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与舟》我勒个键盘精

4、阴云

　　三天时间像被拉抻的橡皮筋，在紧绷的等待里显得格外漫长。

　　林晚舟最终还是出席了盛远集团的并购签约仪式。黑色套裙的肩线笔挺如刀，将她裹成一具精致的铠甲。闪光灯在面前炸开时，她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差——唇角上扬的弧度，眼底恰到好处的笑意，都是对着镜子练过百遍的范本。周明宇站在身侧，西装袖口的铂金表链随着举杯的动作轻轻晃动，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做得很好，爸会满意的。"

　　林晚舟的指尖在香槟杯柄上泛白。她忽然很想把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泼在他那张永远带着优越感的脸上，问问他知不知道，那些被他称为"小麻烦"的村民肾病，正在一点点吞噬掉几个家庭的全部希望。但她只是将酒杯递还给侍者，声音平稳无波："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的瞳孔里沉着两簇冷火。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匿名号码发来的彩信：宏业化工厂的原料采购记录被锁在集团档案室B区，管理员老张每晚七点换班，监控盲区在消防通道拐角。

　　这是她用三个小时的咨询费，从律所一位专门处理企业内控纠纷的前辈那里换来的信息。那位前辈只说了一句话："晚舟，你选的这条路，比爬刀山难。"

　　她对着镜子补了裸粉色的口红，遮盖住唇上无意识咬出的齿痕。走出洗手间时，正撞见盛远集团的董事长赵启东和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说话，其中一人的侧脸轮廓她有些熟悉——是市环保局的副局长，上周还在合规审查会上拍着胸脯保证"宏业的环保指标绝对过硬"。

　　几人看到她，谈话骤然中断。赵启东笑盈盈地走过来，肥厚的手掌拍在她的肩上："林律师真是年轻有为，这次并购案多亏了你。"他的拇指在她肩窝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以后盛远的法务合作，我们只认你。"

　　那力道带着隐晦的威胁，像在提醒她谁才是掌握资源的人。林晚舟微微侧身避开，笑容依旧标准："赵董过奖，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回到宴会厅时，周明宇正和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谈笑风生。那女人是盛远集团的公关总监，指甲涂成正红色，笑起来时肩膀会轻轻蹭周明宇的胳膊。林晚舟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忽然觉得这场合像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每个人都在里面游得优雅自在，只有她快要窒息。

　　她没有上前，直接转身离开了宴会厅。外面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她裸露的小腿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机又响了，是律所主任的电话，语气比上次更严厉："晚舟，赵董刚才来电话，说你在签约仪式上态度冷淡。我警告你，盛远的案子不能出任何差错，这关系到你能不能顺利晋升权益合伙人！"

　　"主任，"林晚舟看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声音异常平静，"如果晋升需要牺牲良知，那这个合伙人我不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怒吼："你疯了？！"

　　林晚舟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她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绕到了盛远集团总部的后门。七点十五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从侧门走出来，嘴里叼着烟，脚步匆匆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那是老张。

　　她将车停在消防通道对面的阴影里，看着墙上的监控探头缓缓转动，在某个瞬间，拐角处确实会出现一片短暂的盲区。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快步走进了消防通道。

　　档案室的门锁是老式的机械锁，她从包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金属丝——这是她大学时为了参加辩论队的密室逃脱活动特意学的技能，没想到多年后会用在这种地方。金属丝在锁孔里轻轻搅动，三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里面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林晚舟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在一排排档案柜上扫过。B区第12个柜子，贴着"宏业化工-原料采购"的标签。她抽出最底层的几个文件夹，指尖抚过上面的灰尘，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忽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林晚舟迅速将文件夹塞进随身的公文包，关掉手电筒，躲进了两个档案柜之间的缝隙里。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老张那家伙，又提前溜了。"一个声音抱怨道。

　　"管他呢，反正赵董说了，今晚把宏业那几年的采购记录全烧了，省得夜长梦多。"另一个声音回答。

　　"听说有人在查排污的事？"

　　"哼，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记者而已，赵董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晚舟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们要销毁证据，而且他们知道了陈焰的存在。

　　她必须尽快通知陈焰。

　　与此同时，陈焰正蹲在城中村的垃圾堆旁，看着两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将一捆东西扔进卡车。那是她昨天刚打印出来的证据副本，还有孩子们的血检报告原件。她下午出去买面包时，出租屋的门锁被撬了，所有资料不翼而飞。

　　"喂！你们干什么！"陈焰冲过去想抢回来，却被其中一个男人狠狠推在地上。后腰撞到砖块，疼得她眼前发黑。

　　"小姑娘，别多管闲事。"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卡车发动的轰鸣声里，陈焰看着那些纸张被卷进压缩机，瞬间变成一团废纸。她掏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屏幕已经被刚才的撞击摔得粉碎。

　　巷口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陈焰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往巷子深处跑。后面的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恶意的笑。她拐进一条狭窄的过道，尽头是堵死的围墙。

　　绝望之际，一辆白色轿车忽然从侧巷冲出来，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晚舟那张总是覆着薄冰的脸："上车！"

　　陈焰愣了一秒，拉开车门坐进去。轿车猛地加速，甩掉了后面的摩托车。后视镜里，那两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你的资料......"林晚舟的声音有些不稳。

　　"没了。"陈焰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全被他们毁了。"她忽然想起那个五岁的小男孩，想起他掉光头发的小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说"姐姐，我想长大"。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布满污渍的牛仔裤上。

　　林晚舟没有说话，只是将车拐进一条更僻静的小路。她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几个文件夹，递过去："原料采购记录，还有生产工艺流程图。"

　　陈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那些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忽然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林晚舟，你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林晚舟的嘴角难得地弯了一下，虽然那笑容很快就被眼底的凝重取代，"他们要销毁所有证据，而且已经盯上你了。我们没时间了。"

　　车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陈焰擦干眼泪，翻开文件夹，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和供应商名单。林晚舟打开车载电台，里面正播放着盛远集团并购成功的新闻，赵启东的声音意气风发："我们将为这座城市带来更多就业机会，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陈焰"啪"地关掉电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妈妈，我想喝水......可是医生说不能喝......"

　　录音笔的红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

　　"明天一早，我们去找那位环境法专家。"林晚舟打了方向盘，车子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在他们彻底毁掉一切之前，我们必须让真相见光。"

　　陈焰点点头，将文件夹紧紧抱在怀里。她忽然注意到，林晚舟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那道疤痕在月光下若隐隐现，和她精致的妆容、昂贵的手表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这个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焰没有问。有些伤口，只有在并肩作战时，才会慢慢显露。就像此刻，她们坐在同一辆车里，驶向未知的战场，彼此的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交织，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夜还很长，但她们知道，黎明总会来的。哪怕要穿过最深的黑暗，也要让那束光，照进那些被遗忘的角落。