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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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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的魔息烧灼得女子面目鸷戾。
阿九右脚狠踩男子肩头,令其屈膝跪地,“元神遗散,修为不复,纵使得到了离阙的半神之躯,充其量也就是个上仙的水准,在我眼里与蝼蚁无异。”
诛魔阵内,苍鸾鸟悉数归于尘土,阵壁削弱得不堪一击。
“你,你不是凤知予!!”
血水不断涌出指缝,九霄被她踩在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此女一直在隐藏实力,方才一鞭悍如狂澜,功力雄浑,少说有万年以上……不,也许远远不止。
凤知予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怎么可能有这般修为?
摆脱了苍鸾的纠缠,梼杌迅速追至云端。
“九霄,咱俩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梼杌龇牙道。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只不过现在沦为阶下囚的人是他九霄。
阿九抬起踩在他身上的脚,木槿色的眸里闪过一缕深沉,“与其质问我是不是凤知予,不如先弄清楚你自己是谁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九霄喘着粗气。
阿九诧异,“难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看过琉璃井么?”
见其仍是困惑,阿九神色泰然。
“可惜了呀!”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雪恨的场景,可真走到了这一步,却又突然像是得了失忆症,良久也想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到底要用怎样惨绝人寰的方式,才能抚平过去所受的万分之一?
“女娃儿,把他交给我!老夫要亲手了结他!”梼杌摇身走来。
阿九眼眶薄红,不作任何留恋地甩手道:“他是你的了。”
“哈哈!贼婆娘,老夫会好生伺候你的!”梼杌大笑着揪住男子的长发,叫他不得不抬起血淋淋的脸。
九霄眼底掠过一道凌厉。
“小心!”有人大喊。
随着那袖中的右手一扭,支离破碎的大阵轰然崩塌,砂石再度凝聚,化作箭雨,朝着众人极速坠落。
芊芊惊呆了,关键时刻蜃夭一把将她扑倒,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密密麻麻的箭攻。
锐利的箭矢刺穿万物,亭台屋檐转眼被射成了筛子。
箭光风驰电掣地落入水中,娑罗天池如同煮沸了一般。
破碎的缎带漫天漫地,全都变成了紫色飞絮,在草木的残骸中狂欢着。
“走!!”
梼杌推开阿九的手大吼,“你看不出来他想跑吗?”
“愚蠢的畜生!”九霄周身笼罩着强光,立时,将阵中飘浮的碎渣全都吸了过来,堆砌成一座天然的屏障。
他破釜沉舟,催动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加剧了箭雨的坠落。
梼杌后背连中数箭,炽烈的仙力在体内横行,剧痛难忍,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撒手。
“九霄……就,就算老夫没了这条命,也绝不让你得逞!”
越来越多的箭矢对准了大汉,阿九火速舍弃护身结界,挥动长鞭,一举卷住梼杌的左腿,将他甩向旁边的岩石。
“废什么话?命要是没了,还报个屁的仇!!”阿九骂骂咧咧收回鞭子,陡然察觉到脖间的火辣。
方才出手太急,不慎被箭锋划出了两道血印。
远在拨云树府闭关的怜怀,在嗅及血腥味后,重瞳苏醒。
乌云加深了地面的阴影,天光急剧暗淡。
阿九注视着面前升起的黄沙风墙,神色露出几分好奇,“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个死里逃生的!”
她蓄起十二分的力道,抄起长鞭挥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腹部受到一阵强烈的紧缚,有人用力搂住了她的腰,身体被不由自主地拖向后方。
她转过脸,毫不意外地看着这名不速之客。
长鞭落空,砸得地面绽裂,鞭挞声如龙鸣狮吼,一路延伸至山体深处。
一时间,罗婵宫地动山摇。
“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我浮屠山撒野?”
流影长枪出鞘,飞旋着击打在九霄凝聚的沙盾上,将他连人带盾震下浮屠。
“九霄!!”
