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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   还没等他碰到,雾球便径直飞回了阿九手中。

      面对女子云淡风轻的脸,老翁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利用肉身报复我?

      “不可以吗?”

      阿九低着头,将脸颊放在硬邦邦的膝盖上,语气混着一丝柔软,“今日相见,倍感亲切,我们不妨还像往昔一样,坐下闲聊片刻如何?”

      “小九,听话!把肉身给我,咱们万事好商量!”老翁伸近的手,被她衣衫上腾起的薄光震开。

      雄浑磅礴的灵力,有如一片幽邃的深海,让人猜不透境界几何。

      老翁疑窦顿生,本能反击一掌。

      魔息拂面,吹得长丝乱舞。

      阿九只是稍微抬头,面颊前便凝出一道弧形光盾,卸除了他的掌力。

      灵力波荡起伏,直到目睹阿九额前斫痕显现,老翁方才罢手。

      “这一身修为……你从何处得来?”

      “囤的呀。”

      光盾消失,阿九将小球放于脚边,用食指肆意地滚动着,“现在,我们可以正常说话了吗?”

      “你真是小九?”

      老翁警惕道。

      眼前的阿九令他陌生。

      她太过安静,眼神浑浊散乱,整个人被戾气环绕,像灰暗积郁的天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掀起狂风骤雨。

      “罢了,你想聊什么?”老翁叹息着,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九霄。”

      听到她嘴里脱口而出的名字,凤遮天瞬间阴沉了脸,“那个吃里爬外的贱人,有什么可聊的?”

      “你恨她?”

      “呵,岂止是恨呐!当年要不是她赶尽杀绝,我和南烛何至于此?”

      凤遮天吐出一抹苦笑,恨之入骨的话音里,夹杂着几许悔意,至于因何而悔,无人知晓。

      拿起葫芦旁的逐鹿,阿九仔细瞧看着,“眼下她寄宿在月主体内,空有一腔怨恨,却认错了仇人,活得好生可怜。”

      “自作自受,怨得了何人?”老翁满心憎恶。

      “当你把九霄逼上绝路时,就该料到她不会善罢甘休!”阿九擦拭着逐鹿,淡然不失嘲弄道,“诛魔之乱本是她为你而设!魔君明知此去无回,却仍是赔上了整个夜族的性命,目的只有一个,你想借凤南烛之手铲除威胁!……谁让她是这世上,九霄唯一在乎的人呢!”

      “一派胡言!”

      凤遮天咬牙反驳,“凤南烛背着我偷跑上的天庭!若我真想渔翁得利,又怎会蠢到连自己都折进去?”

      “这样啊。”阿九送了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南烛以命换命,用最后一口气从湮魂江底打捞出你的肉身,你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吗?”

      表情浮起一丝恶意,阿九唇瓣开合间,字字如刀,“她要你活着,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说来讽刺,凤家人个个贪生畏死、惜身惜命,从不会轻言放弃,宁愿在生不如死的地狱里苟延残喘,也不会屈服于天命……

      然而,九霄却选择了自戕,南烛,亦是。

      “父君!”

      几缕烟烬,飘然欲落。

      凤疆夜前脚刚踏出黑雾,后脚阿九便将雾球吸进了逐鹿,与之融为一体。

      “你做甚?”老翁大骇,扑去想要阻止。

      “不行!!快住手!!!”

      阿九不理会,在锥身上划动数下,逐鹿顿时凌空而起,飞出了碑林。

      老翁双眼瞪得呆滞,双膝一软,猛地瘫坐在地,面色犹如脚边的泥土,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肉身从面前消失。

      “你!!!”他愤指女子。

      阿九顺势攫住了他的指尖,语气无辜,“怎么办呢!它已经飞走啦,连同逐鹿,一起回到了封冕楼里。”

      她兴致盎然地观赏着老翁脸上的表情。

      “这一回无人再能助你,凭本事去抢吧!”

      管你什么天王老子,到了封冕楼统统屁都不是,想要拿回失去的一切,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爬过四十八层试炼!

      以目前凤遮天的实力,想要通塔,至少得要三五百年。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他儿子那样的狗屎运!

      “或者你也可以改名换姓,像我一样靠渡魂续命,日复一日夹着尾巴做人,不过,最好别让你的仇人找到,否则会很辛苦的。”

      见事已无可挽回,凤遮天怒不可遏,“阿九,你抚心自问,这些年老叟可有亏待过你?入劫千回,你受尽折辱,若非有我拼死相护,只怕你老早堕入魔疯,何来机会无恙地站在这儿?”

