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败涂地》断舍狸

103、第 103 章

　　——镜宫——

　　再醒神，剑拔弩张的二人已身处在禅域之中。

　　无边无垠的镜海内，阿九缓慢放下了被烧焦的双臂，灵体千疮百孔，突然地闯入，让她来不及做任何掩饰。

　　破烂的血衣上，太禹剑与赤焰珠留下的印记，触目惊心。

　　“你是？！”

　　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子，怜怀惊怔了半天，“凤南烛？！”

　　此刻的阿九，仅为半株元神，保留着剑灵时期的容貌，只不过是成年后的样子，除了耳后少了一块花纹胎记，其余地方都和凤南烛别无二致。

　　“怜怀，你现在该知道为何非她不可了吧！”

　　钗环叮铃。

　　老媪穿着一袭枚红锦绣华裙，自业镜中走出。

　　阿九道：“再多给我几日时间！”

　　怜怀将鱼娘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远离了她，“千万别被她给骗了！鱼儿，这疯婆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管他凤南烛，凤南逍，但凡伤害到鱼儿，他都会一律格杀。

　　老媪摇了摇头，木槿色的眸子神色如恒，意味颇深道：“盈虚消长，循环无尽，很多事不论经历几番，也注定更改不了结果。”

　　这段话，阿九总觉得很是耳熟……不只是熟悉那么简单，可为何她半点记忆也没？

　　她盯着鱼娘努力回想。

　　然而，脑海中所有的混乱都不受控制地化为了咆哮，情绪泛动愈演愈烈，阿九失魂落魄地捂住耳朵。

　　禅域深受心绪波及，漫天业镜倒映出她窒息的表情。

　　怜怀看着四周大规模闪烁的镜子，菱唇嗤了声，准备上前将人弄晕。

　　“不必，她自己可以。”鱼娘抬手拦住。

　　少年抱枪点头，“依你。”

　　镜子里的人逐渐模糊，如同海面上一点点淡去的大雾。

　　阿九失力地垂下手，汗液顺着指尖滴落，她静声询问，“我在禅域之内……是否也做过同样的事？”

　　二人沉默对望。

　　“重要么？像你这样的死脑筋，无论撞多少次南墙，终究是不会回头的！”

　　阿九语无伦次道：“不！这次我一定……只要我，只要……”

　　一闪而过的犹豫让她失去了声音，没有继续讲下去。

　　鱼娘看破了她的心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吧！世事艰难莫过于取舍，你是时候该好好想清楚了。”

　　一个无奈的人，走上了一条无奈的路。

　　蔓延而来酸楚，换来心头的一声惨笑，阿九自嘲不已，“说得好像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事到如今，最想度厄死的人，不是墨珏，也不是九霄，而是……

　　自己啊。

　　怜怀挥舞长枪，提脚走到她肩旁，“疯婆子，你给大爷听好了！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要是鱼娘的肉身再有一丁点闪失，我定活剥了你！”

　　察觉到墟囊内霜翾剑细微的异动，阿九神色轻敛。

　　鱼上钩了！！

　　嘴角折起一抹诡异的兴奋，她拍了拍怜怀的肩膀，“过了明天，一切全听你的！”

　　“你最好说到做……”

　　“没问题！我先走一步了。”

　　目送她飞快离去的身影，怜怀一时也没在意，直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为何要强调明天？”

　　鱼娘莲步走入业镜，穿梭回中央的梳妆台前，揽镜自照道：“人呐，要学会认命，瞎折腾失去的只会更多！”

　　次日。

　　娑罗天池。

　　林深幽静，穗绫钗环玎珰作响。

　　阿九脸上盖着香巾，双臂平摊在池沿上，仰面惬意地欹靠着柔软的虎背。

　　浮屠山外的脚步，一声一声踩进耳中。

　　九霄对这片土地似乎还存着某种念想，从踏入魔界，他就一直在北境步行，等得好生让人心急！

　　“总算是上山了，大虎，可以活动筋骨了！”经过热泉的熏沐，阿九的嗓音听上去酥软而沙哑，有种湿润的妩媚。

　　梼杌伏在其身后，有些将信将疑，“女娃儿，你当真确定他是九霄？”

　　“待会儿你亲口问问她呗！”阿九拉下脸上的香巾，眸线微张，在那妖红的最深处一派岑寂。

　　“藏好你的气息，先别叫他发现了。”

　　树影窸窣，阿九缓慢坐直身躯，目视着园外走进来的人。

　　男子身披残霞柔和的光晕，步入视野之间。

　　白衫墨发，绝世风华，清绝无双的脸庞似水中苍月，虚幻如泡影一般，在木槿色纱缎的衬映下，挺拔的身姿显得凛然而不可侵犯。

　　九霄，好久不见啊！！

　　“人已带到。”

