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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 1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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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禺——
又东五百八十里,枯藤盘虬,神树如崖,佐水滔滔不竭,通向浩瀚东海,水源流经的地方常有灵鸟出没。
每至落日,便会见云霞化作青鸾与朱雀,翩翩共舞的奇景。
南禺皇宫建立在神树的最高处,正对着东方。
云窗雾槛的宫殿内花草琳琅,晚霞透过宽敞的窗沿照得满室器具水光潋滟,玑云与帝俊对窗而坐,这盘棋下了已近两日。
青龙梦彰挛卧在大殿门前小憩。
“终是败了。”
玑云一声长叹,脸上笑意吟吟。
“余子未落,你我就当平局。”帝俊眉眼疏冷,将指间的白子放回了棋篓。
夕阳照着他身边的草篮,里面是一颗裹着红色羽毛的蛋,神息澄明。
“哈哈!”
玑云大笑摇头,替他出了那最后一步棋,让一切成为定局。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嘛!时机已至,待应劫归来,再同你战!”
撩袖起身,他步下草榻,走到篮子前弯腰隐去半片蛋壳。
凝视着男童熟睡的侧颜,他不禁恶作剧地朝那雪白软嫩的小屁股拍去一巴掌,“真是个讨人厌的小鬼!”
“走了!”玑云洒脱转身。
帝俊威沉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不声不响地移除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仅留下唯一一颗黑子。
“玑云,我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荼锦风风火火奔进宫殿,见是帝俊,她立马收敛了怒气,颔首行礼。
“荼锦见过天帝。”
“他已经走了。”
“啊?无情无义的家伙,怎么回天宫也不跟我说一声!”
荼锦跺了跺脚,转身欲走,却被帝俊叫住,“南禺王下令,这两日你哪儿也不准去,守在梧桐,守着你未来的丈夫。”
男人轻抚蛋壳上柔软的羽毛。
荼锦任性道:“我才不答应呢!这肉团子毛还没长齐,谁要嫁他!”
“你可知,违逆天命者是何下场?”
天帝慈悲而冰冷的笑容倒映在荼锦眼中,吓得她浑身一激灵,强行咽回了嘴里的话。
“什……什么下场?”
帝俊举目高广的云窗外,语气超然道:“脱离六道束缚,化为虚无间一粒微尘,永生永世沉沦在苦海之涯,直至被人遗忘。”
天将黄昏。
五色烟霞在枯藤外架起虹桥,鸾鸟婆娑飞舞,长风奏响绕梁的仙乐,大有一种河清海晏,太平无虞的兆头。
——
天界,云海之巅。
斩下亲父头颅……
斩下亲父头颅?
斩下,亲父头颅!!
短短六字仿佛将九霄拽下了无底的深渊。
“你胡说!!!杀父帝的人明明是他凤遮天!”九霄跪在云上嘶吼。
周围聒噪的铃铛声,像两把尖刀不停地戳着耳膜,那些可怕的幻象如影随形,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近在咫尺。
阿九强迫他睁开眼,直视自己额间的斫痕。
“那一剑,你半点也没犹豫呢。”
指腹轻触他修长的脖颈,阿九温柔地比划着,“一剑断颈,连骨带皮,凤还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
“别说了!”
九霄无助地匍匐在云里,将脸埋进手掌。
即便如此,阿九还是不打算放过他,神情费解道:“我一直疑惑,你到底恨凤遮天什么?恨他抢了你弑父的功劳……还是恨他将你逐出魔界?”
“呵!哈哈!”阿九情不自禁地笑了,“这难道不是你自找的么?”
在一连串讥诮的反问声中,九霄不知所措地扬起了脸。
他不断重复着干巴巴的反驳,“我没错,错的不是我!这一切全怪凤遮天,是他怂恿我……是他害了父帝……”
“你当真清白无辜吗?”阿九锁住他的双眼,嗓音无情流出。
“弃魔骨,舍姓氏,看似洗心革面,却是为了逃避内心的谴责,借着光鲜亮丽的身份,日复一日地为自己辩白,将兄长塑造成一个罪不容诛的恶贼,用恨意来掩盖自身的罪行!”
