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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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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温桶的边缘还留着余温。
虞归晚用勺子搅动碗底的山药碎,瓷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窗外的沈知意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公寓楼,肩膀抵着路灯杆,右手插在西装裤袋里,露出的左手手腕上有道浅疤——是上次被她抓出的红痕结了痂。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张妈发来的消息:大小姐,沈管家凌晨三点就去厨房盯着熬粥了,说您胃不好,得用砂锅慢慢炖才养胃。
虞归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落下。
她想起沈知意昨天在夜店抓那个绿毛男人的样子,指节发白,力道狠戾,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可现在站在楼下的身影,却安静得像株被风雨打蔫的植物,连阳光落在身上都透着股小心翼翼。
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虞归晚把空碗塞进保温桶,盖子“咔嗒”扣紧。她走到玄关换鞋,帆布鞋的鞋带松了,系了三次才打好结。
推开门的瞬间,楼下的沈知意像有感应似的转过头。
晨光恰好落在她的眼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虞归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光线再看过去时,沈知意已经站在单元门口,手里还捏着那个黑色保温杯。
“回去了?”沈知意的声音有点哑,像是没睡醒。
虞归晚把保温桶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停车场走。“开车。”
沈知意抱着保温桶愣了两秒,快步跟上来,拉开副驾车门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像有电流窜过。
虞归晚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乱七八糟。她侧过脸看窗外,假装研究路边的梧桐树,耳朵却尖得能听到沈知意在调整座椅的动静。
车开出去十分钟,谁都没说话。
电台里在放一首老歌,女歌手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化不开的糖。虞归晚嫌吵,伸手去按开关,指尖却和沈知意的碰到了一起。
这次沈知意先缩回了手,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想听什么?我调台。”
“不用。”虞归晚把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双眼睛,“我爸知道我跑出来了吗?”
“不知道。”沈知意打了转向灯,方向盘转了半圈,“我跟虞先生说您在公寓休息,需要安静。”
虞归晚挑眉:“你敢骗他?”
沈知意的喉结动了动:“您需要空间。”
车拐进庄园的侧门时,虞归晚看到花园里的园丁正在补种玫瑰。新栽的花苗裹着营养钵,蔫头耷脑的,和旁边那些开得正盛的比起来,像群被排挤的异类。
“那些旧玫瑰呢?”她问。
“前天暴雨打坏了,沈管家让我们全拔了。”园丁隔着车窗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磕了磕,“说大小姐喜欢新鲜的,得天天换才好。”
虞归晚的目光落在沈知意的侧脸上。
她正在停车,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搭在档杆上,手腕的弧度绷得很紧。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手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和那道快要褪尽的疤。
原来每天换玫瑰的人是她。
不是张妈,不是园丁,是这个被她骂过“像条狗”的沈知意。
虞归晚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伸手去拿水瓶时,发现沈知意的黑色保温杯放在杯架上,盖子没拧紧,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液体。
“你喝的什么?”她问。
“中药。”沈知意拔了车钥匙,“调理身体的。”
“什么病?”虞归晚追问。
沈知意推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老毛病。”
又是这样。
永远说一半藏一半,像在玩什么猜谜游戏。
虞归晚跟着下车,故意踩重了脚步,皮鞋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响。经过花架时,她停住脚步,伸手摘了朵刚开的白玫瑰,刺扎进指尖,渗出颗血珠。
沈知意立刻转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包创可贴,动作快得像变魔术。“别乱动。”
她的手指很凉,碰到虞归晚指尖时,让她忍不住缩了一下。沈知意没松手,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缠在她指头上,缠得很紧,边缘却熨帖得没有褶皱。
“沈管家以前学过护理?”路过的女仆长笑着打趣,手里的托盘晃了晃,上面的玻璃杯发出叮当的响。
沈知意没抬头:“学过一点急救。”
虞归晚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她发烧时沈知意给她物理降温的样子。掌心覆在她额头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她,呼吸落在她颈窝里,带着点中药的苦。
“你的背……”虞归晚的声音很轻,“还疼吗?”