　　芊芊禀告完毕，转身走到蜃夭肩旁。

　　偌大的园子，噤若寒蝉。

　　气氛肃然而凝重。

　　两对眸光碰撞在一处，谁也没移开。

　　或许是泉热的缘故，阿九双眼噙着鲜艳的光泽，所有感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

　　“霜翾剑在你手里？”

　　九霄率先打破沉静，隔着白雾，问向雾中女子。

　　水波激荡，阿九赤身跨出天池，转眼，衣衫穿戴完整，青丝干燥。

　　金铃清脆动听，她迈着湿漉漉的玉足，宛若闲庭信步，走到了九霄的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

　　木槿色的眼瞳放肆地在他周身打转，“在我手中如何，不在，又当如何？”

　　阿九娇笑着抱起手臂。

　　不知何故，见到她这个表情，九霄的神思有一刹恍惚。

　　“霜翾是我广寒宫之物，理应归还。”

　　阿九无视男子的索要，漫不经心抚摸手指道：“话是没毛病，但我得先弄清楚一个问题。”

　　说罢，她搂住九霄修长的脖子，附在他耳垂边绵言细语道：“若你老实回答，我便考虑还你，如何？”

　　感受到她冰凉的体温，九霄身体一僵，很快恢复如初，眼神深处带了些许琢磨。

　　“你想问什么？”

　　“很简单。”

　　阿九妖眸渐暗，“你既说霜翾剑是广寒宫之物，那么问题来了，我该如何称呼阁下呢？是相公？还是……”

　　“大姑？”

　　九霄瞳孔颤动，隐匿的灵力骤然外泄。

　　锦园风起潮涌，纱缎狂肆。

　　任凭狂风吹卷，阿九神态自若，狞笑地将他望住。

　　“呵呵呵！”

　　男子低笑出声，舍弃了伪装的他，脸上的清冷被桀骜所取代。

　　“凤遮天果然生了个好女儿，你娘亲是谁？月柯？茹姬？”

　　九霄用食指勾起胸前绝色。

　　这番话，无形之中提醒了阿九。

　　想到自己还用着凤知予的肉身，她不由收敛了几分，飞快瞥了一眼蜃夭，撒手道：“木槿夫人。”

　　“腾蛇？”

　　九霄盯着她眼梢的斜红陷入思量。

　　抓起飘在手边的纱缎，阿九坦然，“不错！我本死胎一枚，是娘亲以妖力维系，耗费近三千年才让石卵生芽，令我重获新生。”

　　“起死回生？荒谬！”

　　九霄自是不信，“魔界煞气深重，别说三千年，至多三日，魂灵就会被邪祟啃食干净。”

　　“呵。”

　　阿九忍俊不禁，笑他孤陋寡闻。

　　露珠滴落枝芽，猛然，被一股外力收进掌心。

　　九霄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挽起，露水顷刻变作一柄无坚不摧的水剑，直指向她。

　　“闲话到此为止，我今日是为霜翾而来！把剑给我！”

　　水剑冰蓝锋利，在手中隐隐流动，蚀骨霜寒溢走剑刃，杀气惊人。

　　瞅着脸前明晃晃的寒剑，阿九置若罔闻，转身嗅起手边荼糜香。

　　“九霄，猜猜看，今日究竟是你来寻我？还是……”

　　花蕾灰飞成烟，弥留的香气在掌心里，浓烈而鲜活地升起。

　　“我在等你。”

　　狠戾碾碎于齿间，阿九脸上的笑意彻底冰封。

　　九霄剑势一顿，“何意？”

　　他听出话音中的憎恨，这恨来势汹汹，无处查起。

　　阿九面朝娑罗天池张开五指，灵力急速盘踞。

　　“墨珏那个老东西，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你会为了一把废剑独自跑来浮屠山吧！”阿九笑意越发，充满了狰狞与疯狂的味道。

　　豆铃鸣沙叫嚣。

　　掌中骨鞭节节生出，由粗到细，重重地拖在地上，如银色巨蚺，等待着主人驾驭。

　　骇人的威压铺天盖地，有着足以匹敌世间万物的力量，那是属于元古旧神的气息，其中两股混杂，尤为强烈。

　　“你……是谁？”九霄惊愕。

　　外人也许不知，可曾经身为武神的他，对这两股气息却是再熟悉不过。

　　“大虎醒醒，迎接一下咱们的老朋友！”阿九召唤起池边浅眠的凶兽。

　　猛虎昂头起身，兽眸中凶光毕露，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抖动全身，往九霄大步迈去。

　　“梼杌？！”

　　九霄收紧水剑，退后半步，仿佛明白了什么。

　　途中，猛虎变幻成彪形大汉，咬牙朝男子冷喝，“没想到吧！九霄，咱俩还能再见！”