毒咒般的言语,让九霄的眼眶血红。
内心被仇恨筑起的高楼,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变得岌岌可危。
真脏!
不忍离阙的双眼被这份忏悔所玷污,阿九伸手,擦去了那抹难看的泪痕。
听幻铃狂躁不止。
“还记得,往生崖上的事吗?”阿九清洁着双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九霄愣在当场,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恐惧,“不要,别说出来……求你。”
他全身心的抗拒着这段过往。
阿九对此极为满意,当即换上了另一个人的口吻,悲愤交加道:“我不用你救!!我凤南烛一生磊落,忠心魔族,不像你忘祖背宗,投奔外敌,你即已作出抉择,就该当断则断,而不是一面趋迎天人,一面对亲族藕断丝长,无论仙魔两道,皆是亏负。”
此言一出,九霄不战而溃。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都死去了,充血的眼中噙满了绝望,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那些被碾碎、被遗忘的记忆,此时,如洪水猛兽般不断涌向脑海。
枯崖绝壁,手足情断。
九霄如梦初醒。
原来……
是她,利用天庭对长恨剑的忌惮,骗取了常曦的信任,月神本就羸虚,濒临神殒,可仍是倾注神力,为天界铸下霜翾御敌。
也是她,在霜翾剑中施下灭灵蛊。
更是她,泄漏了小妹黎族的身份,隐瞒事实原委,将几位神明之死归咎于魔界,致使天帝动怒,敕下万道诸魔令,仅是为了以此报复凤遮天。
怎料,最后被引入死局的人会是……小妹。
“看来,无需我再帮你回忆了。”
阿九含笑的眼波,犹如坟地里的一潭死水。
“你们兄妹是这天底下最没资格提报仇的!凤南烛与夜族百姓何其无辜,却成了你们彼此相争的一枚弃子……”
“那全是活生生的人呀!他们有父母、有爱人、有朋友,除了是不夜城的子民,更是凤南烛的命!!你设计她残杀夜族,就等同于直接要了她的命!”
阿九咬起一抹狠绝,自云间站起。
“是你们,亲手杀了她!!!”
魔息爆发,她不再隐藏,浑身腾起狂暴赤焰。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意撼动了方圆百里,连瑶池境内的神水都颤个不停。
迎着悍然烧身的魔息,九霄嘶声低吼,“我从未想过让她入局,是凤遮天欺骗了她!我自始至终毫不知情,久儿,你要相信我!!”
“叙旧,到此为止了。”
无视他的狡辩,阿九拽起她肩头的衣衫,一把将其掷入三里以外的莲台边缘。
轰然巨响,镇魔塔周围翻滚起浓浓烟雾。
阿九撩开胸前的秀发,姿态从容地落在莲瓣之上。
魔息铺天掩地,如潮水般冲击着九重天。
“无量寿福!”
赶来的墨珏和炎麟都不约而同皱紧了眉。
“魔?!”炎麟大开清盾,以免浊气侵身。
待烟雾稍稍散开,眼前的一幕叫他二人方寸大乱。
雪色披帛扶摇天际,阿九端手静立。
一袭云织仙衣在魔焰中燃为赤色,远看如一尊圣洁无瑕的神像,只是那笑容充斥着诡异。
与其说笑,不如说是一具尸体在笑,眼瞳浑浊无光,是极端的恶与疯狂。
九霄跪在她脚旁,似遭受了极大的刺激。
师尊?!