梼杌冲到崖边,可惜山下哪里还有人影,他瞪圆了虎眼,两个瞳仁几乎要跳出来。
“罗刹你个挨千刀的!!!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少年充耳不闻,指着女子颈间的伤口,“疯婆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信于我,大爷已容你不得!”
受够了这些命中注定之事,阿九收回冰冷的目光转身。
“你往哪儿去?”怜怀怒问。
听得一缕轻飘飘的笑声,女子头也不回道:“应你所愿,渡魂还身!”
——
在去鸩台之前,阿九独自一人来到后山,在枯井下,见到了被困多日的秦无。
男子一身黑衣,坐在阴暗的井底。
身中禁言咒的他,面容憔悴,双眸紧紧盯着上方落下来的人。
阿九无视他,自顾自地环顾起四周。
片刻后,视线停顿在秦无那血肉模糊的手上。
想来为求出去,没少折腾。
“你可以走了!”
结界应声而破,光芒一下子涌入井中,照得秦无眼角的怒火更盛。
阿九走过去想将他扶起,然而男子却防备地躲开了。
“主上呢?”
见他对自己的反感,阿九也不勉强,拍拍衣上的尘土,故意道:“去凡间了!……为了一个女子!”
“不可能!”秦无断然,起身便要离开。
阿九疑惑地偏着脸,“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不仅会为心爱的女子下凡,之后,还会为了我这个妹妹去闯封冕楼呢。”
“我说了不可能!”秦无嗓音拔高。
阿九暗暗发笑,怎么还气上了?
她索性将井口封住,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是凤疆夜唯一的妹妹,你凭什么断定他不会?”
秦无闭口不言,不停变换着破封的法咒。
阿九轻描淡写道:“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再关你个十天半月!”
“你这蛇蝎女人!!”秦无恼怒。
无计可施之下,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秦无指着阿九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喝道:“好!我告诉你理由!因为今年是最后一个百年,不夜城民的亡魂消殒在即,主上这些年不辞辛苦,拼命寻找万寿玺,为的就是破除玄光印,解救万魂逃出死城,你说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紧要关头,替人下凡,替你去隆山赴险?”
阿九直视着他发红的眼。
玄光印是凤南烛的本命法宝,想要拿到,可不容易,光是诛神印这一条就已经是将人逼上绝路……
说完这一切,秦无退后半步,抱拳向她躬身,“秦无对公主不敬,等城中事毕,自会来浮屠山请罪!”
月光从狭小的井口投下一地苍白。
秦无走后,阿九感觉到莫名的寒冷,她抱紧双臂,仰望着井外暗淡的天空……
——
到手的仇人逃之夭夭,梼杌死也咽不下这口气,把所有怒火全都发泄到怜怀身上。
二人在南古、浮屠间你追我赶,大战了十天十夜。
单论实力,梼杌绝非罗刹对手,事实上,怜怀的本体一直在拨云树府闭关,从未离开,与之交手的不过是个傀儡,顶多只有本尊五成功力。
渡魂远比阿九想象的要顺利,只是时间超出了预期。
在血囊的滋养下,原本仅有手臂粗细的桃晶,俨然已长成了参天模样。
无根之木,悬于青空,树干从中劈裂,生出蔓蔓长枝,重塑着树心深处那具崭新无瑕的身躯。
桃树枝头挂着一盏圆圆的草窝,像只碧绿色的灯笼,小蛇正躺在窝里美梦正酣。
阿九的意识躲在禅域中,等待着元神与肉身的融合。
今日,鱼娘特地烹茶,邀她共饮。
银色矮桌前,两人相对而坐,聊起了曾经的缘分。
封冕楼建立于九座魔物大阵之上,远古时期,楼身半沉,图阵长埋地底,外人无从进入,为了稳固魔阵,数万年间,各族会定期进献祭品,通常是些犯了罪,或战场上的俘虏。
鱼娘的生母,木槿,尽管出身低贱,却拥有着艳色绝世的容貌。
腾蛇一族为了讨好隆城,表面上将木槿献给封冕楼,实则却是让她去勾引凤还,希望她能在魔帝枕边占得一席之位。
不想,在饲阵当日,凤还因要事缠身并未到场,委托小女儿代为观祭。
