强稳住重心。
一面火光耀目的血盾跃然上空,披帛缓缓旋回女子臂间。
云雾散去,仙神们个个神色如鬼。
灵力毕露,腐毒无所匿藏。
大片污浊的痕迹,宛如画卷在女子四肢、脸颊徐徐铺开。
阿九面中往下满覆黑纹,瞳孔幽青彻骨,额间斫痕疯狂滋长,与腕上的六道咒印一同现于众人眼中。
“诛,诛神印!”有人大喊。
梼杌被那九道状似蕊须的印记刺痛了心口,诛神印三个字他岂会不知,只是没想到这丫头……
天上的沄冥和离挚对视一眼,两人皆面色严峻。
弑神者,黎。
“伶萦?”炎麟喃喃自语。
“不是她。”墨珏看出了端倪,“是剑灵!若没猜错……她应是长恨剑灵。”
盯着那腕上原本属于凤南烛的诛神印,墨珏感到一丝不祥。
此刻的九霄,早已被往昔记忆围剿得失去了抵抗力,孤独地瑟缩在角落里,对当前的形势视而不见。
“入魔又如何,集我等之力,何惧她一个半吊子散仙?”
北斗星君饮了口酒,醉醺醺地一抬手,从天而降的雷锁立时捆住了阿九的手脚,将她拖向半空。
“弱水!杀!”
“是!”
碧色剑光冲天,少女直指阿九眉心。
巨灵神也抡起了石斧,“受死吧!!”
莲台上风卷云涌,阿九被雷电捆绑得退路全无。
只见她微微垂脸,在凝视九霄的刹那,二人位置骤然调换。
“师尊!!!”墨珏冲口而出。
弱水急忙收招,巨灵却慢了半拍,一斧头砍在了九霄左胸。
“你管他叫什么?”
水神沄冥不可置信,反观身旁的离挚却神色沉静。
众仙被这一声“师尊”,喊得是面面相觑。
“墨珏上君的师尊,不就是……”
“胡言!武神已殒四千余年,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不是神殒,都有返魂的希望!”
“他若是武神,那离阙殿下又在何处?”
“吵死啦!!!”梼杌受不了一群神仙大呼小叫,呲着长牙准备发飙,却被阿九抓住了鬃毛。
“好生待着,凭他们的道行,再来一万个,也伤不到我!”
沄冥眯起眼,“好大的口气!”
“诸位不必大惊小怪,墨珏上君所言确凿。”阿九扬起下巴,视线冷漠地越过那一众天兵仙将,停在了九霄身上。
“这位,曾经的天界武神……”
“你住嘴!!!”墨珏气结。
阿九脚步轻快,来到九霄身畔,将其拖起,丢向莲台中央,万人瞩目之地,“乃是魔帝凤还之女,凤南逍。”
一语出,天地寂。
深受万灵敬仰的武神,竟是魔主之后,堪称天界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了。
莲台内外鸦雀无声。
仙神支支吾吾,想向墨珏求证,却见他容色煞白,“师尊不是魔!大家莫要听信谗言!!”
尚未从这离奇的言论中缓过神,阿九又轻描淡写地说起了下一个故事。
“人间永平十七年冬,金国皇宫无故走水,侍奉玄瑛公主的七十九名宫女太监悉数被烧死在北庭内院中,无一人生还。”
不知是痛还是惊,墨珏汗如雨下,泛紫的白唇哆嗦个不停。
“传闻,是有人撞破了公主与内官的奸情,而在此前,金国才与邻邦确立了和亲,为保皇家颜面,金国主君下令封死北庭,处死当晚所有知情人。”
“得知此讯,玄瑛公主不顾侍卫阻拦,身披一袭和亲嫁衣,毅然冲入火海,与那情郎共赴黄泉,好一对痴男怨女呀!”
“你说是吧!墨珏上君?”
阿九口中的玄瑛公主是墨珏凡人时候的名字,而那名与他私会的内官,正是他的师尊,九霄。
本是一场稀松平常的劫数,可九霄却违逆天道,大费周章将玄瑛从地府中偷梁换柱,带回仙山收入门下。
甚至,不惜将她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也要留在身边,实在让人好奇个中缘由!
部分仙家对此劫记忆犹新,但玄瑛公主竟是墨珏上君?
……这叫人如何相信!