“你这祸仙对殿下做了什么?”墨珏勃然色变。
时机到,阿九举目望天。
三束魂光陆续冒出塔刹,耳边焰穗飘动,像是听到呼唤,七魄冲天与之相汇,融缩成一团斑驳陆离的荧光。
“去吧,回元神里去。”
阿九抬起手,荧光环绕其上,山膏的魂魄亲昵地依偎在她指尖。
“不走么?”
魂魄紧密相贴,没有半点想要离去的意思。
三魂孱弱,纵使重返元神,恐也坚持不了长久……况且,山膏重情,倘若知晓此事,定会自责自弃,实非吾所愿。
世间百转千回,魂魄亦有再生之机,心系往昔,不如从新开始。
拨弄着指尖的魂光,阿九浅笑点头,“甚好,我们许久未曾并肩作战了!”
魂魄迅速飘散开来,星茫灌注衣衫,化成一件无形无色的战铠。
“好个目中无人之辈!”
墨珏甩动拂尘,三束光焰破空飞出。
就在这一刹,云海中爆发出了惊天的虎啸声,只见一道巨影席卷而至,以那庞大的身躯,拦下了成片攻击。
猛虎抖动着厚厚的鬃毛,口中呼出灼热的气息,一双凶残的兽瞳牢牢盯着前方,如同寻获了心仪的猎物。
梼杌?!
“上君,形势不对。”炎麟立马召唤出赤焰珠。
“弱水!”
墨珏沉喝一声,剑灵负剑而现。
梼杌阔步向前,咧开嘴,露出两根如锥的利齿戏谑,“墨珏小儿,伤好得挺快呀!”
“无量寿福!”
太禹剑出鞘,弱水闪身攻向莲台,直指大虎的剑尖陡然虚晃一枪,转头刺往隔壁女子。
利剑迎面,阿九抬手催动起袖里的听幻。
剑风逼近刘海刹那,弱水腰部受到一阵强大的挤压。
回头瞧去,竟是被一根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鞭子给缠住了。
身后,梼杌幻作人形,用力扯紧了手里的骨鞭。
“想动她,得先过老夫这关!”
墨珏一眼认出溯年,再看看梼杌这凶畜,不由得破口大骂,“祸仙,你居然投靠了凤知予?难怪一身的魔气,真是自甘下贱!!”
阿九顿住晃动听幻铃的手,目光懒洋洋地投向对面,笑意盈盈道:“具体怎么个下贱法,还请上君明示!”
她娇笑着张开右掌,地上的人瞬间凌空站起。
“放开师尊!!”
看着任由摆弄的九霄,墨珏失声喊出。
“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啦!”
阿九脑袋微倾,眉眼尽显欢愉。
掐着九霄脖颈的手顺势往上一提,她掐住男子的下颌,如同拎了只待宰的兔子,让手中那张丧魂失魄的脸展现于外人眼前。
“看看你师父这难过的样子,墨珏,你忍心再继续蒙骗他吗?”
温热的鲜血,沿着她的虎口流下,不一会儿便淋湿了手臂。
墨珏目光一沉,“是魔公主告诉你的?”
“现在,是我在问……算了!”抛下九霄,阿九大度挥手,“反正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说罢,她将一团妖红色的魔息打入梼杌灵台,接着盘起左腿。
梼杌感受到了实力大幅提升,浑身火热难耐,磅礴无匹的力量涌向每一根经脉,战力直达全盛时期。
“大虎,好生伺候两位大人,定要让他们玩得开心。”
“老夫乐意效劳!”
墨珏双手捏诀,寒声下令,“先除祸仙!”
赤焰珠浮上天穹,喷出一道道火舌在空中张牙舞爪地燃烧,火舌中央是分裂万亿的秋华剑雨。
顷刻间,杀气骇然,尽数逼向对面手无寸铁之人。
直面铺天的三昧真火和剑雨,梼杌负手一挥,骨鞭顺势缠住整条右臂,将本就粗壮的臂膀裹得如石柱般,火力全开。
剑雨如麻,神火蔽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