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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 1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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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无光的长街,空空荡荡。
阿九踏着夜幕,立于孤城街头。
一袭曛色长裙在墨砖上飘曳,她望向凤疆夜的眼神,宛如一堆烧干的枯草。
她也曾幻想过,会与某人厮守终生。
然而,当她清晰意识到,自己是这命运枷锁的一部分时……那一刻的妄想,便有如泡影般破灭成空。
一身伤疤的自己,是注定没有退路的。
即便寻到了新的肉身,也不过是老天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结局不会改变。
阿九不自然地将双手负到了身后,以一种轻松自若的口吻道:“凤疆夜,我呢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到可以罔顾未来,即便世上有千千万万个阿九,我亦不会舍让,因为经历过。”
“所以……比起爱你,我更想去爱满目疮痍的自己。”
今日尽,永生尽。
风刮动发丝,她感觉喉咙干痛,蛊虫的味道在口腔里横冲直撞。
她掏出怀里刚才偷来的簪子,忍不住唇角一弯。
【要不要……考虑当个城主夫人?】
梧桐树下,男人手执烛夜花遥遥而待,仿佛还在昨夜。
“早知道,当初就答应你了。”阿九摇头感叹命运弄人。
哪怕是短暂的拥有,但至少有一刻是属于过她的,可惜呀!
“?!”阿九下意识往后。
只见,身中缚魂丝的凤疆夜,此刻竟还保有一丝神志。
“……过来!”
男人眼中充斥血泪,拼着最后气力,向她艰难递出手,“本君……不喜欢生离死别,你……给我好好待着!!!”
凤疆夜强撑的笑容里,皆是乞求。
阿九隔空对上他缠满缚魂丝的手,“阿夜,玄光印一事,就拜托你了。”
魇力四泄,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求你了……”凤疆夜不顾缚魂丝的伤害,一步一步突破着朝她迈近,几乎快要挣脱□□的禁锢。
指尖静止在半空,男人眼神变得空洞,缚魂丝缠尽了他神识,如石塑一般僵立了。
魇力化作满天黑雾,汹涌冲入不夜城的大街小巷,吞噬了魔萤的光华。
烟雾之中,阿九歉意地勾了勾唇角。
来到度厄身前,她弯下腰,腾出一只手,放在女子沉睡的眼角。
“肉身而已,我一会儿便替你取来。”
她从未如此贴近地观察过自己,瘦骨棱棱,颜淡无华,半点也不赏心悦目。
“去做我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吧!”
“不带任何记忆,没有爱恨情仇,也无身份束缚,你的存在,即是我的希冀!”
怀揣着最真心的期盼,阿九双手合十,像是进行了一场庄重的祈福。
她将取下的物品依次佩戴在自己身上,包括本命法宝佩羽笼环及长恨断剑。
灵力笼住双目。
阿九以魔界秘术,借用元神之力,将度厄的三魂七魄全数掏出。
洗浊,乃无伤之酷刑,不管是对施术者,还是被施术者。
昏迷中的度厄发出痛吟。
猛然睁开的眼眶内,眼白化为乌青。
血色一点点自面庞抽离,像具被吸干魂气的木偶。
法力如洪水般在掌间倾覆,阿九紧咬下颚,强忍着洗浊的反噬,汗水不知不觉淌湿了鬓角。
她张开乌青的十指,一缕一缕,暴力地洗掉度厄魂魄上的痕迹。
那些关于人间、关于天庭、关于朝雾殿、关于山膏……一切的一切,全都抹除得干干净净。
望着下凡闭目打坐的女子,梼杌跃下城墙。
“事儿都办妥了?”
阿九指着头顶的玄色发簪问,“好看吗?”
老虎听得一愣,点头,“凑合。”
愿足的阿九,摘下骨簪,塞进了度厄掌心,“从今往后……你只是你。”
因,果。
起初只闻其字,不明其意。
月光下的墨石路皴裂不平,既暗淡,又粗陋,像极了这坎坷无趣的一生。
对着那朦胧的光晕,阿九轻叹了一声:离阙啊!我终于,尝到了这份果实的滋味了。
将听幻铃一圈圈缠在腕间。
阿九垂下手臂,最后看了凤疆夜一眼。
仿佛已经可以预见,男人醒来后那暴怒抓狂的样子了!
“走吧!是时候,去应付一下我的劫祸了。”
七色法螺释放出清曜的仙力,开启了通往天庭的传送阵。
阿九翻上虎背,步入阵心中央,与光束一同消失于漫漫寒夜。
朔风扫荡着空旷的长街,鬼魅的嘈杂声衬托得不夜城更加冷清。
当秦无赶到时,凤疆夜通体上下正浮着一层混乱的红光。
渐渐地,他的身躯分裂为两瓣,紧绕着缚魂丝的那一半虚影,瞬间被绞成了灰烬。
墨发纷飞于长烟之中,玄色的袍子上火光隐灭。
凤疆夜身形轻晃,一绺发丝滑落脸前,看不清神色,只是挺直的背脊显出了几分麻木。
“主上……”
凤疆夜抬手表示自己无碍。
此刻的他,身心俱疲,心脏似被剜去一角,灌满了无力。
“万寿?!”
