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与舟》我勒个键盘精

3、 图书馆的暗语

　　市图书馆的木质旋转门在清晨的阳光里吱呀转动，林晚舟站在借阅区入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质手包的搭扣。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真丝衬衫，外面罩着浅灰色西装，没有像往常那样化全妆，只淡淡描了眉，却依然在一众穿着休闲的读者里显得格外突出。

　　九点整的钟声刚落，一个裹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的身影撞开玻璃门冲进来，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陈焰的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林晚舟，脚步顿了顿，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林律师倒是准时。”陈焰拉开椅子坐下，胳膊肘撞到桌沿，疼得她龇牙咧嘴——那里正是三天前被打的淤青处。

　　林晚舟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手肘上，没说话，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过去。信封很薄，里面只装着两张纸。

　　陈焰警惕地打开，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宏业化工厂近三年的内部排污监测数据，其中有七处超标记录被用红笔圈出，每一次超标后的一周内，都有一笔“设备维护费”打入市环保局某个科室的对公账户。数据末尾盖着盛远集团法务部的红色印章，显然是内部文件。

　　“这是……”陈焰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查了三个月都没能摸到的证据，就这么轻飘飘地躺在了眼前。

　　“规则之内的缝隙。”林晚舟端起面前的白水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盛远集团的合规审查流程有漏洞，这些数据本该销毁，但有人留了备份。”她没说那个人是她用三个小时破解了服务器加密才拿到的。

　　陈焰抬头看她，试图从那双总是覆着薄冰的眼睛里找到些什么——算计？试探？还是别的？但她只看到一片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林晚舟收回目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是在评估风险。盛远集团的并购案如果存在重大法律瑕疵，我的当事人会面临巨额索赔，这不符合我的职业利益。”

　　“扯谎。”陈焰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点顽劣的挑衅，“如果只算职业利益，你应该把这些数据交给盛远的法务部，让他们彻底销毁，而不是坐在这儿给我。”

　　林晚舟的指尖顿了顿。她确实可以那么做，甚至能借此向盛远集团索要更高的律师费，巩固自己在律所的地位。昨晚她对着那组数据坐了整整半夜，周明宇的鼾声从客房传来，规律得像个节拍器，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起父亲当年被辞退后，坐在昏暗的客厅里，一遍遍地摩挲着那支用了二十年的钢笔，说“人总要信点什么”。

　　“这些数据只能证明他们行贿，不能直接关联到村民的肾病。”林晚舟避开陈焰的问题，将话题拉回正轨，“你手里有更直接的证据吗？”

　　陈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U盘，放在桌上推过去：“化工厂后排污水管的偷拍视频，还有三个孩子的血检报告，重金属超标十倍。但这些在法庭上不够有说服力，他们可以说是‘其他污染源’。”

　　林晚舟拿起U盘，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褶皱，那是被反复攥握过的痕迹。“我需要宏业化工厂的生产工艺流程图，特别是废水处理环节的。还有他们近五年的原料采购记录，有些重金属废料的来源能追溯到特定供应商。”

　　“你要这些干什么？”

　　“找专家做污染路径鉴定。”林晚舟的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案情，“从排污成分到水源污染，再到人体损伤，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认识一位环境法专家，退休前是最高检的特聘顾问。”

　　陈焰愣住了。她原本以为这次会面最多能拿到些零散信息，没想到林晚舟已经勾勒出了完整的法律反击路径。这个女人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哪怕偏离了预设轨道，每一步依然走得精准无误。

　　“你就不怕……”陈焰压低声音，“盛远集团背后的人？他们能压下环保局的报告，就能让你在律政界待不下去。”

　　林晚舟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锋利：“我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庇护。”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三天后同一时间，在这里交换资料。在此之前，不要联系我，不要试图跟踪我，保护好你自己——也保护好那些证据。”

　　她转身离开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像在倒计时。陈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桌上的白水还冒着热气，林晚舟一口没喝，杯沿却留下一个浅淡的口红印，不是她常用的正红色，而是近乎自然的裸粉色。

　　陈焰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的数据单边缘被整齐地折过，折痕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律所办公室，这个女人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也许，她们的战场，在这一刻重叠了。

　　林晚舟坐进车里，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她看着后视镜里陈焰抱着帆布包快步跑出图书馆的身影，那姑娘跑起来像头小鹿，脊背挺得笔直，哪怕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

　　手机响了，是律所主任的电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晚舟，盛远的并购案签约仪式你必须到场，周明宇刚才来电话，说你可能有别的安排？”

　　“我会准时到。”林晚舟挂了电话，将那个U盘扔进副驾的储物盒，里面还躺着她昨晚写好的辞职信草稿。不是为了盛远的案子，而是为了她自己——那个在深夜里反复问“这样值得吗”的自己。

　　车窗外，卖早点的小贩正在收摊，蒸腾的热气里混着油条的香气。林晚舟忽然想起很久没吃过早点了，她的早餐永远是黑咖啡和一片全麦面包，精确到卡路里。

　　她打了方向盘，车子没有驶向盛远集团的方向，而是拐进了一条布满梧桐树的老街道。街角的早餐铺前排着长队，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在氤氲的热气里笑闹着。

　　林晚舟停下车，第一次在工作日的这个时间，走出了自己划定的轨道。她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的人接过冒着热气的豆浆，忽然觉得，那些被她刻意摒弃的“不完美”，或许才是支撑人走下去的东西。

　　三天后的图书馆之约，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盛远集团的报复，还是律所的施压？但当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裸粉色的口红被风吹得有些斑驳——忽然觉得，就算输掉这场仗，也没什么可怕的。

　　至少，她终于站在了自己选择的战场上。

　　而战场的另一头，陈焰正坐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逐帧分析那段排污视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新闻推送，盛远集团并购案签约仪式的现场照片里，林晚舟站在周明宇身边，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套裙，笑容标准得像教科书，眼神却越过人群，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陈焰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加密相册，里面是她拍的那些肾病孩子的照片。最小的那个才五岁，因为透析掉光了头发，却总爱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新闻页面，继续在模糊的视频里寻找更清晰的排污口标记。窗外的阳光穿过破旧的纱窗，在键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她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