墨珏甩开剑灵搀扶的手,气息虚弱道:“你处心积虑来此,就是为了羞辱我和师尊?”
“哦?”阿九用足尖挑起男子绝色的脸庞,真诚地询问,“武神姐姐,我有哪里讲错了吗?”
九霄被迫扬头。
这一幕直叫墨珏心如刀割,颓然地跪倒在台阶前,单手无力地撑着地面低吼,“祸仙!!!”
“五公主您慢点!!”天外传来急唤。
循声望去,一艘白蚌小船停泊于空中,头顶龙角的女仙掀开珠帘,美眸焦急地在一群仙者中找寻着什么。
“挚哥哥!!”
见爱妻追来,离挚俊美的脸显出一丝紧张,责问远处侍奉的婢女,“还不赶紧带天妃离开!!”
“是!”
听雨不敢不从,忙拉住敖玥的手哄道:“五公主听话!我们回去吃琉璃酥酪!”
“不!!玥儿哪都不去!”
龙女倔强地推开她,跑向前,却被一面透明的光墙给拦住。
“为何,为何不让玥儿进去?挚哥哥!”敖玥哭得梨花带雨,攥着小拳头使劲捶打着面前的丝笼。
变故徒生。
水神放出一阵大风,吹尽了周围的云雾。
“啊这……!!”
上至成天,下至中天,南至朝雾殿,北至镇魔塔,皆被金丝所笼,如一只巨硕无比的金色鸟笼,将这天地束缚其中。
佩羽笼环是阿九的本命法宝,自身修为越高,伤害越强,因一度遏制灵力,是以,从未见识过笼体自爆后会有多强的威力。
印象中,没有一次使用成功过。
既已决,则无悔,何不痛痛快快玩上一玩?
这也就是她口中所谓的“游戏”。
“散仙阿九,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在虚阳仙官的质问声中,佩羽笼环显形于阿九掌间。
想象着自爆时,仙、神两界同毁的绝美一瞬,她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内心涌来无限狂喜。
一股寒意骤然迫近,阿九侧身闪避,龙吟长戟紧贴耳边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面对来势汹汹的离挚,她并未还手,而是拎着九霄退出了丝笼外。
“呵,别挣扎了,离挚殿下!我这一身魔息,十数万修为,皆是拜尔等所赐,想来心中有愧啊!”
阿九笑得妖邪,把弄着手里流光清曜的白镯,“而今,我便将它们悉数奉还于诸位,也算是……不亏不欠了。”
“十数万修为?!”
司命醉眼惺忪,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普通上神的修为至多也才万把,这十数万……恕他孤陋寡闻,今日一定是酒喝多了!
炎麟暗中传讯,可灵术一触及丝笼,立即化作了片缕青烟。
“趁早死心吧,帝俊他救不了你们!”
阿九看穿了他的伎俩。
感受到衣角一阵拉扯,她垂眼望去,是九霄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男子看上去比方才清醒了许多,但双眼依旧灰败。
“我要离开这儿。”
不是卑微的恳求,而是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在说。
阿九朝老虎递去眼神。
梼杌舔着虎爪,没了继续逗弄的乐趣,“废人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视线转回九霄身上,阿九哑然自笑。
“哈啊~”
她尝了口这天界冷冽的清气,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当前尘旧梦被翻出,看清事实全貌后,曾经如火的恨意,顷刻间,烧成了灰烬,内心变得空无一物,再没了任何喜怒。
甚至,再度提起“九霄”的时候,也只觉得,他与崇福观里,被群殴致死的雨师,与命丧台阶下,无人问津的乞丐,并无多少区别,皆是淤泥中不由自主的可怜虫。
在如此庞大而复杂的感情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拿上这把破剑,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阿九扔下手里的霜翾剑,善意地指了指笼内,“如果有想要带走的,为了武神姐姐,我可以酌情放行。”
“没有。”
抱起霜翾剑,九霄踉跄站起。
“师尊?!”
墨珏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转身,“您去哪儿啊!师尊?”
他慌了。
“别丢下我一人,师尊……小,小姐……”
无论墨珏如何呼喊,九霄始终不曾回头。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墨珏喉头猛然一搐。
“肖郎!!!!!”
哀嚎如坠深渊。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流,从眼窝里滚落,墨珏拖着残废的身子,固执地往笼外追去。
内心无法接受师尊如此决绝地舍他而去,甚至连一个字,一丝目光,都不愿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