那是凤南烛第一次目睹活人饲阵的残酷。
看着一帮无辜妇孺被拖入阵中,她心生恻隐,不顾元衾等人的反对,力排众议释放了所有“祭品”。
自那以后,她又立下新规:胜者屠层,败者饲阵。
凤南烛以一己之力废除了延续万年的养阵方式,她施法将封冕楼连根悬起,令九座大阵完全暴露在贪婪者的面前,让天下人一同见证权欲的厮杀。
为此,无数人甘愿沦为魔物之食。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变故,老魔帝命丧封冕楼,长子凤遮天继位,而腾蛇木槿也阴差阳错地成了新一任魔君的宠姬。
画面转回现实,老媪按着杯盖将泡好的茶水均匀地倒入两只小盏。
“恭喜姑娘,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言重。”阿九接过她递来的小盏,暖在掌心。
风炉炭火旺盛,烧得壶水咕咚咕咚地沸着。
“你好像从来都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来到的禅域。”鱼娘故作神秘问。
遥看周身镜海,阿九用苦涩的语气回答道:“有知道的必要吗?反正,也快结束了。”
“这回似乎信心十足啊!”鱼娘道。
阿九垂下双眼,碧青色的瞳孔好似一幅被岁月蚕食的画卷,指尖在滚烫的杯沿处静静摩挲。
“看着他人一次次重蹈覆辙,一定很是无趣吧。”
“怎会?光阴寂寞,其实在你重来的同时,我也在遗忘,但我会选择性地留下一部分宝贵的回忆,比如你。”
鱼娘微笑着。
虽然她很希望有人能多陪陪自己,但还是贪心地想要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在禅域无尽的时间长河中,阿九是个例外的存在,因为有她,日子不再枯燥,变得有了盼头,她的每一次消亡都预示着新一轮的开启。
然而,这样的乐趣对当事者而言却是一场极端的酷刑。
“哈,为了一具肉身,弄得现在这般模样。”阿九苦笑摇头。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放着契合的身子不要,成天追着一块破木头,要是能早点想通,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凤南烛,从来不是我的后路!!”阿九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违背她的遗愿……宁死!”
在某种层面上,南烛的肉身确实是最佳之选,但如此一来,世间便再无“阿九”,有的,只是被强制唤醒,再度承受屠杀族人所带来的毁灭与绝望的伶萦君。
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鱼娘轻叹了声,素手一挥,壶内原本烧干的水被立刻蓄满,沸腾的声音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你这不懂变通的性子,就像一把锁,把自己紧紧地束缚在命数里头,多年来,你始终寻不到出路,干的都是些无意义的努力。”
“……是的。”阿九长眉静静皱起。
自从解除情锢后,她满心满脑都是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至于缘由,无从知晓。
凤南烛费尽心思将她送离逐渊,分别时的场景在梦中无数次重现,然而,声音却总是模模糊糊,难以清晰回忆……
阿九不由地加重了呼吸。
“它会给我指明方向吗?”
找回那段记忆并不难,相反,只要她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可以,但潜意识似乎很避讳,仿佛那是一块避之不及的禁地。
“当然!命数之争,好比罔水行舟,寸步难前,穷尽余力也只是在原地多打上几个圈罢了!姑娘,要我说,你既敌不过天命,不如就遂了它。”
阿九似乎受到了点拨,眼神呆滞地注视镜中披散着长发的女人。
“洞知来处来,方知去往去,我好像……”她嗓音变得干涩,半晌才道,“明白了。”
鱼娘容色欣慰,“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