发现他手里的印章,秦无惊呼出声。
盯着那枚镶花城玺,凤疆夜妖唇咧起一抹辛酸,“呵,我早该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却还是心存侥幸,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吧。”
棱角分明的侧颜在玄光的照耀下,落寞哀伤。
望向洗浊后一脸恬谧入睡的度厄,凤疆夜陡然间似是明白了阿九的用意。
也许,这才是她心底的自我映照,返璞归真,满载着无数美好的愿景。
她只是为自己,亲手挑选了一个,更适合的存在。
凤疆夜打横抱起渡厄,转身步向穹暝殿。
“即日起闭城,召集风魔,雪魔……替我护法修复玄光印!”
秦无心头一怔,眼神激动难抑,单膝伏地领命,“是!!”
——天界——
五重,晬天。
阿九伫立于子兮宫外的玉树下,灵力敛藏,一身仙气装点无瑕。
雪色披帛乘风起舞,她大手一挥抛出七道觅灵符,口中低语,符纸倏地四散而去。
不多时,源源不断的魂光自天外涌现。
一束接一束,疾风骤雨般钻入了焰穗耳饰,滚烫的温度蔓延至耳垂。
收回抚摸耳饰的手,阿九捂住墟囊里不安分的老虎,视线眺向远方高塔,“沉住气,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呢。”
收集完山膏的七魄,她突然眯起了眼睛。
细微魔息惊动了巡行的天兵。
阿九跃进云海之中,顺着微风,悄然落在子兮宫苑。
“仙子,你可算回来了!!!”花栀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飞奔到她跟前,“山膏他……”
盯着丫头自责不已的脸,阿九有片刻迷失,良晌才缓过神,“我已知晓,此事就交给我吧!”
她握住花栀冰凉的手,“别担心,山膏会没事的!”
“真的吗?可我听说他被天后娘娘执行了剔魂,我方才问遍所有人,可他们就是不愿告诉我山膏的下落,仙子,是我没用,对不起!”花栀无措地抹着泪,一双圆眼哭得红肿。
阿九渐渐脱离了这种记忆的错乱感。
她伸手揉了揉花栀蓬松的脑袋,“不哭,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什,什么事?只要是花栀能办到的,仙子尽管说!”花栀啜泣着,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反常。
阿九拈了片梅树的叶子,写下几行话,递到她怀中,“花栀,替我跑一趟玉昆殿,将它亲手交给玑云。”
花栀盯着叶子犯愁。
“可上仙奉命前去南禺看护神祇,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啊!”
寻常仙灵未经允许,根本踏足不了南禺那种圣地。
阿九将她颊边散乱的发丝,理至耳后。
“你且安心在玉昆殿等候玑云归来!兹事体大,天上我信得过的仅你一人,花栀,此事就拜托你了!”
言语之重,似是以命相托。
玉昆殿坐落南禺北侧,与九重天遥望,若逢战祸,可不受波及。
花栀眼含热泪。
心中虽有疑问,但面对阿九的请求,她也只好应允。
“好!我这便去玉昆殿,不见到上仙绝不离开!”她哽咽着握住了阿九的双手,“仙子,请您务必要保重自己啊!”
“我会的。”
离去之际,阿九突然叫住她。
“花栀……山膏一直思乡心切,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苦山游玩可好?”
花栀强忍着泪水,使劲点头,“好!!”
待少女远去,阿九抽出第八张觅灵符,写到最后一笔,她倏然停手,抬头望向前方。
视线追着朦胧的烟云,落到了宫苑外款款走来的男子身上。
垂手间,觅灵符碎落。
衣袂拂风,男子一袭素兰云衫如流水般淌过玉阶,清雅皎洁,飞扬的墨发,描绘出一张绝色无两的面容。
根据山膏七魄的指引,九霄一路寻到晬天。
“仙子?”他试探性地走近。
阿九扯动嘴角,“巧啊,殿下。”
她怪异的笑容令九霄隐隐疑惑,连忙面露关切道:“我听闻山膏盗窃帝女桑被抓一事,故而,很担心你!”
“嗯,我正要去找他,殿下可愿与我一块儿?”
“自然。”
离开子兮宫,二人同驾一云。
途中,格外安静。
九霄默默观察着肩边面如止水的女子,那张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焦急,仿佛在找一个不相干的人。
莫非是他猜错了?
这对主仆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深厚,而猪妖对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若真如此,那么抽取元神一事……或许还得从长计议。
九霄正琢磨着,眼前忽然变暗,思绪被远处放大的高影所打断。
看着云海外升起的镇魔塔,他一阵心惊。
“我们来此作甚?”
浓云遮蔽了天际,猩红的光扎穿云层,映在阿九削薄的背上。
听幻铃簌簌响起,发出了似风吹豆荚般的脆亮。
“红罗裙,千里行,渠水向东走不停。璞石岸,姊妹情,浮生倥偬半生伶……”
阿九陶醉地哼唱着,万缕霞光在她身后湮灭殆尽,低垂着眼帘中,目色浑浊。
优美的旋律化作一股未知的恐惧,笼罩了男子的身心。
九霄瞪大了双眸。
歌谣戛然,阿九唇角微弯,“我说过的,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是凤知予?!不,不对!”
九霄否认了自己的推测。
此女气息确为剑灵无疑,可这语气、这神态,分明是腾蛇之女!
几番思索无果,他厉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我?”
阿九恍惚地呢喃着,“我是久儿啊。”
听幻在法力的催动下幅度增强,铃声变得凌厉尖锐。
阿九慢悠悠地俯下身,凑到他耳旁,轻声道:“我是你当年握在手中,斩下亲生父亲头颅的长恨剑呀!”
“……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