      “照此一说,我还得感谢你咯?”

      阿九呆滞反问。

      笑容一刹间变得扭曲,她目光森然,“翻旧账怎么能只翻一半,我受的那些屈辱与折磨,不恰恰都是因你而起么?”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老翁含怨的眸趋渐黯下。

      他看了看远处洁白如雪的玉棺,呢喃道:“你会救她的对吗!”

      凤南烛元神魂魄尚在,肉身也完好无损,只要阿九愿意,有的是办法唤醒她。

      若伶萦君得归,魔界东山复起,指日而待。

      阿九拂袖道:“人活着不关心,死了倒是牵挂!”

      老翁背脊挺得笔直。

      情之一字总能伤人于无形,如果当初南烛能狠下心肠弃他不顾,今日又怎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是!我对不起南烛,这报应老叟收下了,至于旁人……我凤遮天谁也不欠!”

      一身破衣阔步向前,老翁高声叮嘱道:“夜儿,替父君和你小姑护好魔界!我去去就回!”

      眨眼,他便化作一颗魂星,穿破梦壁,消失了踪迹。

      随着凤遮天的离去,碑林消释了岁月的尘封,走向失衡。

      风吹树颤,云开雾散,朝气也得到了一缕复苏的迹象,预示着域主的力量开始崩塌。

      碑林覆灭在即。

      阿九拖起曳地的裙摆,踉踉跄跄穿过林立的墓碑,往正中玉冢走去。

      腐毒渗入骨髓,令这具躯壳日渐麻木,心底空虚悲凉似深渊一般,寥寥数步,已穷尽毕生气力。

      女尸静立于棺椁之内,通身素光如练,腕间六道神印紧密相扣,附着着一层无形而炽烈的气流,几乎缠满了半条手臂。

      金沙流转,循环不息。

      地势剧烈地颠簸,震落了女尸脸上的恶魇面具。

      凤南烛的遗容曝露在青空白日中,肌肤如纸透明,眉眼处笼罩着一股杀伐的英气,她浅笑安然,如同沉浸在一场美梦当中。

      “你也希望她能醒?”

      阿九问向身侧之人,涣散的眸光如这漫山遍野的轻烟。

      凤疆夜摇了摇头,言语思念道:“小姑从前说过,人生如寄,千般滋味尝一遍足矣,若有天不幸离去,那也定是她乏了、厌了!”

      “看来,你是懂她的。”

      周遭枯骨累累的碑林倾坍破碎,草木在动荡中扭曲毁尽,烟尘万里,如同画卷上的色彩被一洗而空,只余苍白荒芜。

      阿九与背后的棺椁,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颜色。

      “凤疆夜,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不易,为解玄光印,你浪迹六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位,背负了污名……”

      阿九笑颜温柔,视线落在万寿玺上,“南烛要是泉下有知,定会非常自责!”

      经过漫长的封印,镶花城玺表面暗淡粗糙,宝石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红泥,是凤南烛的残血。

      “若非小姑的庇护,我早死了。”凤疆夜轻笑。

      从遥远的思绪中苏醒过来,阿九走向棺椁,“过去,我一直想不通,救凤遮天的办法有很多种,为何南烛偏偏选了个代价最大的,不惜殉命毁了长恨,也要将尸首和我的元神送离逐渊。”

      “后来我才明白,不……”她凄凉地失笑了一笑,“是记起,记起了我因何而活,为何,要活。”

      手指挨近诛神印,尖锐的气流立即往她指腹刺去,是刀割一样的疼。

      【一念疏忽,落入兄长的算计!久……久儿,你务必要答应我,将这枚万寿玺……亲手交予阿夜,助夜魔子民摆脱囚困,早日魂息。】

      【吾已无颜再返故土……今生我罪恶难涤,但求魂飞神灭,永不入世。】

      火辣辣的温度熏灼着眼睫,阿九长眉浅蹙,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半阖的红唇中,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直逃避的记忆,终究还是袭来了!”

      诛魔之乱几乎摧毁了南烛所有的信念与生念,在逐渊的每一秒她都在等死,怎奈,肩负太多,怨结太深,总要有人去完成!

      而自己,就是那个替她完成遗愿的人。

      “啊!!!”阿九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凤疆夜只觉胸口一沉,突如其来的猛力将他击飞出去,掌力并无杀意,只是将他逼出玉冢范围。

      圆弧形状的波光以玉冢为中心扩张开来,如一张急剧膨胀的赤金色天网,将周围罩住,凝聚成结。

      域中狂澜大作,泥沙俱下,棺椁开裂,天光也变得明暗闪烁。

      “阿九?!”