　　灵力源源不绝注入剑身，九霄战意盎然，胸前泛起夺目光耀。

　　斯须间，皎绸成铠，变为凤面银镜，蛟霜曜日甲裹身，衬得身姿挺拔如玉，宛若神祇。

　　墨发风中乱舞，九霄一点点淡化的瞳色，充塞着对血战的狂热，似重新找回了流淌在身体里的战意。

　　“原本还想饶你一命，现在看来不用了。”

　　九霄举剑布阵，绕周身划去。

　　登时，金芒万丈，石破云川。

　　九霄以山为界，画地作阵，将整座浮屠山困于脚下。

　　这场恶战，注定是不死不休。

　　阿九撕下半块紫绸，绑在额头，免得一会儿打起架暴露了斫痕。

　　“我就喜欢像你这种大言不惭的人，放心！等送武神归西后，我定尽快让你们师徒团聚，以免黄泉路上孤单！”

　　鞭声惊天震地，阿九瞳光血色如花，对着一旁的蜃夭恶声命。

　　“上！用不着和他客气！”

　　梼杌抡起铁拳高高跃起，以破山之势砸向男子。

　　风过时，九霄侧身半步，避让的同时，冷视着扑空的人，突然伸出两指按在梼杌眉心，指腹略施薄力。

　　“你莫太嚣张！！”

　　看他交手甚至连剑都不拔，梼杌恼羞成怒，扫腿想要摆脱牵制。

　　然而，九霄早有预料，整个人一飞倒挂，墨发倾泻，指尖的力道有增无已，压得壮汉瞬间跪地，难以立身。

　　蜃夭见状拔刀攻来，迫使九霄抽手撤退，这才化解了梼杌的困境。

　　“破羽诛魔！！”九霄执剑施法。

　　浮屠山上空，风沙残叶徐徐凝聚出鸟兽的骨架，阵法的力量赋其生命。

　　苍鸾大军一只接一只张开凶恶的眼睛，鸟喙中红莲业火闪烁，烟气灼灼，眨眼，便挥动翅膀冲向眼前。

　　“呀！！小爹爹救我！”

　　面对朝自己扑过来的大鸟，芊芊吓得舌头都僵住了，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花丛里。

　　红莲业火是妖魔的克星，哪怕沾到一丁点也会灼穿魔骨。

　　梼杌化回虎状，飞身挡在蜃夭面前，抵挡苍鸾的进攻。

　　大阵中央烟尘弥漫，战局混乱。

　　芊芊害怕地抱住头，一个劲地默念：天灵灵，地灵灵，跟我没关系！

　　感觉耳边的风声减弱了些，她才稍微睁眼，却在下一刻，脑袋一片空白。

　　浓白的烟气吹在她长长的眼睫上，一颗硕大的，由沙子变幻的鸟头，近在咫尺，凶狠地俯视着她。

　　芊芊哆嗦地咽着口水，手脚变得冰冷。

　　“低头！”

　　一道轻柔的嗓音，自大鸟背后传来。

　　风急如骤，苍鸾鸟的骨架立时崩成满天黄沙，四散纷飞。

　　阿九手持长鞭，站在她面前，一脸肃杀地盯着阵眼位置。

　　只要诛魔阵还在，苍鸾鸟便永远除不尽，总会卷土重来。

　　梼杌奋力抵御着成群的鸟兽，“我们太被动了，得想个法子把那鼠辈从阵眼里引出来。”

　　阿九轻蔑垂眸，揪起地上的芊芊向扔向他。

　　“护好她们俩，我去去就回！”

　　花圃边，两只苍鸾鸟正酝酿着喙里的红莲业火，却被虎掌一爪踩住，硬生生憋回了腹中自焚而亡。

　　“女娃儿，咱们要学会智取！你别冲动！”

　　梼杌向女子大喊，然而，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她配让我伤脑筋么？”

　　丢下下一句话的阿九，消失无踪。

　　“……”梼杌噎住。

　　浮云如流，九霄凌空飘悬，通身灵力环绕，从容不迫地操纵着苍鸾大肆围攻。

　　倏然，他意识到阵中少了什么，眉头紧皱，开始四处搜寻。

　　“就这点本事，也敢上门挑衅？”

　　九霄只觉得头顶拂过一阵微风，脸颊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紧接着，右眼短暂失明，眼前一片血色蒙蒙，随之而来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在脸颊蔓延开来。

　　“啊！！”九霄捂脸坠落云间，灵力溃不成军。

　　“如今样子，顺眼许多。”

　　额前紫绸下青光明灭，阿九浑身魔息奔涌，神色睥睨地注视着他，任由力量张狂释放。

　　“九霄，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所向无敌的武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