沈知意的动作僵了一下,创可贴的包装纸在她指间捏成一团。“早不疼了。”
“怎么弄的?”虞归晚追问,眼睛盯着她衬衫领口——那里的扣子系得很紧,遮住了那道狰狞疤痕的边缘。
沈知意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以前工作时不小心弄的。”
又是工作。
虞归晚扯了扯嘴角,把那朵带血的白玫瑰往她西装口袋里一塞。“赏你的。”
转身往主宅走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女仆长的声音:“沈管家,您口袋里的玫瑰要掉出来了……”
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虞归晚窝在沙发里翻调香笔记,是母亲留下的,纸页边缘都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秀。其中一页画着朵薰衣草,旁边写着:“用晨露未干的薰衣草蒸馏,能得到最温柔的前调,像归晚刚睡醒的样子。”
指尖划过“归晚”两个字,有点发潮。
沈知意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处理文件,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规律,像某种催眠曲。虞归晚抬起头,看到她左手边放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燃着根檀香,烟气袅袅地往上飘,在阳光下散成细小的颗粒。
“你也喜欢檀香?”她问。
沈知意笔尖一顿,抬头看她:“安神。”
“我妈以前也喜欢在书房点檀香。”虞归晚合上书,“她说檀香的烟能把心事缠起来,烧成灰就不会让人知道了。”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很久,久到虞归晚都觉得不自在了,才低下头继续写字。“大小姐要是喜欢,我让张妈多备点。”
“不用。”虞归晚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我想调瓶新香水。”
沈知意放下钢笔:“需要什么材料?我让人准备。”
“我想自己去香料仓库挑。”虞归晚的手指划过桌上的香调表,“那里有母亲留下的旧香料,我想看看。”
香料仓库在庄园最北边,是栋独立的小阁楼,母亲在世时亲自设计的,恒温恒湿,保存着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珍稀香料。母亲去世后,父亲嫌那里晦气,就把门锁了,钥匙藏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
“钥匙……”沈知意皱了皱眉。
“我知道在哪。”虞归晚笑了笑,左眼下方的泪痣闪了闪,“我爸的保险柜密码,是我的生日。”
打开保险柜时,发出“咔哒”的轻响。
虞归晚从里面拿出那把黄铜钥匙,上面还挂着个小小的玫瑰吊坠——是她十岁时亲手给母亲做的,歪歪扭扭的,母亲却一直挂在钥匙串上。
沈知意在她身后站着,目光落在保险柜深处的一个木盒上。盒子上了锁,看着很旧,边角都磨掉漆了。
“那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虞归晚把钥匙揣进兜里,“我爸从来不让我碰。”
沈知意没再问,帮她合上保险柜门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柜壁的暗格——那里是空的,却留着个浅浅的方形印记,像是长期放着什么东西。
香料仓库的门推开时,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阳光从气窗照进来,能看到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架子上摆满了玻璃瓶,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香料,有的像碎宝石,有的像干枯的花瓣,还有的是粘稠的膏状,在瓶底凝成琥珀色的块。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香气,有雪松的冷,有玫瑰的甜,还有广藿香的苦,混合在一起,像母亲的味道。
虞归晚的鼻子动了动,走到最里面的架子前,拿下一个蓝色的瓶子。里面装着些淡紫色的粉末,标签上写着“蝶豆花”。
“这是做变色香水的关键。”她转过身,想给沈知意看,却发现她站在原地没动,脸色白得像纸。
“你怎么了?”虞归晚走过去,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却被她躲开了。
沈知意捂着胸口,呼吸有点急,额头上渗着冷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没事……”
“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虞归晚皱起眉,“是不是中药的副作用?”
沈知意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别靠近。
虞归晚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有点慌。她想出去叫人,转身时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架子,上面的玻璃瓶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其中一瓶深色的液体溅到了沈知意的裤腿上,发出刺鼻的气味。
“是麝香!”虞归晚惊呼,“你快躲开!”
麝香的浓郁气息对孕妇有害,对普通人也会刺激神经。可沈知意像是没闻到,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虞归晚赶紧冲过去扶住她,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像块冰。“沈知意!你说话啊!”
沈知意靠在她肩上,呼吸越来越沉,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虞归晚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别碰……那个蓝色瓶子……”
等沈知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
窗帘拉得很严,只留了道缝,透进点昏黄的光。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旁边的药盒打开着,里面是白色的药片——不是她常吃的中药。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上扎着针,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往下落,连接着旁边的葡萄糖瓶。
“醒了?”虞归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知意转过头,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眼睛盯着输液管的滴速。“大小姐……”
“医生说你是刺激性过敏,对浓郁的香料气味反应特别大。”虞归晚合上书,“你不是说自己没嗅觉吗?”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是没有嗅觉,但身体会有反应。”
“为什么不早说?”虞归晚的声音拔高了些,“知道自己不能闻,还跟着去香料仓库?你是不是傻?”
沈知意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笑,是很淡的笑,却让她冰冷的眉眼柔和了些。“怕你一个人在里面出事。”
虞归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我才不会出事。”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音。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创可贴还缠在指头上,边缘有点卷边了。“你的手……”
“早不疼了。”虞归晚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沈知意没再追问,闭上眼睛,像是又要睡着。
虞归晚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刚才在香料仓库,沈知意晕倒前说的那句话——“别碰那个蓝色瓶子”。
那个装着蝶豆花粉末的蓝色瓶子,有什么问题?
母亲的笔记里说,蝶豆花只是用来调色的,没有特殊气味,更不会引起过敏。
沈知意为什么要让她别碰?
虞归晚的手指蜷了蜷,心里升起个模糊的念头——沈知意的过去,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那个暴雨夜她背上的疤,和这次香料过敏,或许都藏着同一个秘密。
窗帘缝里的光慢慢移动,照在沈知意的手腕上,那里的浅疤已经变成了淡粉色,像道快要消失的泪痕。
虞归晚站起身,轻轻走到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
被角碰到沈知意的手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
“别碰那个蓝色瓶子。”沈知意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异常认真,“答应我。”
虞归晚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像盛着片深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恐惧。
她点了点头:“好。”
沈知意这才松开手,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虞归晚站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直到输液管里的液体快输完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沈知意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床头柜上的那朵白玫瑰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花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像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虞归晚的心里突然有点发沉。
她好像正在靠近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藏着沈知意的过去,藏着母亲的死因,甚至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事。
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该转身逃跑,还是该继续往前走。
走廊尽头的摆钟又响了,“咚”的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虞归晚握紧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转身往父亲的书房走。
她要去看看那个上了锁的木盒里,到底藏着什么。
或许,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