      凤疆夜连忙稳住身形。

      奈何阿九就像失聪似的,听不见外界的半分杂音。

      这一幕,让凤疆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锋利绝尘的五官上堆满了惊悚,甚至忘记该有的反应。

      三千青丝驭风起舞,阿九素净的脸庞在狂沙下寂若止水,细腻无骨的手穿过长风,深入光壁之中,果断地一把抓住了凤南烛的皓腕。

      “你要做甚?!”

      凤疆夜面色煞白,记忆赫然闪回子鱼镇东郊,花轿上,女子毅然捏碎仙石的场景。

      “停……停下来!听到没有?!阿九!!!”

      他奋不顾身冲向玉冢,然而,去路却被一堵波光挡住。

      圆弧状的光壁猛然炸开,如泡沫般散为虚无,暴烈的气流在神力的作用下金光闪耀,亮得人睁不开眼。

      阿九牵住凤南烛的手,整个人被飓风托起,衣发狂曳。

      六道诛神印顺着一人手指,逐步过渡到了另一人的臂上。

      “肃清界途,引元归位!!!”

      女子铿锵一声,响彻整座碑林。

      魂灵紧束缚于皮囊之下,生效的诅咒如同无数根细利的丝线,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元神。

      阿九失重坠地,蜷缩成团,腐毒压制不住地往两颊蔓延。

      盯着腕上流转的诛神印,她咧嘴笑了,翻开手掌,属于凤南烛的本命法宝万寿城玺已在手中。

      倏地,咽喉一阵窒息,有人将她狠狠拽起。

      “疯子!!!”

      凤疆夜眼眶红得像一柄血刃,充斥着愤恨与心疼,几度失去理智,一遍遍冲着她耳朵怒吼!

      阿九则保持微笑,由他发泄。

      “你就这么喜欢和我对着干?”凤疆夜一把抱住她,双臂带着剧烈地颤抖。

      “我快聋了。”阿九委屈不已。

      借着凤疆夜盛满怒意的瞳孔,她看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脸,真丑!

      世上怎会有如此难看之人?

      “喏!给你!”她将城玺塞到凤疆夜手里,“夜君又欠了我一次。”

      学着曾经凤南烛的样子,阿九吃力搂住他,安抚着男人紧绷的后背,“其实,我和九霄并无什么区别,都是靠着怨恨苟活的一缕妄执,消失与否,不会改变命数本身。”

      “阿九会活下去的。”

      小巧玲珑的金器,竟沉比千钧。

      凤疆夜表现呆滞,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不得不认清楚一个事实,所谓情之所起,或许远比他想象得更早。

      “阿夜,知道么,你从不曾叫过我铁猫儿。”阿九笑眼含满了泪水,“或许,度厄于你,就有如泽漆于我,明白吗?”

      男人思绪一空,面无表情地拥紧了双臂,尽管极力否认,但阿九和度厄确确实实是两个不同的人。

      恰似一朵花,有人喜爱它的绽放,就有人怜惜它的凋零。

      越是清晰认识到这一点,凤疆夜的心情就越是难以遏制的沉重。

      望着凤南烛枯竭的尸身,阿九潸然泪下。

      她,做到了。

      域主的消殒,令碑林失去了最后的元气。

      腐纹在灵力的控制下淡化,阿九适应了诛神印,全身得到放松,气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病态。

      “又打算抛下我……一个人走?!”觉察到肌肤上生出的绑缚感,凤疆夜怒火焚心,声色俱厉,“你总是这般肆意来去,好生自私。”

      阿九摸上他的脸颊,笑靥如春花绽放,“照顾好自己,平日里多积点口德,否则容易挨揍,好么。”

      “这一回,别指望再原谅你的,阿九。”

      念珠在疯狂压制着外泄的魇力,凤疆夜杀意笼上双眼,丝线快速爬上四肢,缠住了凤疆夜的心神,使其变得恍惚。

      “再好不过。”

      阿九静视着他失去意识。

      没想到玑云的缚魂丝,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顷刻间,域境上空碎裂出无数道光痕,烟魂颠倒,光明陨灭。

      域境融化成一片辽阔的白色泥海,无情地淹没了凤南烛的尸身与棺椁,沉向大海最深处,在混沌中永世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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